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樣說來,你那年要不是路費用光了而不得不逗留在斯圖加特打工,可能根本就不會遇見澤穎了?」
田詩菲簡直要被這個曲折的愛情故事給感動到落淚了。老天啊,夢想徒步歐洲的背包客陰差陽錯地逗留在了斯圖加特,因此邂逅了離家出去的千金小姐,由此引出一段長達十年的兩地相思。太浪漫了吧。不過當時紀澤穎要是十六歲而不是六歲的話,那一切就更加圓滿了。
「所以命運注定我們要遇見彼此。」葉浩成說時,目色含笑落在紀澤穎身上,「無論早晚,終究是要遇見的。」
紀澤穎微笑著避開那雙褐眸的探視,黑瞳幽幽望著畫框玻璃所反射的已然空無一人的大門口,眸中浮起一抹黯然。
始終緊緊注視著她的褐眸,將一切盡收眼底。
鐘天寵掏出手機,又放回口袋;再掏出,再放回。終于,還是止不住按下了那個許久未撥卻仍然熟悉的號碼。
電話很快便接通了。
「小伍嗎?麻煩你一件事,幫我查探一下,老板有沒有新招一個叫葉浩成的人。」
幣上電話之後,眼中的神色仍未松動。這一回,他不允許任何人再欺騙她。
「天寵,我回來了。」
程小露的聲音打斷了鐘天寵的思緒。他連忙起身至門口迎接。
「抱歉,今天畫展沒來得及……」話說到一半,程小露突然咬緊下唇,像是在極力隱忍痛苦。
「小露?怎麼了?」鐘天寵察覺不對,連忙上前去攙扶倚在門框處的人。
程小露看到鐘天寵眼中的緊張,臉色不禁有些尷尬,「沒事,你不用緊張。」
「到底怎麼了?連路都走不穩了,竟然還說沒事。」
「其實……是腳上的水泡磨破了。」程小露說時,臉上已浮現出因尷尬而生出的紅暈來。
鐘天寵這才發現她左腳那只鞋跟被扭斷的劣制皮鞋。茶眸中寫滿了歉疚。
「走。」突然一把牽起程小露的手來。
「去哪里?」她有些錯愕。
「買鞋子。」哪怕餓上一星期他也決心要為她買最好的。他不可以再繼續虧欠她了。
「天寵,天寵,我不需要鞋子。」眼見自己根本沒法勸止他,她只能換一個說法,「現在這麼晚了,哪里還有鞋子賣?改天好不好?而且我腳痛,也走不了。」
听到她說腳痛,他才總算妥協,「明天。明天一定要去買雙新鞋子。」
紀澤穎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腦海中不斷倒帶著與田詩菲的對話。
「澤穎,你確定你沒有認錯人嗎?」
「詩菲,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那個男人在離開時,眼中有著好濃的痛。」
痛?他的痛已經與自己無關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是自己再也不想看到的人,一切,早在八個月前,就劃上休止符了。
「澤穎,到了。」葉浩成緩緩停下車,回首微笑著提醒那個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抬眼去看,這才發現帥氣的酒店門童已經很恭敬地為自己打開了車門。
「今天辛苦你了。」她對他謝道,卻怎麼也不像互有好感的男女間的告別,反倒像是上級對下級的感謝。
「要不要我送你上去?」他望著她,眼神溫和,唇角如被春風燻過。這樣的他,很難讓人拒絕。
「我想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她注意到那雙溫和的眸中淡淡的挫敗,「別忘了我們明天還要去瓊尼那呢,我可不想你累壞了。」
他似乎因她的話而釋懷,「那你也好好休息。」
眼見著她邁著輕快如蝶的步子漸行漸遠,褐眸微微垂下,重新踩響了車子的引擎。
在隆隆聲中,那溫和的聲音幽幽響起︰「你會愛上我這個影子的,我深信。」
在繁忙的街口,程小露遲疑地看了眼鐘天寵。
「買鞋子而已,有必要來第五大道嗎?」這已經不再是他們來得起的地方。
牽過程小露那只只有四指的手來,「走吧,就當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你記得?」她露出驚喜的笑。
他點頭,茶眸卻點點黯下。原本在去年,他打算以得到「沙漠公主」後的佣金送她一處城郊別墅作為生日禮物的。只是沒想到會發生和紀澤穎之間的種種,更沒想到的是……望向身邊人,怎麼辦呢?清楚感覺到對她的感情已經漸漸偏離原來的位置。
「啊。」程小露忽然一聲驚呼,一個站立不穩,跌入鐘天寵的懷中。
「不……不好意思,我腳有點痛。」
茶眸又氣又憐地望向程小露,「腳痛怎麼不說呢?」
「沒什麼……」程小露一雙微冷的眸忽然直直望向前方,眸中錯愕頓現,「天吶,好像……」
順著程小露視線望去,紀澤穎與葉浩成,正相擁而來。
鐘天寵一時間僵立在了街頭,周圍行人穿梭往來,而他的世界卻仿佛靜止了一般。在他靜止的世界中,紀澤穎那樣親密地與另一個男人輕聲笑語著,視他若無物地與他擦肩而過。
「天寵。」程小露眸色黯然,「你捏痛我了。」
鐘天寵茫然望向程小露,這才發現,自己不自覺緊握的右手中,還牽著程小露的手。
「抱歉。」他連忙松開她的手,方才凝固的血液又開始慢慢在體內流動起來。
「不如……先回去吧。」程小露垂眸輕嘆。
「為什麼?不是說好買鞋的嗎?」鐘天寵皺眉。
「不一定非要今天。」她笑得有些蒼涼。那個紀澤穎只要一出現,她和天寵便集體失常了。這樣的情況下,還怎麼有心情去逛街?
「既然來了,當然就在今天買。」他再次牽起她的手,小心翼翼且溫柔無比。
她自他掌中抽回手,冷色的眸直直望向他,仿佛能望到他靈魂深處,「在她沒有對你忘情之前,我不想再面對她,也不想你再面對她。」
鐘天寵露出自嘲的一笑,「擦肩而過都沒注意到,她早忘記我了。」
「她找了一個同你一模一樣的人來代替你,這還叫忘記?」這紀澤穎的愛太過瘋狂,連同樣身為女人的自己都為之震撼,更何況是當事人的鐘天寵。
「小露,你想太多了,她只是選擇了她要的人。而那個人,不是我。」他垂眸。那個人,原本應該是他。只是,她已經放棄他了。
程小露靜靜凝視著鐘天寵。他和紀澤穎之間,是不是還有著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故事?僅僅七天的相處,他用了整整八個月還是無法擺月兌。那究竟還要多久才能將一切撥回到紀澤穎出現前?
鐘天寵立在樹陰下,望著遠處的畫廊。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這里,是因為這里是唯一能得到她消息的地方嗎?
「葉浩成?你怎麼會在這里?」
鐘天寵認出是那天那個將自己硬拉進畫廊的田詩菲。
「我其實是……」
鐘天寵話還沒說完,已經被田詩菲打斷︰「你們不是說今天會離開嗎?」
「離開?她要去哪里?」
田詩菲狐疑地看著鐘天寵,「你究竟在說什麼?難道……」
「田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澤穎的聯系方式?」
「你是那個和葉浩成長得很像的人?」田詩菲恍然大悟,「你要找澤穎干什麼?」
「告訴她,誰才是真正的畫中人。」
是的。這個在心底翻覆了多次的念頭終于被渲瀉出口。他必須讓她知道。雖然小伍那邊還沒有消息,可是能夠那樣面不改色地從容冒充著另一個人,那個葉浩成根本就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田詩菲頓了頓,忽然目色陰沉道︰「無論你們到底誰才是那個人,讓澤穎年年夏天去那家便利店門口等待年年失望而歸的人,都讓我覺得是個並不討人喜歡的人。」
……
「哥哥,明年夏天你還會來這里嗎?」小女孩撲扇著瑩亮的大眼楮問著。
「或許吧。」鐘天寵仰頭望向天邊的夕陽。尋思著晚飯該如何解決。
「那我明年夏天來這里等你。」小女孩甜甜笑著。
「快點回家吧。」
鐘天寵隱隱記得,當時小女孩在自己背後叫著︰「哥哥,明年夏天哦,我們拉過勾勾的。」
現在點滴清晰起來的記憶他曾經卻忘得那麼徹底。在饑餓了整整一星期,得到一份與過去完全絕緣的謀生機會後,他便徹底劃清了與往昔的界線,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忘記了自己的出生、忘記了自己的曾經,而這個不經意間受了他一餐之恩的女孩更是被他忘了個精光。
如果當初知道她會十年如一日,如果知道她……長長嘆了口氣。人生是沒有如果的。除了感動和後悔,他現在更該做的,是彌補。是了,如此迫切地、不顧一切地想做出彌補。只要幫她揭穿葉浩成,確定她安全無虞後,他便會徹底地從她的生命中消失,毫不猶豫。
鐘天寵立在落地窗前,靜靜望著那一架架起飛降落的飛機。騙小露說是在瑞士存了一筆錢準備取出來,而事實上,卻是只身來到了德國。
雖然自己已經錯過了整整十個夏天,可是這第十一個夏天,他執意要邁出彌補的第一步。從記憶中挖出了那個已經被淡忘的便利店,位處斯圖加特偏僻一角的便利店。
在出租車上遠遠就看見了那間便利店。鐘天寵始終提著的心終于稍稍放下了一些。整整十年了,原本是偏僻一隅的地方,已經處處是新建樓宇,而這小小的便利店竟然還在,不能不說是個奇跡。這是否也是上天的暗示,自己與紀澤穎之間由此開始的故事,或許並不會簡單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