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穿著清涼的女子離開大雄寶殿後,慈恩寺的和尚才進來通報︰「施主,門外有人求見。」
東方天寶一笑,頗有幾分了然,「他們來得倒快!」
慈恩寺外站著十八名銀衣勁裝的少年,腰佩銀鞘長劍,劍鞘、衣領上都有一種圖騰,那是一只老鷹從高空伸長利爪俯沖而下的犀利姿態,是宰相府、如姓家族的鷹圖騰。
鷹,羽翼已豐,振翅翔空,這是一種雄心勃發之姿;鷹,利爪如鉤,俯沖而下,則昭示著它狩獵、逐鹿般的野心!
毋庸置疑,這十八個勁裝少年是宰相府的鷹爪,一支訓練有素的親衛隊。
寺門一開,東方天寶從門里走出來,十八名少年動作一致,「刷」一下沖他跪下,單膝點地,個個把脊梁骨挺得筆直。領頭的一個少年稍稍有些瘦卻很結實的身板兒挺得跟木樁子似的,面容嚴肅,透著軍士般的英武之氣,言語鏗鏘有力︰「子勛叩見無憂公子!我家主子知公子身負皇命,在京城又勢單力薄,特命子勛率相爺府十七名銀鷹護衛前來助公子一臂之力!」
爆中傳令使前腳剛走,相爺府的人後腳就到,這個如兗如大人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已夠多了,今兒還想往他身邊插上盯梢的,一插就是十八雙眼楮,四面八方都密不透風,想堵得他施不開手腳?這招夠陰狠!
東方天寶站在門口,瞅著這十八顆腦袋。這些人見了他就下跪,跪得那叫一個干脆,屈膝矮了人半截,一個個臉上的表情可驍悍得不得了,挺直了脊梁憋足了驢勁,只等他一搖頭,這班忠心不二的如家鷹爪就死跪著不起來,逼不死人也要堵死了他的門!他若真個想法子打發了這班盯梢的,暗地里還不知得冒出幾十個來?
東方天寶瞅著瞅著,嘴角一彎,就跟個撿了寶的呆子似的一個勁兒呵呵傻笑起來,傻笑著猛拍子勛的肩膀,傻笑著拉起他送上一個熱情的擁抱,而後傻笑著問︰「你們真的樂意待在我身邊,啥事都肯幫我?」
「悉听公子吩咐!」子勛低頭拱手,十分謙卑。
他身後那十七個銀鷹護衛刷啦站起,異口同聲地答︰「屬下願為新主子效犬馬之勞!」
那慷慨激昂的樣兒,只差沒來一句亡命徒荊軻的經典戲詞。敢情這班人是賭定他會使狠招來考驗一番,逼得他們不成功便成仁?你爺爺的,不愧是如老賊養的死士,忠誠度是十成赤金的!他索性一氣兒傻笑到底,「如大人真是菩薩心腸,雪中送炭,我這兒還真缺人手!」一面感動得無以復加,一面攤開了手,「子……那個誰,你帶錢了沒?」
子勛盯著攤在眼皮子底下的那只白如玉雕的手,老半天才會過意來,若他沒猜錯,這位新主子擺這架勢是向下屬敲竹杠來著?他動作僵硬地把身上一袋銀子交到新主子手里,表示了「忠誠」,而後是一臉哭笑不得地瞅著新主子又挨個兒把他那十七個同伙口袋里的金銀財物掏空了,狠狠敲完竹杠,捧著銀子自個兒還傻笑了一通,再把銀子一塊塊數到兜里,心滿意足地拍著他的肩膀,來了一句更經典的詞兒︰「好兄弟!往後你們就跟準了主子我,有肉一塊兒吃有酒一塊兒喝有錢一塊兒花!」拿人的手軟,東方天寶也就不好意思拒絕這班孝子賢孫拜入膝下來孝敬他老人家了。
「……謝主子。」
這話兒答著別扭,子勛整張臉皮一個勁兒地抽筋,瞅著人家又從門背後取了個菜籃往他手上一掛,新主子終于下達了第一項任務,「走,咱買菜去!」
買、菜、去?!
子勛拎著菜籃子,臉盤整個扁了半圈,其余人也是一臉呆相。敢情這傻氣也會傳染?這會兒輪著這十八個人腦子里跳了一根筋,半晌沒轉過彎來。
「子……那個誰,別傻站著,快把籃子叼來,跟緊嘍!」
叼來?新主子拿他當什麼使喚了?眼下這狀況,他是不是還得沖人家搖搖尾巴屁顛屁顛地叼著籃子跟上去?你爺爺的,這個姓東方的家伙難不成是個少根筋的秀逗呆瓜?有他這麼使喚屬下的嗎?
子勛瞪著手里的菜籃,費好大勁才忍著沒把它直接砸人後腦勺去,硬了頭皮跟上去,臉上墨綠墨綠的,跟泛了苦苦的膽汁似的。
「公子,萬歲爺只給了您十日期限吧?」他好心提醒。
新主子卻回了他一句︰「什麼?買芥菜?吃素了不長肉,還是買點葷的,豆芽就不錯!」
豆芽?那玩意是葷的?這個新主子簡直傻癲得沒法治了!
子勛是沒把他的話往深處想,在十日期限內選幾個能跑能跳能泳能舞的,對他來說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抱著這個輕松的想法,領著人離開了慈恩寺,往皇城里這麼一遛,東方天寶才知這事兒沒那麼簡單了。
這一路走來,皇城之中每個官衙區都設了個擂台,一撥接一撥的官差在大街小巷中分批巡邏,見著一個百姓,逮住人家就往背上貼一張圓圓的白紙,紙中一個黑字——兵!闢差又拿紅泥印章往人身上打了戳,再把人硬拽到擂台前,指著「新兵競技大賽」的橫幅,踹著人的往台上趕,而後扔個百來斤重的鐵家伙讓人舉,立一根三丈高的竹竿讓人學猴蹦,要麼就直接把人家的荷包往河里一丟,再讓人家自個兒憋著氣去河床底下撈。
這邊有個老漢咬著牙跳了河半天沒見人浮上來,那邊又有個毛頭小子被百來斤重的鐵家伙壓底下動彈不得。花樣百出的競技賽搞得跟發餿的饅頭似的,變了味,成一出猴戲,鑼鼓一敲,大猴小猴嗷嗷直跳,折騰得夠嗆!
半天下來,好歹算是給挑出幾個能跑能跳能泅能扛的人來,被官差押入衙門關好咯就沒再出來。余下的「廢料」是折胳膊瘸腿地被官差給趕下台去,撕了背上的「兵」字,甩一貼狗皮膏藥發放回家養傷去。
柄丈宰相爺議政大臣如大人手腳可賊快,先不在軍中選良帥,倒是把皇城里頭攪和得烏煙瘴氣,這下子,方圓百里除了老的弱的傷的,再也找不出一個上得了台面供東方天寶來細細挑選的布衣平民。他擺明了是扯人後腿,堵人活路,做得夠絕!
「子勛啊,你家如宰相成天就想著這些歪門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居然逼良為娼!有他這麼人的嗎?」一溜兒逛下來,猴戲是精彩紛呈,他卻越看越心寒。
「是強迫!逼民為兵!」子勛十分嚴肅地糾正他的語病。新主子只是笑著瞥他一眼,這一瞥,可瞥得他頸後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懊悔不已地改了口,「不不不是強……是全民動員!強身健體!蹦舞士氣!以振國威……」相爺,子勛對您的崇拜敬仰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奔流到海永不復返……
「得了,別舊情難舍了。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有了新人就得忘了舊人,懂不?」
新主子這話兒輕飄飄一入耳,正奔騰入海的滔滔江水倒流而回,那逆勁兒沖得子勛血氣直往腦門上涌,差點噴血。
不去理會子勛那古怪的臉色,東方天寶打頭領著那一隊如家送上門來的「孝子賢孫」遛遍了官衙區,拐個彎兒,居然把十八個人給帶到了相爺府。
罷到門口,就見那兩扇十分氣派的朱門里頭恰巧走出個人來,此人身穿圓領大袖、繡以麒麟獸的一品朝服,頭戴展腳襆頭,腰間束一根瓖了黃沉香吉祥獸紋木的革帶,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黑須鷹目,目光炯炯,步履沉穩,瞧那一身高官派頭,不正是那位顯貴老成、勢力浩大的如兗如大人嗎?
一個門里出來,一個剛到門外。兩個人打了個照面,一愣,而後不約而同地哈哈爽笑著,跟見了老相好似的相互迎上去,相互拍了肩膀。如兗臉面上笑得那叫一個熱情,青樓的老鴇拉客都沒他這等熱情周到——挽了人的手、攬了人的膀子,手底下跟劈柴似的「啪啪」拍得倍兒響,「稀客呀稀客,東方老弟今日有空到訪,本官不勝欣忭!不巧的是,本官今日公事纏身,不便招呼老弟入府一敘,照顧不周,老弟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東方天寶用拍死蒼蠅的狠勁兒猛拍如兗的膀子,抽空兒抬腳往人腳背上跺,臉面上笑得那叫一個爽,跟吃了老情人的豆腐似的,「本官只是順道兒遛到此地,有些內急,想找個如廁的地方,正巧這家的門面一開,一不小心晃出個‘藏污納垢’的活招牌,讓人憋不住想進去清清貨、方便一下,直到如大人湊近了些,本官才知是指桑為槐了,哈!本官的眼力真是大不如從前了,如大人多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