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愛(上) 第2章(1)

晏落將自己深深沒入巨大的浴盆之中,將頸枕于木盆邊沿,一雙眸細細看著屋內的一切。這一切的一切,竟然眨眼間都屬于自己了。想到朝在咸陽城暮入深宮,感慨一切簡直如夢似幻。

「晏大人。」一個嬌柔女聲在門外輕喚。

「誰?」晏落渾身一緊,已呈戒備姿態。

「奴婢春桃,奉扶蘇公子之命前來侍候大人。」透過門上隱約人影,依稀可見一個梳著雙髻的宮女模樣。

「退下吧。這里沒什麼可侍候的。」讓一個宮女來替自己沐浴,這豈不是要亂了套?

「可是……」那宮女似是為難。

「我自會向扶蘇公子稟明。你盡避退下就是。」晏落說時,已扯過身後木架上的衣衫草草穿上。

「向我稟明什麼?」伴著問話,門已被應聲推開。

雖知道為了方便保護扶蘇,自己的房間與其比鄰,但卻沒料到他會這樣突然闖入。晏落慌忙拉緊衣衫,「我入宮是侍候公子的,哪有侍候人的人還要人侍候?」

扶蘇听到他一段饒舌之辭又瞥見其面色微赧,眼中含笑,「晏落你即使面對巨力壯士都不曾露出半分難色,怎麼才一個宮女就羞得面紅如女兒家似的。」

「讓扶蘇公子見笑了。晏落山野村夫,不慣被人侍候。」見扶蘇一雙深瞳毫不避諱地含笑凝視自己,晏落尷尬地解釋著。

「是我欠慮了。明日派個機靈識趣點的宦官來,你也就不會這樣拘束了。」扶蘇打量著眼前神色尷尬之人,揣測他是本性使然,還是做戲讓自己相信他不是貪花貪逸之徒?

「不用!不用!」一听到蘇扶要改派宦官,晏落連聲拒絕,「屬下真的不用人侍候。」

「這是命令。無事時你不休養好,又如何能保我晝夜安穩。」扶蘇悠然反問,玩味著他言行間的局促。

「屬下遵命。」無可奈何,只得行禮道謝接受了這個恩賜。

虛扶晏落之時,扶蘇注意到他那沾了水滴的長睫。心念微動,不由想起那個早已被記憶塵封之人。

見扶蘇突然注視著自己不語,晏落茫然地用袖子抹了抹臉。

見他動作如此率真粗魯,扶蘇淡然一笑,「你早些歇息吧。明日別忘了去中車府令那里入冊。」

目送扶蘇遠去,晏落才長長吁了一口氣。整個人已無力癱坐在地上。老天。這入宮的日子果然不似宮外。才第一日,他便如此提心吊膽了。

難道自己的命真是與這深宮相克?那自己再次逆天地踏入宮中,究竟會不會引來又一場禍事呢?可是……自己想要的,不也正是一場安滅之禍嗎?

從來不認床的人,多年未睡如此香軟的床榻,竟會因為不慣而分外懷念起那硬板床來。不禁搖頭輕笑,看來自己還真是無福之命。

好不容易熬到東方微白,連忙下床穿鞋。沒忘記還要去趙高那里辦入冊的事。

興沖沖趕到中車府,卻未料守門的太監耷拉著眼皮,望也不望他一眼,生硬地回道︰「中車府令剛剛離開。你晚些時候再來吧。」

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原本一心一意想見見那個似乎不將扶蘇放在眼里的趙高,誰知道他一清早便沒了蹤影。

想到自己方才由宮女領著,七繞八拐走了好久。這宮殿看來也不是怎麼大,定是那宮女帶自己繞了遠道。這樣一想,便生出自己探路而回的念頭。于是憑著記憶隨意穿梭近道,卻被忽現眼前的一條蜿蜒小道吸引停下了步子。那小道兩旁用石子砌起兩尺高的護欄甚是好看。晏落一時頑心大起,輕輕躍上護欄,在那一寸寬的石子道上左倒右歪地小心前行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待玩得有些乏了,才發現不知不覺已迷了路。正想順著原路返回,卻在不經意的一瞥下看到了匆忙疾行的趙高。

中車府令?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晏落左右張望了一番,實在猜不出這里究竟歸屬何人。

「不如索性跟著趙高,看看他究竟要去哪里。」

主意一定,晏落施展輕功,悄悄尾隨趙高。一路緊跟,只覺越走越入宮殿深處,不僅高樓玉宇漸漸不見,連那來來往往的宮女宦官也一個不見。

怎麼咸陽宮內還有這樣荒寥的一隅?莫非是皇上的冷宮?那這趙高偷偷潛入皇上冷宮又所為何事?

正思忖間,突然發現趙高不見了。左右尋之,但在隱蔽牆解處有一半人高的鐵門虛掩,銹跡斑駁。

晏落一個躍身,穩穩落在鐵門前,卻在手觸到那刺手的鐵銹時止了動作。

萬一里面藏了中車府令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自己豈不是惹禍上身?想著,晏落收回手便準備離開。

卻被由門敞開處傳出一曲妙音勾住,竟然移不了步子。那悠揚琴聲如戛玉鳴球,萬壑松濤,清婉欲絕。令人恍如誤入瑤池鳳闕。

晏落正听得入神,忽在這天樂之中又混入一絲繞梁音——

「彼何人斯?其心孔艱。胡逝我梁?不入我門?伊誰雲從?維暴之雲。」

晏落一驚,這詞中之意,分明是在抱怨門外之人過門不入。撫琴唱曲之人莫非有神通之能?否則從何得知已自己門外偷听?

不待晏落細想,歌聲戛然而止。門自內打開,探出身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中車府令趙高。

「晏落參見中車府令。」晏落見是趙高,趕忙垂首行禮。

「你為何會在此地?」趙高冷聲問,同時已自門內而出並隨手帶上了門內風光。

「屬下……屬下一時走錯了道,誤闖此地。」

「呵。」趙高冷笑一聲,目中露出一絲與英武面容極不協調的陰狠來,「是因為有大皇子撐腰,所以未將他人放在眼中吧。」

「屬下不敢。」晏落完全沒料到趙高會這樣不給情面地直斥自己,甚至連扶蘇都帶了進去。

「晏落,別怪趙某人沒提醒你。」趙高說時,唇邊溢出一個含糊的笑來,話語卻半點也不含糊,「若再靠近這禁地一步,無論你身手多了得,都斷叫你沒有生還之路。」

晏落對上的那雙眼,不由心上一顫。好冷的一雙眼。究竟是怎麼樣的往昔,讓這人會有如此一雙寒徹人心的眼。

「晏大人,您回來了。」

晏落還未邁入屋內,便被一張迎面而來的笑臉給驚住,這個小宦官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里?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里?」晏落沉著臉厲聲問道。

「大人……小人……小人是扶蘇公子派來侍候您的。」那宦官被晏落嚇得話都說不利落。

晏落點頭,這才憶起昨晚扶蘇曾提及要給自己指個宦官的。沒料這皇子辦事倒是利索得很,才大清早,人就已經到了。

「起來吧。」晏落說時語氣稍稍轉柔,「叫什麼名字。」

小宦官一听,連忙答道︰「小人姓高名升。」

「呵。」高升?這個名字還真是討彩頭。不過,怎麼總覺得扶蘇是故意給自己這「落」找來個「升」的。

「晏大人,扶蘇公子方才吩咐,讓您即刻就去他屋內。」扶蘇公子可是主上的主上,高升不敢怠慢了。

「知道了。」

晏落大步跨出房門,叩響了隔壁扶蘇的房門。

「誰?」扶蘇低緩悅耳的聲音自房內傳出。

「回公子,是晏落。」

「進來吧。」

推開房門,古樸雅致頓現眼前。這還是晏落第一回得見扶蘇房內布置。若不是早知其身份,還真道是哪個風雅儒士的居所。

扶蘇擱下手中毛筆,「你來了。」

晏落詫異地注視著那根前端插著密密畜毛、後似管筒的奇物,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何物。

「這是蒙將軍做的毛筆,前端是狼毫。」扶蘇見他一進房便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毛筆上,擱下筆來為他釋疑。

「毛筆?派何用場?」晏落興致勃勃地問。

「可沾墨直接書于竹簡、帛布上,而無須刀刻。」扶蘇說著,沾了些墨示範給晏落看。

「此物果然妙極。」晏落目不轉楮望著那小巧玲瓏的筆,當真是比刀筆省力許多。這樣好的東西,也只有深宮里的皇親重臣才能享受得到吧。

「未必真妙。若非蒙將軍般神勇,想得狼豪,談何容易。」何為妙,能者之能罷了。

「羊毫兔毫難道不行?」縱然是毛質柔軟了些,但只要將毛扎得密些,應該也能書寫才是。

「毛筆之事自有專臣負責。我傳你來,另有要事需你去辦。」扶蘇說著,踱步至窗前,放下抵窗的竹竿。

「公子請吩咐。」

「這里有二十兩白銀。你去見一個人,將銀子給她。」扶蘇指了指桌上早已放著的錢袋,「不過,萬不可泄露是我派你去的,只道是負她之人相贈的銀兩即可。」

晏落疑惑地看著桌上銀兩,「我在哪里可以尋到此人?」

「城東留樂樓。那女子名喚音娘。你讓她拿了銀兩去買田置宅,尋得良人便嫁了,別再思念負她之人。」扶蘇說時,手中那支沾了濃重墨汁的筆,正在竹簡上龍飛鳳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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