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漸漸靠近的馬蹄聲打斷了李從穎同莫麗的對話。
「你們是誰?怎麼把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口?」一個凶狠的男聲嚷著,同時一只粗糙大手一把掀開轎簾。
「不得無禮!」清朗的男聲喝道。
那只大手立刻收了回去,轎簾卻未落回。
李從穎抬眸去看那個走近的人。雙眸在空中交會,兩人同時低呼︰「是你!」
眼前這濃眉大眼的男人不正是那個曾在王府出現過的莫大將軍。
莫昔童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苦尋了許久未找到的人,竟然奇跡般立在自個兒府門外。這兩天由于北疆的動蕩,他每日都忙于公務,分身乏術,所以只能將照看李從穎的重任委以親信。日夜守候在王府周圍的他們,今天午時發現有異動,王府內混入了不明身份之人。快馬趕到的莫昔童吩咐部下暗盯著那些神秘人,在了解敵人意圖前不許打草驚蛇。他猜測著可能是敵國派來的殺手,卻發現那些神秘人只是將王府中的女眷暗查了一遍,便悄悄退走了。當他再回過神來去找李從穎時,發現王府中早沒了她的芳蹤。當時他以為神秘人用聲東擊西,已偷偷將她帶出了府。害他還自責了好一陣子。
發現李從穎正在回望自己,莫昔童生硬地別開頭,怕被她看出了心底的秘密。瞥見轎中另一個人,皺眉納悶著,這個丑丫頭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昔童!」丑丫頭對著他甜甜地叫著。
部下面面相覷,將軍怎麼會認識這麼一個丑丫頭?她還叫得這麼親熱。咦,一身雞皮疙瘩。
莫昔童一听她這聲呼喚,詫異地張大了嘴巴,「滋……滋麗!」
「你認出來了?」滋麗好得意哦。到底是她愛的昔童呢。化了這麼丑的妝,他竟然還認得出自己呢。
莫昔童揮手打發了那些一臉好奇,等著看好戲的下屬。長手一伸,一把將滋麗自轎上拎了起來,「你又搗蛋了是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滋麗踢著腿掙扎道︰「放我下來啦,放我下來啦。這個漂亮姐姐迷路了,所以我才收留她呀。」
莫昔童將滋麗穩穩放下,詢問地看向李從穎。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她的身份萬萬不能暴露。于是她索性順著滋麗那半真半假的招供道︰「王府後門不知為何沒人把守,我好奇便走出來看看的。誰知迷路了。幸好遇上她。」
滋麗大大吁了口氣。這漂亮姐姐還真夠義氣的。沒把自己給招出來。是啦,她其實就是看這姐姐長得漂亮,想留她多陪自己幾天,讓自己看個夠。但這麼幼稚的念頭怎麼可以讓她最崇拜的昔童知道呢。
「那……我送你回王府吧。我答應過王爺,要保你周全。」今天下午他險些失言于王爺,現在想來仍覺心驚。必須盡快將她送回王府才是。
「王府?」滋麗抬頭去看李從穎,原來從穎就是那個「她」?難怪那個王爺提到她時,看不出表情的眼楮變得好亮好亮呢。滋麗上前一把擋在轎前,「不要,不要,不準送從穎回王府。」
從穎?這是她的名字嗎?他在心中默念,深深記下了她的專屬。
滋麗的話也正是李從穎心中所想。好不容易出來,她不能回去。她不敢再面對那里,再回去,她可能就永遠沒有邁出的勇氣了。她有她的責任必須去完成。
「你不是答應那個王爺要保護從穎嗎?你這麼忙,送她回去了,哪有時間保護的。讓從穎留在這里吧。也方便你保護呀。」滋麗才不要這麼快就把漂亮姐姐送回去,于是掰出一堆理由來。
莫昔童正要凶她,卻听到那個柔和的聲音輕語︰「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好棒哦。這個姐姐總是幫著自己呢。可她為什麼總是「她」啊「她」的。
「從穎姐姐,我不叫她啦。」皺著八字眉,扁著三角眼抗議。
「那是叫莫麗?」聰慧如從穎,自然知道那個名字是她拿來湊數的。
「莫麗?」莫昔童望向叉腰立在那里的丑丫頭。
「嘻嘻,」滋麗臉上泛起紅暈,「那是我嫁給昔童以後要用的名字。嫁夫隨夫嘛。」
咳咳。莫昔童尷尬地轉過身。
「昔童,你怎麼咳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麗急急追著大步逃開的人。
李從穎幽幽跟上。手,不自主地撫上懷中的紫玉蟠龍。他在北疆可還安好?
「從穎姐姐,你要不要吃些糕餅?」
李從穎回頭,望見一個面容秀麗、嘴中塞滿糕點的可愛姑娘。若再容她長大一些,必會出落得更為風姿綽約。
「滋麗?」很難將眼前的佳人同那個三角眼、媒婆痣的丑丫頭相提並論。
「嗯。」剛才一口吞得太猛了,拼命嚼還是嚼不完。
李從穎連忙倒了杯水遞給她,「喝一些水,當心別咽著了。」
滋麗一口將水飲盡。從穎姐姐好溫柔啊。心下一感動,差點嗆著。
待滋麗總算是安全地咽下食物喝下茶水,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瞪大眼楮好奇地望著自己時,從穎才得以問出心中疑惑︰「滋麗,你為什麼要把我拐到將軍府來?」
「拐?那不就是騙嗎?」滋麗拼命搖頭擺手,拐賣良家婦孺那在西夏可是砍頭的大罪,她才沒有呢,「我只是好奇嘛。從穎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
「好奇?難不成我有地方很奇怪?」李從穎輕撫著滋麗長長的兩根發辮,含笑柔語。
「不是呀。你像天仙一樣好看。特別是像這樣笑起來的樣子。難怪那個王爺這麼在乎你的。」滋麗真是好羨慕從穎的笑容,為什麼她一笑,就有種花蕾在眼前綻放的喜悅感呢?自己的嘴巴也很小呀,眼楮也好亮的,怎麼就笑不出那種讓人醉醺醺的感覺。
「王爺?」她怔怔道,臉上的笑意逐漸褪色。
滋麗全然沒注意到她臉上的細微變化,「是啊,那個王爺說話嘴好毒的。昔童和我還被他嘲笑呢。不過他好像很喜歡你呢,提到你時,那雙總是讓人猜不透在想什麼的眼楮一下子變得會發光呢。」
「是嗎?」她淡淡問,仿佛並不上心。但像她這樣一個人,又怎會為著不上心的事去開口相詢呢。開口間其實已經泄露了欲探知更多的細微心事。
「嗯,」滋麗拼命點頭,「他說是要去很遠的地方打仗,讓昔童幫忙照顧你呀。他對你很好是不是?」如果昔童對自己這麼好,她真是死而無怨了呢。可是昔童總是對她冷冰冰的,還時不時凶她,嫌她煩人。好傷心哦。
他對你很好是不是?她怔忡著,無言以對。心里的答案卻是清澈如湖底的青石般明晃。
「可他並沒有托你將我帶到這將軍府來。」她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心卻因為再次與他有牽扯而微微揪痛。曾幾何時,他竟然成了自己心上的一處痛。
「因為很好奇那樣一個好像不把什麼人放在眼里、笑著都讓人怕怕的王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兒。所以我才特地蹲在王爺府後門天天守著的。」滋麗看了又看,最後還是忍不住拿起兩塊糕餅來,一塊遞給從穎,一塊送到嘴邊猛啃。
從穎下意識地接過,送至唇邊輕咬一小口,食不知味地放了下來。
滋麗趕緊學著她的樣子,將猛啃改為小口輕咬,但很快發現,這樣吃好不過癮。
咦?從穎姐姐怎麼皺著眉的?她是不是嫌糕點不好吃?
「從穎姐姐,不喜歡吃雲片糕,吃這茯苓餅,味道可好呢。」
「你自己吃吧。我不餓。」滿心滿腦都是揮不去的豹眸俊顏,她哪里還有吃小食的興致。
從穎姐姐好可憐,一定是嫌將軍府太悶了。王爺府這麼大這麼豪華這麼氣派,初到這個連婢女都沒有的地方,也難怪姐姐會不開心。就像是現在在將軍府好吃好住,要是將她再送回西夏去過苦日子,她一定也會郁悶到極點的。怎麼才能讓姐姐露出那個好甜好甜的笑呢?
對了!記得從穎姐姐明明是要去什麼違命侯府的。等過兩天帶姐姐玩遍了將軍府,就送姐姐去那個侯府。她到時一定會開心地給自己一個甜甜的笑。心下拿定了主意。
違命侯府?滋麗趁著莫昔童去早朝,非吵著要帶她去個好地方。原來她是要帶自己來六皇兄這里。鼻子一酸,連忙調整情緒,忍下因激動而差點落下的淚珠。
「從穎姐姐,我要去集市買些布料、零嘴什麼的。我們半炷香……」想想要買許多東西,還是時間寬裕點比較好,「一炷香後還在這里踫面。」滋麗沖著她調皮地歪了歪小腦袋,揮揮手跟她道別。
握起門上銅環,這銅環為何如此沉重,一下一下敲擊在門上的沉悶聲如她的心情一般復雜。六皇兄,你的八妹回來了。吱呀一聲,打開的門洞正中,立著俏美的小周後。
「從穎!」驚訝的眼中流淌抑制不住的激動,「從嘉總算把你救出來了!」
「六皇兄?」難道六皇兄去王府救自己了?這樣說來,六皇兄是收到自己的信了。那這樣說來,她真的是誤會六皇嫂了。「你沒有遇到從嘉?」小周後向她身後張望著,發現並沒有其他人,開始不安起來,「從嘉該不是有事吧?」十根玉指不自主地輕絞起來。
李從穎輕握上小周後的雙手,「六皇嫂,皇兄不會有事的。不要擔心。」
小周後順從地點著頭,似乎不知該怎麼辦。
「從穎,你,你還好吧?」一雙美艷的眸子關切地看進她的翦瞳。
「我很好。讓皇兄、皇嫂勞心了。」
「你千萬別這麼說。你身系南唐日後興衰,從嘉和我身為你兄嫂為你奔波是自然的。」小周後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讓李從穎又是羞怯又是感激。
「你也不用害羞。若不是你六皇兄身為男兒不便跟你談這事,他呀,恐怕至今還瞞著我呢。」艷眸望著羞紅臉的俏人,嘴邊的笑容透著隱隱的寒意。
「原本從嘉一收到信就打算去救你月兌身的。可生怕太過魯莽,反而壞了大計。恰逢此時,傳來趙光義被派去北疆的消息,從長計議之下,從嘉決定先為你定下人選,再著手營救。」
「人選?」面對至親時,單純的眸中猜不透艷眸所包含的險惡用心。
「傻妹妹,當然是同你一起孕育南唐未來國君的人選呀。這可等同于南唐國征招駙馬啊。」合情合理的說辭再配上真摯不過的表情,這般羞人的事由她口中說出,似乎變成了理所當然。
「啊……這麼快?」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可真的將要到來之時,她卻好慌亂。
含笑的人艷眸斂冰,「我們現今寄人籬下,你的身份又太過危險。一旦暴露,南唐將永遠落入趙氏手中。從嘉好不容易從南唐舊部中選了這個人中之龍,再配上你這人中之鳳,相信你們的子嗣定能光復南唐盛事。」
一道黑芒閃過,打斷了姑嫂間的對話,「末將參見夫人!」不知何時,一襲黑色鎧甲的魁梧將士已單膝跪在兩人面前。
「怎麼只你一人?侯爺呢?」小周後秀眉微揚。
「稟夫人,我等隨侯爺去王府救公主,誰料公主已不在王府。抓了個下人盤問,說是公主被趙光義的心月復東移至江寧了。侯爺率眾去追趕公主了。但侯爺生怕王府那下人的話不可靠,所以特地讓末帶句話給夫人,說是‘若公主回了侯府,速帶公主去與那選定之人完成使命’。」黑衣人顯然不是一介莽夫,一番話說得條理得當。而每個細節又與從穎所知的事實異常吻合。只是她現在身在侯府,六皇兄去江寧豈不是白跑一遭?
「你快去追回從嘉。告訴他六皇妹身在侯府,平安得很,好得很。我會即刻帶她去找選定之人的。」
黑衣人一聲得令,還未等從穎反應,一道黑影已憑空消失。
「從穎,事不宜遲。我們快些動身吧。」小周後牽起李從穎的手,只覺那手心有微涼的濕濡。唇邊綻出一抹邪魅的笑來。她何等榮幸,要親手將這聖女牽至自己為她安排好的宿命。
僻野的獨門小戶並不打眼,可是步入門內卻是別有洞天。斗型的院子將視野打開,算不上奢侈卻仍是格調清雅,三進二出的單幢小宅,面朝園景背倚秋湖。六皇兄何時覓了這麼一處鬧中取靜的佳處。
「從穎,人就在屋子里。」艷目朝房里瞟了瞟,舉臂遮笑,「為嫂也不便久留。你快些去吧。」
門外一聲馬啼,馬車的 轆聲漸行漸遠。李從穎呆呆地立在宅前,人就在里面,那個會和她肌膚相親的人。她的胃突然好難受,身體也不適起來。想到一只陌生的手會撫上自己,一陣冷戰。天吶!她後悔了。她不要。她要離開,一刻也不願再停滯。急忙轉身,欲拉開門的手卻在一番拉扯後僵硬地止住了。門,從外面被拴住了。
「聖女都沒看在下一眼,就不滿意嗎?」渾厚的男聲透著陣陣氣勢由她背後一陣陣襲來。單單听聲音便知是個不凡的男子。
屬于男性的濃重氣息步步逼近,厚重的聲音自她頂上傳來︰「南唐的社稷、侯爺的性命,聖女都不準備理會了嗎?」
他……他竟然全都知道?這人究竟是誰?轉身仰望,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他好高大!她在南唐接觸的男性非常有限,只道是南唐男子都如六皇兄般身形,卻不知也有這樣壓迫人的強壯。陽光下,她觸到一對威武的虎目。心徒自一震,那雙眼咄咄逼人,聰穎大膽如她都為之心顫。好可怕!那種撲面而來的霸氣,是貴為王爺的光義都略遜一籌的。趙光義的面容太過俊美,天生的鳳目雖不怒自威,但卻少了這份凜冽的悚人感。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人有著一股不怒自威的無上尊貴!他究竟是誰?
巨臂驀地撐住門背,她被囚禁在門與他之間,「聖女,是想走還是完成你肩上的重任?」即使是平淡直述,聲音也足以震碎李從穎原本已混亂的思緒。
虎目輕眯,落在她無措的絕美容顏上。不禁為之一驚,饒是他閱女無數,又皆曾貴為帝後皇妃,卻無人能及她之萬分之一。為何她眼中似有氤,為何她那身白衣似會飄動,為何她周身仿若淡淡發光。莫非懷中之人是天女?恍惚間,不自禁地低下頭,欲吻上那張如檀如凡的唇。
李從穎告訴自己不要拒絕的,閉上眼把這個人當成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不就行了。可當那陌生的唇要欺上時,她的身體不顧理智地強壓,本能地選擇了避開。
「不要!」李從穎掙扎著搖動螓首。拒絕他的親密觸踫。
虎目端詳著她細致的五官,她的拒絕是緣于對男人的陌生吧。巨臂松動,門因突然少了沉重的壓力而微微晃動。李從穎為他突然的抽身而詫異抬頭,腰間卻倏地一緊。
冷感的眸子注意到她因激動而起伏的胸口不禁欲火閃爍,沉厚的嗓音略顯嘶啞︰「聖女不用驚惶。定會讓你安然完成職責。」
說完便將她整個抱起,急步朝房內走去。她被他僵硬地抱著,僵硬地放平在床榻上。她命令自己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粗掌磨上她細膩的玉容,刺痛了她嬌女敕的肌膚。痛慢慢下延,在領口處怔了怔,「嘶」的一聲,胸口觸到了微涼了空氣與他濃重的氣息。
「放肆!住手!」她驚喝著。趁那人微愣之際,迅速拉緊被扯壞的衣襟。
欲潮涌動的虎眸中閃過一絲不悅,沉下的嘴角足可以駭死膽弱之人。
「無論如何,我也是南唐公主身份。就算要完成責任,也不該這般草率吧。」
濃眉揚了揚,為她面對自己的冷面仍能這般從容而暗贊。她果真不是凡俗女子。
「身在異鄉,周全的禮數自然是不可能。但至少也要讓我沐浴齋戒七日,選蚌良辰吉日才是。」話月兌口而出,說的同時,她清晰而深刻地了解到一件事。她正在守護著自己的清白,不是為了社稷,更不是為了什麼責任,她竟然在不自覺地為著他——宋國的王爺守護著自己的身子。
「沐浴會有的,齋戒你要幾日都由得你,良辰吉日更是必不可少。但今天,斷無回頭可能。」他徑直宣告,根本不願也不能阻止被挑起的。
「住手!」一聲冷喝猶如天降涼水。
立在門口的莫昔童為眼前看到的一幕幾乎咬斷一口鐵齒。右臂一伸,欲扯開壓著從穎的輕薄之徒。還未觸到他,卻感到一股蓄勢待發的勁氣。
狂徒並無閃躲之意,緩緩地一字一頓道︰「身為將軍,閨房之事不屬你管轄範圍吧。」
那透著威嚴的聲音……莫昔童再仔看那背影,這不是……這不是,「皇上!」
什麼?李從穎一聲低呼,這個陌生的男人難道是宋朝開國皇帝,光義最為尊敬的皇兄——趙匡胤?六皇兄和六皇嫂竟然把自己送到了趙匡胤的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