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剌使節胸有成竹地望向神龍天子,問︰「以天子之見,突耶的飛天神舞比之中原的霓裳樂舞,孰劣孰優?」
神龍天子遙望天際,感慨萬分︰「突耶的舞伎名伶果真領悟了舞之精髓,以神傳情,以情而舞,舞、魂諧和,怎不叫人折服?」
相較之下,霓裳樂舞有形無魂,徒具其表,養眼而不能勾魂攝魄,確實略遜一籌!
炳剌仰天大笑三聲,好不得意,「這一場賭局既已分出勝負,天子身上那枚九龍玉佩也該換一換主人了吧?」
神龍天子握著腰側玉佩,稍微猶豫,「九龍玉佩乃先帝所賜,朕怎能將它轉贈他人?不如……朕派人到宮中寶庫另選一件寶物給哈剌使節……」
「天子一言九鼎,此番莫非也想耍賴失信于人?」
炳剌冷笑一聲,環臂抱胸,氣定神閑地盯著神龍天子,擺出一副得不到九龍玉佩便誓不甘休的架勢。
突耶使節氣焰如此囂張,言語咄咄逼人,神龍百官愀然不悅,性子火爆些的武將紛紛拍案而起,戟指怒目,「黃毛匹夫休得無禮!吾皇宅心仁厚,敦親睦鄰,不欲與中土邊關一個蠻夷小柄的使節斤斤計較,識趣的,休要得寸進尺!」
炳剌哼哧一聲︰「輸了賭局耍賴,還放出狗來咬人,這種無賴行徑本使節只在市井地痞里頭見過,想不到中原堂堂一國之君也擺出這等陣勢,罷了、罷了,本使節算是領教了中原禮儀之邦的‘謙讓、誠信’之道,告辭!」言罷,憤然拂袖,轉身便走。
「使節留步!」神龍天子霍地站起,解下腰側所掛的那枚九龍玉佩,正色道,「朕幾時說過要賴了這賭局?失信于人,便是失信于天下!朕豈會為了小小一塊玉佩失了誠信?哈剌使節,這九龍玉佩,你拿去吧!」
一名太監恭恭敬敬接過天子手中的玉佩,走到突耶使節面前。
炳剌接過玉佩,對著月光看看這塊通體瑩潤的昆岡白玉——玉佩邊沿打磨雕刻出了稜角分明、口含龍珠的九個龍頭,一條金鱗閃閃的龍身、龍尾,九只握有「火燒雲」石珠的龍爪。張牙舞爪的金龍將帝王生辰石中提取的這塊白玉盤踞在龍身中央,似乎在守護著皇家血脈與最高無上的權力!
「九個頭一個身子的龍,有趣、有趣!」
炳剌目放異彩,將這枚九龍玉佩小心翼翼地貼身收藏妥當,持起酒壺,仰頭灌了十來口烈酒,借著燒心的酒勁壓抑住寶物到手時激動的情緒後,重重放下酒壺,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天子雖輸給本使節一枚九龍玉佩,但讓主人輸了賭局,上門做客的鄙人實是過意不去哪!不如借著主人壽筵,本使節獻上那名突耶女子,為中原天子的後宮錦上添花,天子意下如何?」
神龍天子面露喜色,「哈剌使節以美人相贈,比之金銀玉器這些俗物,更令朕動心哪!」
炳剌笑了笑,指向黃金台上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天子回頭看一看,美人兒不就在那里等著您嗎?」
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靜靜佇立著一抹綽約影姿。神龍天子的整顆心瞬間被吸到了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推開盤龍金椅,天子快步上前。在那個角落隱隱蕩出一縷暗香,似乎是婆羅門花的勾人奇香,他摘了一盞琉璃宮燈,舉高燈盞一照,光影交疊,剪出一道無限美好的側影——淡金色的長發飛瀑般筆直地垂至足踝,一襲白色的長袍裹住了玲瓏曼妙的嬌軀,卻在微敞的領口露著縴縴頸項、白玉凝脂般的半片豐盈酥胸,胸前細膩的肌膚上赫然紋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婆羅門花,繁復疊勻的千片花瓣勾勒得如此精巧,散發著陣陣奇香。
天子牽起了伊人一片長袖,牽著她走到亮處。
長袍拖曳在地上沙沙作響,袍子里赤果的妙足邁著輕盈、嬌軟的凌波步態,足踝上圈圈紋飾精美的金環叮叮踫撞,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站到亮處,這個突耶女子緩緩抬起頭來,臉上蒙著金珠串綴的流蘇面紗,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微露,神秘而又誘人!
天子緩緩掀開了那層面紗,一張別有幾分奇妙韻致的顏容呈現在他眼前——沒有中原女子的柔和線條,這個二八年華的突耶女子的容貌透著異國的風情,渾圓飽滿的額頭綴著一條水晶鏈子,鏈子一端懸掛淚滴狀的銀色水鑽,掩去額心蓮瓣形的一點朱砂痣,兩彎細眉挑在稜角分明的眉骨上,眉梢挑出幾分冷傲,異于中原黃種人的那種冰水凝晶般的白皙膚色,配著艷紅欲滴的唇色,糅合出一種無比冷艷的氣質。
當這個女子揚起下巴,微微眯著眸子注視神龍皇朝的九五至尊時,「艷如桃李、冷若冰霜」這八個字只能流于表面,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使人在剎那間想到白狐的眼楮——擁有狐類家族最高貴血統的白狐,總是將一身高貴的皮毛隱匿在冰冷冷的雪地中,高傲、冷漠,卻又那麼的美麗,只在發現美味的獵物時,琥珀色的眸子里才會淺淺地流露出狐媚之色,狡黠地隱藏了危險的氣息,輕悄悄地靠近獵物!
他身為天子,擁有六宮粉黛、三千佳麗,卻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女子︰盛裝艷舞時好一派情切切的媚骨風韻,顛倒眾生;淡妝而立時,眉梢竟挑著三分冷傲,眸子里卻隱透兩分巧媚,一分狐般狡黠不露痕跡地深深隱匿。危險的女子呵,偏又帶著致命的誘惑,牢牢吸住了天子的目光!
「朕要知道你的名字!」
深深凝注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怕她听不懂中土語言,天子以眼神表達心中的話兒。
這個突耶的傾國名伶眯著狐媚的眸子迎向神龍天子無聲凝注的眼神,艷色唇瓣中吐出的語聲卻如同冰珠迸濺般的冷脆︰「奴嬌!念、奴、嬌!」
三分春色姿容,二分化作塵土,一分墜入流水無蹤影——
此物似花而非花。
霜天破曉,皇宮儀心殿里絲絲暗香彌漫,透窗而入的點點飛絮在靜謐的空氣中漂浮,一只腕扣金鳳絞絲鐲的瑩瑩玉手將繡簾撩開,櫻唇小巧、酒窩秀美的麗人倚在窗前獨自凝眸。
殿外花園里,春風桃李自然一派繁花絢爛,宮牆邊的幾株楊柳卻在風中抖落點點飄絮,四處飛散。古來多少風騷墨客將楊花柳絮遺貌取神,稱之為離人淚盈盈。細看來,花園中點點飄絮不是楊花,而是倚窗麗人在心坎里淌出的滴滴傷心淚!
「如妃,哀家今日賜你一枚寶印,你為何拒不接受?」
殿內傳出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
倚在窗前的麗人轉過身來,望著坐在殿內玉榻上的一位珠光寶氣、肅容威態的老婦人,幽幽一嘆︰「姑媽,王皇後病逝不久,永寧宮的鳳椅空缺,後宮多少姐妹在爭這個皇後的寶座,您不能因為如意是您的佷女,就將這御綬寶印賜給如意,姐妹們一旦妒紅了眼,定會譏笑如意是靠著與太後的裙帶關系攀龍附鳳,爬上皇後之位的。」
「如意啊,哀家確是偏心于你。」如太後在勾心斗角的後宮住了大半輩子,早已是老謀深算,「咱們如家的女子個個深具慧根,你又擅長鑒貌辨色、聆音察理,只是欠缺一套揣摩迎合的功夫!這後宮風雲變幻、凶險難測,你若一時心軟,千般忍讓萬般謙遜,遲早會被手段陰辣的嬪妃踩在腳下,凌辱虐殺!還是趁哀家這把老骨頭挺得住的時候,早早接了這御綬寶印,登上皇後寶座……」
「姑媽!」如貴妃顰眉凝愁,心煩意亂,「皇上博愛、風流,他心中屬意的皇後人選未必是如意!況且,當年如意是賭著一口氣進宮來的,從未想過要登上皇後之位,也不願去曲意迎合什麼人,只想安安靜靜地在後宮了此余生。」
太後臉色一沉,薄怒道︰「你入宮都三年了,哀家卻從未見你笑過一回,如家最愛笑的小女兒,如今卻像一個深閨怨婦,整日擺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樣,總是討不到皇上歡心,也難怪他總是不來儀心殿臨幸你!難不成,你還沒有忘掉那個人?」
「不!」如貴妃答得飛快,語聲中壓抑著一絲脆弱與哀怨,「在如意心中,他早就是個死人了!」
「那你為何總是一意孤行,處處忤逆哀家?」太後又氣又惱,恨鐵不成鋼。
「姑媽息怒,如意只是怕自己不能令皇上稱心如意。」如貴妃措辭委婉,雖身具慧根,卻只想站在名利場外獨善其身。
「如意啊如意,你可不要拿這些可笑的話來打發哀家!」太後容顏已衰,目光卻依舊犀利,足以洞穿他人的心思,「傾國紅顏、狐媚惑主的女子也未必能母儀天下,出身庸庸碌碌豈可妄圖權貴?你則不同,如家三代帝師、三朝元老,你爹貴為皇親國戚、當朝宰相,皇上也得倚重他。如家就好比金枝玉樹,你就是金枝上那只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