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絹上,絕世美女顧盼生輝,正對著打量自己的深眸巧笑倩兮。拿著軸桿的粗厚大掌不由自主移到畫上,輕摩著畫上美人的粉頰,觸到的只是一片冰涼。
「皇上。」妖冶的聲音甜膩誘人,而隨後貼上的一具嬌體則更為惹火。
舉畫細觀之人緩緩轉過頭,一張威嚴無比的臉堪稱國士無雙。即使赤身果軀,仍有著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霸氣。他便是自殿前都點檢一路登上無上皇權的宋朝天國皇帝——趙匡胤。
「你說她是南唐的聖女?」趙匡胤利目微眯,尚在綾絹之上便如此耀目,若是真人豈非若被仙子更美上三分。
「嗯。」似嚶嚀般地低吟。
趙匡胤霍地轉身,雙手擎著美人瘦削的玉肩,冷冷道︰「為何先前未曾听你提起?」
美人被他突兀的言行驚得花容失色,「皇上,賤妾也是看了她托人送到府上的書信,始知原來她的身份如此非比尋常。」微微松開鉗制,嘴角雖已淺揚,眼神仍是異常凌厲,「你如何肯定她目前仍逗留在光義府中?」
「千真萬確。在收到書信之前,侯爺曾在晉王府親眼見過她。」一提到她,眼中的恨意便無法隱去。
趙匡胤重重提起美人的下頜,「鄭國夫人,你從中能得到什麼?」
小周後微微一顫,為什麼明明未穿衣衫已是一覽無遺,卻仍覺得他那雙肆虐的眼神能看得更深更透?
她能得到什麼?見到信上「仍是完璧之身」這六個字時,她就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要毀了她,要讓她痛不欲生。
「妾身……妾身要什麼,皇上難怪還不知道嗎?」冰涼的玉手貼上他滾燙的胸膛輕劃著圓圈。
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冷靜的眸中並未因這番挑逗而產生絲毫波動,另一只厚掌卻已經引得懷中人嬌喘喘連連,「你這個貪饜無度的女人。朕會如你所願,賜你榮華富貴。」
小周後正想辯解,卻猛地被推倒在龍床之上,喉間言語未來得及說出口便已一聲聲喘息不止的嬌吟。
不屑床上那個輕易就為自己瘋狂的女人,心中卻為她所透露的驚天秘密而步步謀劃。他那個自己千方百計想降服的弟弟,看來終究是只親情套不住的野豹!
趙光義靜坐在書房內,修長有力的指沿著遼宋邊境輕劃著。耶律謹德一向處事謹慎,為何這次會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主動出兵挑釁?更可笑的是,駐守邊關、以防契丹來襲為每日使命的將士竟然被他所謂的「突襲」而弄得狼狽不堪,快馬至京師請求援助。游動的指尖停在了「霸州」。無論軍報有多可笑多荒唐,這霸州卻不是可以拿來兒戲的。皇兄拿下江山不易,為他守著這方霸業卻更是勞盡心神。雙手抵額,豹目微閉,不知為何,心內泛起些微陌生的倦意來。
自幼便隨著皇兄四處闖蕩,皇兄說男兒當有一番作為,他便毫不猶豫隨著皇兄去尋那「作為」。為他鞍前馬後、為他帶兵陳橋、為他披上黃袍。再回首,兩人已不再是昔日草莽少年,他成皇他成王,當初那遙不可及的「作為」不知何時竟已牢牢握在手中。錦衣玉食、豪宅深院、美人珍寶,這些原本只能帶給他有限快樂的東西日異缺乏吸引力。當他獨自縱馬郊野時,格外懷念的,是曾經在尸橫遍野的戰場上,兄弟兩人面對如林敵兵並肩作戰時的心照不宣。內心里,他永遠是那個不曾長大,被大哥贊上一句便能心里美上許久的趙匡義。
一陣涼風自敞開的窗隙吹入,燭台上的火焰閃爍不停,趙光義自嘲地搖了搖頭,輕笑著自己的幼稚。他早已不是當年的趙匡義,他已經是大宋晉王趙光義。而大哥也不再是大哥,他是高高在上的宋皇。他們之間,仍是兄弟,卻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起身吹熄蠟火。黑暗中,繁亂的心緒仍未無法靜謐,腦海中倏地浮現出一張絕美的容顏。她,竟然能撫平他矛盾的內心。沒來由的,非常非常渴望能見她。哪怕遠遠看上一眼也好。
原本他以為那日已經讀懂她的心事,可是早朝回來後,她竟然在躲避自己。她避得那樣狼狽,仿佛他的出現會毀了她一般。難道是那晚被嚇壞了?不會。他的從穎從來不是一個會被輕易嚇到的普通女人。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揣測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因為傷還未愈,接踵而至的,便是霸州的軍情告急。連日的布置商議,最終的決定便是,他明日將領兵出征。
夜色涼薄。趙光義遠遠便看見孤身立在庭園中的人。以為她已早早安置了,沒料到她卻立在月光下似有心事。她在想些什麼?他揣測著,希望能分享她的心事。卻知道她此時在想的斷然不會是自己。些許失落爬上眉眼。
李從穎正低頭暗忖,六皇兄收到她的書信與王府地形圖,應該會很快就派人來救她出去吧。美目所及,這側苑的點滴都化成心上累積漸深的回憶。
正前方桂樹下,是她最愛的一隅,微風間不經意散落的淡黃小花所挾帶的特有香馥總讓她不由自主地憶起昔日南唐家國;桂樹旁的涼亭在夜色中略顯淒涼,不似白天明媚光亮,是與他對弈的最佳場所;月光下的湖面泛著銀色光暈冷艷無比,美雖美卻及不上那些晴朗午後與他泛舟其間時灑滿金光的樣子來得溫暖寫意。現下手所觸及的那方石桌,正是小媚那個冒失丫頭打翻銅壺的地方。思緒飄至那日,手也緩緩自懷中掏出那塊紫玉蟠龍來。歷來帝王都自命真龍天子,龍,自古便是皇氏的象征。這塊紫玉是宋朝的皇氏圖騰吧?輕拂那條修長的游龍,像極了他。
「思念他」已成為了每日的必修功課。從原來戰戰兢兢的揣摩,到後來為了保有清白而不得不知己知彼地觀察,直到現在,每時每刻都在想著他。她不知這份情愫是何時生根的。只知道如今這份感情已抽枝發芽,正已迅雷不及之勢不斷地壯大起來。她怕了,生平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無助而害怕了。
「這麼晚還沒睡?」溫暖的男性氣息自後方迅速包裹她全身。他原本只想遠遠望著就好,沒想讓她知道自己來過。
明天就要出征了,他實在不適合讓自己的心內有太多牽掛。可望著她一會兒對樹嗟嘆、一會兒又對湖淺笑、情到忘乎所以時還咬唇囈語,他便又忍不住想靠近、想聆听、想傾訴。他要她,尤其是那顆總似高懸半空讓他猜不透模不著的玲瓏剔透。深知自幼在南唐長大,又受過李煜恩待的她或多或少對自己是有排斥的。那排斥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那高貴無比的王爺名號。所以他努力著,努力讓她看到那身紫金官袍背後真正的他。
一意識到是趙光義的靠近,李從穎慌忙將手上的玉佩放回懷中。他來很久了嗎?听到他步步邁近的沉穩腳步聲,她的心怔忡不已。
「從穎。」他無力地輕喚著,唯有見到她,才能有片刻可稍稍忘卻那些堆積在心上的國事、家事、君臣事、同朝共事……
他真的累了,幾乎有那麼一剎那,他沖動地想攜起她,遠遠逃離這座繁華城池,找個偏僻小鎮隱姓埋名,就此一生。可他不能。哪怕負了自己,他也不能負了皇兄。因為那是他心目中的神,不容置疑的神。
李從穎轉身望向背後人,自他無語的回望中,詫異地發現那張俊美的臉上缺失了慣有的不羈與冷然,豹眸中更有著無心掩飾的疲憊與困惑。那個不容侵犯、高高在上的大宋王爺哪里去了?
面對那雙瑩亮閃爍的星眸,趙光義斂目回避,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
靜謐中,沙啞的聲音緩緩道︰「真不舍得離開你。」
李從穎不由一顫,難道他知道自己的計劃了?他究竟知道了些什麼?慌亂地抬眼,卻撞上眸色漸濃的黑瞳。那雙深邃的眼似咒符般,讓她忘記了去思考,忘記了所謂的計劃,傻傻地著魔般地與那雙眸糾纏在一起,怎麼也無法移開。明知他的眼底的越燃越肆虐,卻沒有絲毫的不安與忐忑,甚至有一種想不顧一切迎上去的沖動。
「你是不是冷了?」注意到她方才的顫抖,霸道地將她一把擁入懷中,甚至沒來得及閃躲就這樣被他覆下的唇吻個正著。
厚雲羞澀地遮去月光,卻遮不住已然萌芽的情愛。理智迅速蘇醒,她開口想抗議,卻被他的舌乘虛探入,身體先理智一步投降于他所帶來的那些陌生而悸動的親密接觸。他那雙寬厚大掌所引起的熾熱一路燃燒著,罔顧她微弱的掙扎,大掌熟練地探入她衣襟,肆無忌憚地在她禁區游走。她嗚咽著發出低鳴,柔弱得讓他心疼。
「從穎,別害怕。」他在她耳邊柔聲安慰,壓抑的低音直沖她心房,震得她不自主地顫抖著。由掌心引發的火熱將她整個引燃,那片火肆虐著她,似乎越燒越旺,就在將要燎原的那一刻,火勢戛然而止。
趙光義觸到一片冰涼如雪,身體的熾熱一下子消了大半,抽出探入的手,發現握到的是那塊紫玉蟠龍。
「你一直貼身戴著?」他特地加重「貼身」二字,波動的情緒使得聲音不穩。由這塊玉窺到的秘密使他興奮異常,激動得忘記了最為擅長的將情緒深埋。
雙頰立刻飛紅,為心事被看破而羞澀尷尬。慢慢清醒的同時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衣冠不整地躺在石桌之上。連忙拉攏被他扯開的衣襟,受驚般地倒退了好幾步,直到在他與自己之間留出一段安全的距離。面對他時,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了。殘存的理智早已消失殆盡。剛才若不是他突然停止。現在恐怕她已是注成了會悔恨終身的大錯了吧。她真該死!將六皇兄、將生育自己的南唐、將自己身上的責任都置于何地了?
黑眸注意到她眼中的戒備,轉而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紫玉蟠龍。他明明對自己發過誓的,他要她心甘情願,即使對她的渴望折磨得他遍體鱗傷,他也不該這般魯莽的。心下為自己方才的情不自禁生出愧意,主意卻已經打定,「你值得更好的。我要你做我趙光義的新娘,完完全全的新娘。」
新娘?原本還沉浸在自己滿月復秘事中的芳心陡自一顫。他在說瘋話嗎?堂堂王爺竟然要娶一個亡國降臣的侍婢做王妃?
「你瘋了嗎?」月兌口而出的話語沒像慣常般經過深思熟慮。
「是的,我瘋了。」趙光義點頭,眸中露出一抹含笑的溫柔,「遇到你,就注定我非瘋不可了。」
避開他溫柔到幾乎可以溺斃她的眸色,眼楮卻不爭氣地蒙上了一層薄霧。同病相憐。為什麼不索性讓自己真的瘋了。那樣的話,她便不會這樣痛苦,這樣飽受煎熬了。
「晉王的身份注定我不可以有弱點。明知這樣,我還是讓你成為了我的弱點。這個不受我自己控制、不受形勢控制、只受你控制的我,真的是瘋了。」
她的心為何這般悶痛?那雙迎向自己的深眸中寫滿了期盼,但凡是世上的女人都會為這番話而義無反顧地撲入他懷中吧?可她的腳卻若鐵鑄般紋絲未動。可她不屬于這世上,她是南唐聖女、是八公主、是身負復國重望的人,她的世界里只有南唐興衰,容不下南唐以外的其他。誰都可以感動,但她卻是注定是唯一沒有感動權利的那個人。這是她的命,卻不知是她的幸抑或是不幸。
「從穎。」他慢慢移近由她拉開的距離,異常輕柔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不會再讓你傷心流淚了。等我這次凱旋而回,你便不會再有流淚的機會了。」
「回來?」她茫然地自他懷中抬起螓首,因為他突然要離開的消息而露出鮮有的遲鈍。
「皇兄派我去平北疆之亂。大軍于明日卯時出發。」他仰頭望天,夜色出奇的晴朗。明天,該是個晴天吧。多年的行軍經驗,讓他對天氣有著異常敏感而準確的判斷。
她不語,也如他一般,仰臉去望。月,好明亮地掛在天的那邊。
今夜,他們這樣近地立在同一處,望那同一方天、同一輪月。明天,他將北上,而她卻將迎向宿命的輪盤。從此,是不是會永遠天各一方?倏地,一陣黯然遮上她心上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