手指輕輕劃過一排排書脊,不時在某本書上逗留片刻,指尖輕輕敲上兩下,似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選擇這本書。終于,挑剔的指尖停佇在了一本土黃色封皮的書本上。輕輕勾出書來,熟練地翻到目錄頁,一雙瑩亮的眸快速地掃過一排排目錄,最終,眼神定格在了「土著文化」四個大字。
滿意地合上書,將書遞至收銀處的櫃台上。
「小姐,要不要再買本最新期的時尚雜志?上面有大都造型和電視台合作的最新報道。」收銀員賣力地推薦道。
「不用了。謝謝。」藍悅輕輕搖了搖頭,唇角的弧度已向上揚起。電視台還真是心急,節目還沒策劃好就急著拿大都來打廣告。也難怪了,多少向往時尚的男男女女都將成功打造了無數青春偶像派造型設計的大都奉為神明。電視台一亮出大都的名號,還怕新啟動的項目會無人問津嗎?唉,只可惜自己這個苦命人又要有忙不完的工作了。
結了賬,正準備將書放入包內,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望著手機上顯示的號碼,心中滿是疑惑。
「喂,高導游嗎?我先申明,賠償的錢我是不會還給你的。」想來那個財迷心竅的導游打電話給自己,也只能是覺得賠償金給得太多所以想要反悔。
「不是賠償金的問題。」高導游在電話那頭慢條斯理道,「是昨天那個土家青年,酒店說他在你走後沒多久就離開了。我就是問你一下,他到底準不準備搭我們的車?」
「什麼?阿齊失蹤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還特地趁阿齊沒醒就早早地帶著行李來到了機場。他怎麼可能失蹤呢?
「怎麼?失蹤了?那就沒辦法了。」
「如果有他的消息麻煩……喂?喂?」藍悅手中的電話已經傳出嘟嘟的掛斷音。
他是當地人,就算不會普通話,可是並不表示不會當地的方言,所以自己沒必要為他擔心什麼。
藍悅邊說服著自己邊強制自己在候機大廳找了個位置坐下,從包中掏出剛買的書來,卻翻了沒兩頁,又猛地站了起來。
他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就算他能和人交流,可是也沒辦法回到白石嶺。
不停在機場大廳踱著步子,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返回酒店去找他。現在離飛機起飛還有整整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酒店離機場並不算遠,出租來回應該不會耽誤什麼。
主意已定,拎起行李便往大廳外疾步行去,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面前忽然橫擋著一個人時,連停步都來不及。
「哦!」一聲驚呼,人已失重。對方的手很自然地圈住她的肩膀,將她沒了方向的身體引入到自己懷中。
好熟悉,無論是這胸膛的溫度,還是這清草般的氣息,電光火石間,對方的名字已月兌口而出︰「阿齊?!」
抬頭,正對上那雙溪水般閃著亮的褐瞳。
這……不是做夢吧?原本想象中會窘困到手足無措、等著自己去營救的阿齊竟然像是會魔法般帶著一臉純淨的笑容、那樣氣定神閑地立在了機場大廳、立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是怎麼辦到的?無論是來到這里,還是找到自己。
「HI,youngman,findyourloverfinally?(嗨,年輕人,總算找到你的愛人了?)」一位高鼻藍眼的中年大叔忽然走到阿齊身邊,很熟稔地拍了拍阿齊的肩膀,一雙藍眼已含笑望向藍悅。
阿齊似懂非懂地看了看那位外國大叔,顯然還沒弄清對方在說什麼卻忽然就回頭應道︰「YES!」
眼前這到底是什麼狀況?阿齊竟然這麼快就又結交了外國友人?天吶!這個土家小族長的外語天賦還真不是普通的強。不不不,現在不是感慨加羨慕的時候,她還沒搞懂自己為什麼就成了他的LOVER?
「Excuseme,mayIknowthatwhat’shappened?(對不起,請問我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嗎?)」與其和阿齊手腳比劃半天也弄不清個所以然來,不如直接冒昧地向對方尋問一下比較好。
「Ah,you’reLucy,right?(啊,你是露希吧?)」
「Howdoyouknow?(你怎麼會知道?)」這位大叔難道是傳說中的巫師不成?否則怎麼會連自己的英文名字都知道?
對方意味深長地看了藍悅一眼,給出的一番解釋讓藍悅啼笑皆非到了極點。
原來自己離開後不久,阿齊就發現了自己的失蹤。他匆忙到底樓詢問前台接待,但因為言語不通所以根本沒有辦法交流。而就在這個時候,普通話中夾了兩個英文詞的阿齊式語言反而吸引了這位好心外國大叔的注意。他通過比劃帶猜測,大致了解了和阿齊同一房間的女孩,即藍悅的失蹤。這位推理能力很強的大叔又很熱心兼多事地帶阿齊去查了酒店短途巴士的乘客名單,這麼巧的,在名單中發現了和阿齊所報房號相同的LucyLan。大叔正好也要到機場,于是就帶著阿齊一起上了短駁巴士。
大叔說完後,還不忘語重心長地勸解藍悅道︰「He’saniceguy.Youshouldn’tleavehimalone.(他是個不錯的家伙。你可不應該把他獨自拋下。)」
這位大叔到底在誤會什麼,自己和阿齊根本就不是他胡思亂想的那種關系。
「Hi,man.(嗨,小伙子)」大叔看了眼大廳時鐘上顯示的美國時間,沖著阿齊揮手道︰「Ishouldgonow.Wishyougoodluck!Bye.(我得走了。祝你好運!再見。)」
阿齊眨著清澈的眼,鸚鵡學舌地跟了句︰「Wishyougoodluck!Bye.」
目送著熱心大叔的離去,藍悅將眼神移回阿齊身上。這個家伙,這個臉上油彩昨晚已經被洗淨的家伙,雖然仍是雞窩頭,仍然斜挎著那個草綠色的小軍包,仍然品味惡劣得讓她不想承認認識他。可是,一看到他,她心中就莫名地生出親切來,那種可以放心和他共處一室,可以聆听著他的呼吸聲沉沉睡去的親切。這種親切……有點像她對魯卡的感覺。
「我,和,你,一起走。」他忽然開口,一字一字,每個停頓仿佛都在提示他心中那已成信念的堅定。
迎上那雙緊盯著自己的褐瞳,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那微快的心跳。這個家伙,還不懂這些詞所構成的句子表達的是什麼意思,竟然就這樣亂用!
我和你,一起走。
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以如此堅定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它無疑就成了一句誓言,一句為了對方可以不顧一切、拋棄一切的承諾。可他憑什麼給自己承諾?他不過只是個土人,沒有生活品質、沒有學歷背景、連基本語言交流能力都不具備的土人。自己在路上隨便拉一個男人都不會比他起點更低了。這樣的男人,沒有一個正常的女人會為他心動……猛地,晶瑩的眸中有某種念頭在瘋狂地涌動。
雙眸定定注視著那個正等待著自己答復的人,如果如果自己賦予了他全新的形象和品位,如果自己給他包上華美的外表,那些不勞而獲的女人會不會也對他張開網呢?爭得你死我活之後,卻發現搶到手的只是一個土人,這樣的感覺會不會慪死那個勝利者?
老天!這個報復計劃簡直是太完美了。
「我答應你。和我一起走。」她忽然彎起眼,對著阿齊露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甜美笑容。
「啊?」愣了半晌,阿齊猛然反應過來,開心的歡呼月兌口而出︰「YEAH!」
「走吧。我們去幫你訂張機票。」笑容一下子在唇邊凝結。機票!那豈不是意味著要有身份證嗎?他有帶身份證嗎?
好不容易走出上海火車站。藍悅只覺得自己的腰都快斷了。輪船加火車,她和阿齊就像難民一樣不停地跟著人流涌進涌出。阿齊一路上都很興奮,超強的語言天賦也使他迅速從鄰座的幾個廣東商人那里學會了不少廣東話。讓藍悅很驚訝的是,阿齊東學一點,西學一點,口音卻完全不會串掉。
在火車站門口伸手攔了部出租,坐上冷氣充足的車內,不禁長長吁了口氣,總算快到家了。
車外,阿齊正在將行李放入車後廂內。
「小姐,你的男朋友很帥啊。」將車後廂鎖好後,和阿齊一起上車的司機對著後望鏡內的藍悅道。
「帥?」藍悅看了眼一身運動裝的阿齊。在廣州火車站的時候,她替他買了一套當季流行的運動裝換下了他那身粗布服,順便在同一品牌專櫃買了個大大的筒形挎包好將他換下的衣服和那個礙眼的軍用包一起藏在里面。在火車站旁的潮流小店內,她又用一對銀耳釘換下了他耳朵上那大到夸張的銅環。的確順眼了不少,可是距離「帥」,還有一大段的距離吧。
一旁的阿齊忽然開口用廣東話道︰「多謝。」
司機不禁一愣,繼而笑道︰「小姐的男朋友是香港人啊,難怪氣質好啊。」
藍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如果說廣東話的都是香港人,那騎白馬的就都是王子了。可惜的是,阿齊是土人,唐僧也騎白馬。
清澈的瞳靜靜注視著那個只顧笑著搖頭的人,眼神中某種復雜的情緒一掠而過。
藍悅由好友家領回魯卡時,好友連連搖頭道︰「你家這魯卡實在是太凶悍了,竟然連我家的哈士奇都敢惹。」
輕輕撫了撫魯卡的毛茸茸的腦袋,它愜意地眯起眼楮,很嬌慵地「喵」了一聲。那麼溫柔可愛的樣子,讓你根本想象不出懷中這只可愛的貓咪竟然會是把哈士奇都嚇退的悍匪。
「魯卡,家里來了個新客人,你一定要學會和他和平相處哦。」
魯卡藍綠色眼珠內透著阿齊那雙褐瞳中常會浮現的似懂非懂。那個家伙,單純得就像一只小寵一般。想到自己竟然盤算著利用這樣一個單純的男人,藍悅心中隱隱生出負罪感來。
當藍悅當開家門時,原本以為魯卡和阿齊的相處會有一個過程,卻沒想到魯卡竟然喵一聲甜叫,未等藍悅將它放下已經一躍而下,屁顛屁顛蹭向了阿齊。
她竟然忘記了,魯卡是只小母貓。看著很快就和阿齊熟稔起來的魯卡,藍悅心想,好友家那只哈士奇一定是母的,否則嚴格遵循「異性相吸」法則的魯卡怎麼可能會凶它呢。
旅行歸來,所有生活又將被接回正軌。藍悅邊疊著行李箱內的衣物邊不著邊際地想著,卻在抬頭時,正看到阿齊就那樣抱著魯卡在屋外安靜地望著自己。心中一動,某部分的生活似乎注定要月兌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