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留人醉 第7章(2)

李從穎剛想叩門,門內已傳出了邀請︰「李姑娘,請進吧。」

莫昔童?難道他也在屋內?帶著好奇,李從穎輕輕推開了房門。房內的布置簡潔雅致,不像王府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的氈毯、獸皮,牆上的書畫大多是出自唐朝名家之手。桌椅雖是樸素的造型,但紅木的質材顯示了不菲的身價。這書房無處不透著一股濃濃的屬于江南的書卷之氣,由此可見,主人家是個飽讀詩書的好學文人。目光環顧四周後,掃向了正中的人,卻意外發現,除了含笑望著自己的莫昔童,房內並無他人。

「你……你是這府第的主人?」李從穎一個站立不穩,生生向後倒退了幾小步。腦中混亂如麻的思緒中隱隱理出了一條最不可思議卻又最為合理的線索。莫昔童是遼國的王爺!

「不錯。」他頷首,「姑娘不妨坐下再敘。」

「我的確得先坐下。免得莫……不,應該是王爺吧。免得王爺再說出什麼讓我更意外的事情來。」李從穎收起散亂的心神,在最近的那張圓椅上坐下。

「果然冰雪聰明。」莫昔童毫不吝惜贊賞之辭。

「過獎了。」李從穎柔聲道,態度卻有難以察覺的冷淡。他是遼國的王爺,卻一直潛伏在宋國,騙取著趙光義的完全信任。出于政治立場,這也倒罷了。可是,他對滋麗……太過分了。他竟然眼睜睜任憑滋麗易容頂替自己進了皇宮,卻不加援手。這男人,根本就是冷血到了極點。

「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莫昔童濃眉微揚,「我原名耶律童。如你所料,是遼國王爺。雲幽兩州皆歸我管轄。」

「那耶律謹德呢?」傳說中主掌雲、幽兩州的、名如其人的耶律謹德又到哪里去了?

「謹德?他姓蕭。是南院大王的次子。‘王爺’這身份只是用來給鄰國,特別是宋國看的。」他回答得非常流暢,並無隱瞞之意。

「輪到你了。」見李從穎不再發問,他開口道。

「我?」有些茫然他所指為何。

「本王已坦誠相告了。既然是重新認識,李姑娘也該讓本王對你了解一下吧。」他那「本王」的稱呼,使李從穎想到了另一位王爺。與眼前這位濃眉善目的王爺不同,那個王爺俊秀而氣質超凡。他的笑從來都是帶著琢磨不透的戲謔,讓人印象深刻。

「我?你知道的,我不過是個命運不受自己掌控的弱女子。以前是南唐後主的侍女,後來成了宋國晉王的寵侍,現在……我的命運又掌握在王爺你手里。」說罷,她自嘲地一笑,「從穎還真是好命,來來去去,都是受著高權重之人的闢護。」

「是嗎?」莫昔童反問著,卻並不急于得到答案,「今天請姑娘過來,是想讓姑娘幫忙鑒賞一幅畫。」

耶律童自桌上拿起畫卷,手腕一摟,那綾絹翻滾著呈現出一個絕美的綽越身影。畫上的人不是李從穎又是誰。

「李姑娘可看得出這畫是出自何人之手?」耶律童低頭望著畫道,「筆鋒秀麗飄逸,若單單是形似那才得五六分的功力,若形似又神似便有七八的功力,神形兼備以外還能有那呼之欲出的韻味來。作畫之人,的確有著一枝生花妙筆,功力已爐火純青。」

「王爺看來是此中行家里手,從穎自嘆弗如。」這畫是出自六皇兄之手。六皇兄所畫的自己是怎麼到這遼國王爺手上的?那是不是意味著,其實莫昔童,不,耶律童,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對了,都差點忘記了。本王還要介紹一位朋友給李姑娘認識。」說罷,耶律童朝空中擊了擊掌。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定定落在李從穎的面前。

「八公主,別來無恙。」出現在李從穎面前的人正是那日在違命侯府見到的黑甲武士。

「原來如此。」李從穎恍然大悟。臉上卻沒有露出太多的意外和震驚。

「黑鷹,你先退下吧。」耶律童揮手示意。

「只知道你貌可傾城,現在才知道,南唐聖女泰山崩于前時的從容鎮定更是讓須眉汗顏。」不可否認,單單是她的美貌就攪亂了他未曾因女人而煩亂過的心緒。但他卻從來知道,國事與私事孰輕孰重。直到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並目睹她一路走來所展現的智慧與膽識,他才下定了決心,他要她。即使她心底可能已經有了另一個人。而且那個人的優秀足以同自己媲美。他深知,自己有一項優勢是趙光義無法企及的,那就是遼國王爺的真實身份。正是因為了解到李從穎身上肩負的復國責任,他才會這般的志在必得。

「耶律王爺,不妨直說你的意圖吧。」既然他已知曉自己的身份並選擇讓自己明白這一點,那就沒有再繞圈子的必要了。

「很好。」耶律童站起身來,走至李從穎身邊,用無比輕柔的足以軟化任何事物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嫁給我吧。以你南唐八公主的身份。」

「什麼?」他要娶自己?與遼國的王爺聯姻?

「我已經請示過皇上。只要你我結為夫妻。大遼將立刻以南唐聖女名義發兵宋國,為你奪回南唐。而我們的子嗣,不僅僅會是遼國的王爺,更是將來南唐的新主。」他早已全盤計劃好了。前幾日的忙碌正是與遼皇商議著如何發兵之事。現在萬事俱備,只欠從穎的首肯了。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她蒼白地答著。心,卻在拼命抵抗著這個看來再完美不過的安排。除了光義和宋皇,普天下的哪個男人都可以成為她的選擇對象。而有權有勢的遼國王爺,更是不可多得的最佳人選。委身于耶律童,總好過隨意地挑選一個陌生莽夫去完成使命。可她現在,在心完全已經被另一個人佔滿的同時,她沒有辦法去背叛自己。

「如果為了趙光義而拒絕,那實在是非常不明智。」她方才在夢中仍心心念念著趙光義。耶律童對此並沒有太多介懷。她仍是完璧之身又有著特殊而尊貴的身份,相信完婚後她便會慢慢淡忘趙光義的。不過只是幾個月的感情,而且還隔著國仇家恨。他有絕對的把握贏得她的芳心。

「三日之後,我給你答復。」明知眼前是復國的希望,她仍需要時間來說服自己。

「可以。遼兵已整裝待發,只要你點頭,婚宴進行之日,便是為你血洗國恥之時。」耶律童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一如當初那個在晉王府冒冒失失的將軍莫昔童。

「耶律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已在心底盤桓多時。她必須得到他的答案,才能最終下定決心。

得到耶律童的首肯,她抬眸問︰「你還記不記得滋麗?」

「滋麗?」耶律童愣了愣,半晌才回過神來,「噢。當然,當然記得。」

「不知她現在生活得怎樣。」美眸始終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不放過任何一處細微的情緒波動。

「身為皇帝寵妃,自然是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耶律童向外張望了一下,「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屋歇息吧。三日後,希望公主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復。」

她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垂下眼眸,緩聲道︰「不用三日了。我允了。」

方才提到「滋麗」時,她自他眼中讀到了片刻的失神。縱然時間短到難以捕捉,但她卻下定了嫁他的決心。至少,他還不算是個無情無義之人。無論他有沒有意識到,他的本能反應已經表露了他對滋麗的感情。

忽然止不住笑出聲來。她同他的心中都有著一個無比牽掛的人,卻還在這里談婚論嫁。這樣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在今後的日子里,兩個沒法愛上對方的人可以靠思念心上人來消磨這漫漫一生。

整個幽州乃至整個遼國都為著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一事而無比歡騰。而童王爺所管轄的雲幽兩州更是戶戶無眠、夜夜如白晝。這其中,最為高興的自然還要數那些專伺婚慶用品的商人們。而許多商販更是瞄準王府要大肆采購的機會,不遠萬里從各地調運來了各色琳瑯商品。原本半月才有的集市,也因為商販的大量購貨而變為日日可見。

「快來買哦。少見的琉璃梳子。」見別處都生意紅火,專供女子飾品的小販也賣力地吆喝起來。可惜遼國女子大多善騎能射,顯然這易碎不耐用的琉璃制品無法吸引到行人的駐足觀望。

「請問,幽州這幾日怎麼如此熱鬧?」低沉的男聲由地攤上方傳至。

攤主仰頭去望,立在背光處的人頭上裹著土黃的粗布,看不清容貌。生意人向來勢利,雖看不見來人長相,卻由他手中所牽栗色高馬的不凡斷定此人非富即貴。

「這位爺,您是外鄉人吧。」攤主熱情地回著,「這耶律童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的事,可是舉國皆知啊。」

「是嗎?」簡單兩個字卻帶著一陣徹骨的寒冷。

「南唐不是已經被宋國給滅了嗎?」那人繼續發問。

「滅是滅了。可這八公主是南唐的聖女。她的子嗣,有著繼承帝統的至高權利。」如果南唐公主真能與王爺早日生下個健康的娃兒,那是不是他的兒子以後就有機會去那有河有柳的江南做營生了?

那人冷冷一笑,聲音中透著嘲諷︰「王爺和公主,這身份還真是般配得很。」

明明已是漸露寒意的深秋,可為什麼話自這位爺口中迸出愣是比這天更寒上三分。

「小扮,你的生意似乎並不紅火。」那人繼續攀談著。

總算提到了關鍵。什麼公主、王爺,作為商人,他真正關心的是他這攤位的生意,「那還不得靠你們來往的大爺多照應。」「琉璃的東西討不得姑娘們的歡心。我倒有一樣東西,包你能賣到手酸。」

「真有這樣的好貨?」想到源源不斷的獸皮、人參還有白銀,攤主雙眼立刻閃出光亮來。

「當然。而且那八公主一定也喜歡得很。」來人說時,他掏向胸口的右手泛出一點金光。似乎藏有什麼金制的物什。

「大爺您這樣照顧小的,小的得了好處不會忘記您的。」

不會忘記?粗布下,薄唇勾勒出一個戲謔的笑來。不僅是你終身難忘,我要叫整個遼國都永遠不會忘記。

不會有什麼婚禮,不會有什麼聯姻,更不會有該死的子嗣。只要他存在一天,李從穎就休想嫁他以外的人!避他是龍潭還是虎穴,既然他已經闖進來了。就執意要鬧個天翻地覆。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從我生命中逃走!」粗布遮蓋下的人轉過身,面朝陽光的是一張鐵青仍俊美無比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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