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愛(下) 第5章(1)

「草民常福,拜見皇上。」常福一進屋子,便連忙沖著那端坐在暗處的人咚咚咚地連叩了三個響頭。他曾是常伴君側,最懂聖心的奴才,即使現在眼前這個不是自家的主上,但他卻知道,沒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會喜歡一個不懂尊重他的奴才。

「這可是趙高好不容易替你尋來的活證。你想問什麼就問他吧。」贏政威儀的聲音冷冷響起,一雙長目在暗處閃亮著強抑的不悅。

若不是剛才親耳听到晏落與此人攀談,若非剛才眼見晏落對那聲「柔妃娘娘」受得理所當然,他一定會對這明知是趙高設下的局不聞不問。可是現在,他不能。晏落竟然是楚幽王的王妃!她竟然是別人的王妃!那些一往情深、那些此情不悔、那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她對自己的愛,還是隱隱中,把自己當作楚幽王替身而情不自禁的表現。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是楚幽王的妃子?」

「回公子的話,柔妃自幼便極得幽王寵愛,入住楚宮一年不到,便被幽王封為柔妃,伴于君側。」常福說完,偷偷打量了趙高一眼,又連忙收回視線。

沒頂的絕望將扶蘇整個淹沒,沉默著連言語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他一直知道她心心念念著一個人,原來那個人真的是楚幽王悼。那自己呢?自己又是什麼?

「既然扶蘇公子……」

趙高剛開口,便被扶蘇冷冷打斷,一雙黑瞳凌厲地掃向常福,「告訴我,那個楚幽王長得什麼模樣……」咬了咬牙,聲音自牙縫中擠出,「他和本公子,可有幾分肖似?」

彬在地上的人似是被這問題驚到了一般,慌亂地連連磕頭道︰「幽王是無福之人,怎能與公子相提並論。公子……公子多慮了……」

望著眼前人如此反常的慌亂,扶蘇心中已是一片清澈。這就是晏落會對自己情深意切的真正原因所在吧。回憶起與她在柴房的那纏綿一吻。當時她口中聲聲喚著的,分明是那個已逝的男子。

「你與那悼長得相似也並非什麼怪事。要知你母妃雖是韓國公主,她的母後卻是楚國公主。論起血緣來,悼也算是你的表舅。」贏政注視著扶蘇臉上的復雜,緩緩開口。

「常福,我找你進來,可不是說這些的。別再在這里壞了皇上和公子的心情。撿重要的說!」趙高眼見扶蘇已是一臉淒然,稜目中隱隱有暢快之色。

常福一听趙高之言,連忙跪著向贏政方向移去,「皇上,這晏柔萬萬不可留在秦王宮中!」

「哦?」贏政這一聲不輕不重,卻極具壓迫性。

「皇上,此女,此女是禍君滅國之命!」常福說時,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古怪。

「禍君滅國?此言怎講?」扶蘇愕然地走上前一步擋在常福面前,冷聲直問。

「這晏柔出生那日,一位雲游道士曾為她推過命格。她雖有母儀天下之命,卻無母儀天下之福!這也就是說,她易招君寵,卻因福運太薄,根本受不起君寵!若是君王硬要將她留在身邊,必會被她克去性命,斷送江山!」幽王若非一意孤行,自己又怎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一派胡言!」扶蘇皺眉斥道。這是什麼歹毒的詛咒。她一介女流,如何能有這樣的本事!照此說來,當初楚幽王只要將她送給別國國主,豈非不費一兵一卒,便可讓人國破家亡了!

「哼。」贏政一聲冷哼。

趙高立刻明白聖意,對著常福冷冷道︰「你可退下了。」

「可是,趙大人……」趙高還有承諾的事情未曾兌現。

「門口的李侍衛會替你打點周全的。還不退下!」趙高聲音微沉,常福只得嚅囁著告了退。

「趙高,你也退下吧。」贏政話一出口,趙高不由得一愣。

「陛下,臣……臣告退。」眼見贏政長目微沉,連忙躬身而退。

屋內頓時靜謐無聲。父與子、兩個原本該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忽然間彼此陷入了沉默,只因那一層伴著父與子而在的君臣關系。

「你可知,朕近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能長生不老。」贏政開口打破沉默。

「父皇。」始皇帝沉湎長生不老之術,這在黔首間早已傳開。為這虛無的神丹妙藥,耗費的又何止是千百童男童女,與千萬的金銀。

「扶蘇!你太讓朕失望了!」贏政忽然拍案而起,聲音中透滿了迫人的怒氣,「為何我贏政可以從一個趙國質子,走到今日統一天下、令三皇五帝都望塵莫及的千古一帝!而你們,我贏政的骨肉,卻一個不及一個!讓我如何敢從這皇位上下來!又如何能安享太平!」

「是兒臣無能。」黑瞳低垂,對于贏政的指責,他無話可說。

「朕一手教出來的兒子怎麼可能無能!連李斯那只老狐狸你都斗得有聲有色,蒙恬滿朝文武都未放在眼中,卻唯獨對你心悅誠服!」贏政一雙長目轉向扶蘇,「可是,你為何會被那麼一個女人給迷了心竅!」

「兒臣從未被任何人迷了心竅,兒臣只是欠她太多。」她不是顛倒眾生的女子,可但凡是男人,只要經歷過自己同晏落所經歷的這一切,就絕無可能不為她心動。

「未被迷了心竅?若是換作其他女人,你怎會明知是朕中意的人,還這樣不顧一切地同她糾纏?你又怎會如此輕易就放棄了對李幼娘這十多年的苦心經營?你更不會將阿房宮的進程一拖再拖!」若非眼見這個向來沉著理智的兒子已經為情而近乎痴狂,他又怎會放下國事,特地來走這一遭。

「她對兒臣情深義重。這輩子都不可能還清了。」她臉上的傷、身上的傷、心底的傷。這個為了自己而遍體鱗傷的女人,他放不下,也不願放。

「一座阿房宮,還不夠替你償還嗎?她曾救過朕一命,朕不會虧待她。只要你放棄她,朕會為她建一座世上最華美的宮殿,讓她好就此安享余生。」或許是宿命使然,那股能不由自主吸引君王的魅力,使得贏政都對晏落起了一絲惻隱之心,而不忍壞了她的性命。

用一座華麗的宮殿綁住她一世的年華?她何罪之有?只因為那該死的命格?楚國是因為晏落而滅?那趙國呢?燕國呢?韓國呢?難道晏落還周游了列國不成?

「放棄她或是放棄你如今擁有的一切。你自己選吧。朕不可能眼見著你將整個大秦的未來賭在一個女人身上!」眼見著一向做事最是干淨利落的扶蘇竟然沉默猶豫起來,贏政長目一凜,不再有耐心繼續扮演慈父。

「我該怎麼做?」扶蘇緩緩抬起眸,望著高高在上的始皇帝,用波動的聲音問道,「那我到底該怎麼做?」

「將一切撥回這女人出現之前的樣子。將朕棋局上被你弄亂的棋子一一擺好。」他只需繼續穩住李斯與蒙恬,繼續好好當他的皇長子即可。

見扶蘇不語,贏政冷笑道︰「她只將你視作是悼的替身而已。你難道還要守著你表舅的王妃過一生不成!」

翻亂的心倏地一冷,「兒臣知道了。」

要擺好棋子很容易,只需向李幼娘提親,立刻便可化解李斯對自己的敵意。可是那顆早已不由自主傾向晏落的心要如何才能再擺正?

「還有,盡快建成阿房宮。」贏政冷著聲道。

扶蘇聞言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原來父皇當初委命自己去建阿房宮,就是為了讓自己一手去建起關押心愛之人的牢籠。

「朕給再給你三日,與她好好做個了斷吧。」

三日?日積月累的情感,區區三日竟然要說斷就斷?!不知斬斷這份感情時,她會不會也像自己現在一般的痛心。這份痛,可比得上她失去幽王時的痛?

眼見著常福、趙高、贏政一一自屋內出來,卻始終沒見到扶蘇的身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常福為何會被贏政召見?

望著那緊閉的房門,剛欲邁步上前,房門已被人自內打開。

扶蘇抬望著那個佇立在自己面前的人,「我要回去督造阿房宮了。你……好自為之吧。」

「什麼叫好自為之?」扶蘇注視自己的眼神為何有閃躲,「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真的想知道嗎?柔妃娘娘。」他原本在開門前,告訴自己不要再糾纏在這件事上的。可是,一見到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這件事,你听我解釋。」他誤會自己與幽王伯伯了。也不知道那個常福到底胡說了什麼。她與幽王,根本就是清白的。「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扶蘇沉聲問道,「我與楚幽王,是否長相肖似?」

「這……雖是這樣說……可是……」他與自己印象中的幽王真的有幾分肖似。一樣的身形修長,一樣的俊逸挺拔,可那僅僅是自己第一眼見了他便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僅此而已罷了。

「晏落,扶蘇其實一直只是個影子吧。是你心中那個幽王的影子不是嗎?」她的心上始終只有一個人,而可惜,那個人卻不是他扶蘇。

「扶蘇,我想你真的是誤會了。」他只需听自己解釋,便會知道事情其實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你原可以在我誤會之前將一切澄清的。」所有的心痛都隱藏在冷漠的眼神背後。

「那公子好走!」側開頭,不願再去面對他。為何這段感情自己永遠要處在澄清的一方?自己又做錯什麼了?他每一次都如此忽左忽右。飄忽的心思從來未為自己確實地停留過。

「很好。」她若不是這般決然,自己或許還不會下定決心,將一切調回原狀,調回到她未出現前的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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