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排排肉攤子後頭站著十來個宰豬賣肉的屠夫,個個五大三粗,就數東方天寶站著的那個肉攤後面的屠夫身板兒跟縮了水似的,手短腳短個頭也短,站在屠案後面只露著個冬瓜般橢圓的腦袋,看那歲數也不大,頂多二十來歲,就這矮個子讓人瞅著跟小大人似的。
「小扮,買肉?」矮冬瓜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一股子憨勁兒。
東方天寶拾起屠案上切肉的一柄牛骨薄刀,擱手里掂了掂分量,這個屠夫用的刀與他人不同,刀面極薄,刀鋒上找不著卷了刃的鈍口子,就像一把沒砍過肉骨頭的嶄新刀具。屠夫用的刀通常是刀背較厚、闊刃、分量頗沉的屠刀,使了膀勁才能揮得虎虎生風,偏偏這個矮冬瓜用的刀跟緬刀似的,薄而韌、輕便小巧。
「你這把刀用多久了?」東方天寶似是漫不經心地問。
矮冬瓜憨實地笑答︰「整一年。」
屠夫一年換十幾把刀是常事,他這一把刀卻用了整一年?東方天寶擱下刀子,指指豬背上那塊肉,「給我切這一塊。」
矮冬瓜持了刀照準那塊肉橫切豎挑,手中的刀子使得快使得準也使得巧,刀子沒磕到肉里的骨頭,剁不到骨頭,刀鋒自然卷不了刃。
肉一稱好,三文錢。東方天寶掏出從孝子賢孫那里搜刮來的十錠金子,一股腦地塞給人家,這就來了一句︰「你隨我走,半年內給我殺三頭牲畜,這十錠金子就歸你!」
矮冬瓜捧著金子合不攏嘴,這十錠五兩重的赤金,他殺十年的豬賣十年的肉也攢不夠!
「豆丁謝爺的賞賜!」矮冬瓜笑得憨,心眼兒也實,有了錢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俺這回可以給俺娘請皇城里的大夫了。」
「先回家收拾一下,再到慈恩寺去。」東方天寶招了招手,兩個孝子賢孫幫著豆丁收了攤子往他家的方向走。
「子勛,把這人記冊子上去。」東方天寶丟出那本折子。
子勛接到手里愣了半晌,「這、這人是個屠夫……」
「屠夫也使刀子。」新主子一句話堵了他的嘴,萬般無奈,子勛翻開折子寫上第二個人選︰豆丁(殺豬賣肉)。新主子看了看,大筆一揮,愣是把那括號里的四個字改成了(京城第一刀)。
善泳、使兵刃的人選就這麼定了。新主子領著余下的十二個孝子賢孫,一猛子又扎到賣藝的圈子里,瞧人玩雜耍瞧得正起勁,斜對面一家賭坊里頭突然炸開了鍋,毆打吵鬧聲連成一片,周圍的人都好奇地扭頭往賭坊那邊張望。東方天寶站在人群里,心無旁騖,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圈子里玩雜耍的一老一少,那身板結實的老漢仰著頭往自個腦門上頂起了一根六米高的細竹竿,盤開弓步,他那七八歲大的小孫女甩著紅頭繩扎的辮子,一式「穿雲燕」,打個筋斗翻到爺爺肩頭,抓穩了竹竿一節節地往上攀,攀到竹竿中間,停一下,足尖勾穩了竿子亮一招「倒掛金鉤」,而後挺直了身子又往竹竿頂上爬。
東方天寶在底下看得目不轉楮,小女娃往上攀高一點,他的頸子就跟著往上仰一點,屏息瞧到緊要關頭,就等爺孫倆亮出壓底箱的絕活那工夫,賭坊那邊突然沖出個人,沖過人潮涌動的大街,沖入圍著看雜耍的人群里,沖到牆角,沒了退路,眼瞅著賭坊那邊也沖出一撥手持刀槍棍棒的壯漢喊打喊殺地奔著這個方向氣勢洶洶地追來,逃到牆根的這位急得不行,俗話說狗急跳牆,這一位更絕了,沒等仇家圍攻上來,他自個就「嗖」一下,躥到那爺孫倆的竹竿上去了。這會兒可真應了句老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小子一蹦,居然直接蹦到六米高的竹竿頂上,抱著竿子縮那頂上成一個小黑點。底下那撥看雜耍的人「刷」一下仰直了脖子,張大嘴巴,看傻了眼。
圈子里鴉雀無聲。
東方天寶盯準了竹竿頂上那小子,激動得臉泛紅潮。子勛瞅新主子那樣兒,就跟熱戀中的小伙見了心上人似的,恨不得撲上去扒光人家的衣服直接搶入洞房。你爺爺的,那如饑似渴的饞相夠嚇人!
帶家伙沖上來的幾個仇家殺氣騰騰地指著竹竿頂上那小子,領頭的一個破鑼嗓子叫喧個沒完︰「色子,你給老子滾下來,老子今兒砍死你個王八羔子!」
竹竿上那小子還挺神氣,沖底下扮了鬼臉,哼哼︰「你算老幾?讓老子下來老子就下來,那多沒面子,有種你自個上來!」「臭小子,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是吧?」仇家捋起袖子,拎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站到了賣藝的老漢邊上,作勢要往竹竿上砍。
竹竿上爬著兩個人,那女娃兒還在上面,老漢硬著頭皮在那里頂著沒敢亂動。拎菜刀的壯漢一來,竿上竿下那三個人全慌了神,小女娃急忙抱著竹竿往下滑。竹竿頂上那小子是上得去下不來,急得直吼︰「豹子!老子欠你的賭債明兒就還,你可別把人往死里逼,逼急了,老子跟你拼命!」
豹子在底下跳腳叫罵︰「你個臭色子,天天來老子的賭坊,欠了一的債,今兒老子連贏三句局,六六六通殺豹子!新賬舊賬一塊兒算,今兒把你這人給賣了,也抵不清賭債!你小子還不識相,輸了色子怪自個手氣不好,為什麼往老子的相好身上模?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吃老子女人的豆腐,你個臭色子是吃多了撐著找死來的!」
「呸!你那相好跟白骨精一個德行!」色子輸了手氣,嘴皮子上可不認輸,佔一個高點兒還跟個流氓混混似的,滿嘴吐髒,「老子一到你這賭坊,還沒模著碗里的色子,那娘們就帶著騷風兒撲過來讓老子模,老子一模,手氣就沒了,搖幾把色子都是一點老!今兒老子算是明白了,那娘們和你是一窩鼠,沆瀣一氣,坑得老子翻不了本!」
豹子臉紅脖子粗,揮舞著菜刀,「你小子是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還想翻本?先跳出糞坑洗洗你那身臭氣,免得燻死人!」
狽咬狗是一嘴毛!一旁圍觀的人見了這些個市井流氓還真怕沾了惡俗之氣,紛紛避得遠遠的,讓出空地給人斗毆。眼瞅著那個叫色子的痞子是逃不過血光之災了,圈子里猝然站出十二個銀衣勁裝的佩劍少年,等那小女娃下了竹竿,十二個人一聲不吭地放倒了竹竿,綁了那個欠下一賭債的小子,推到一位長身玉立的素衣人兒面前。
斜刺里冷不丁蹦出這一撥人綁了欠債的冤大頭,豹子心中自然不服氣,揮了菜刀正想上去與人開罵,幾個同伙是眼明手快地攔了他,悄悄指著那十二名勁裝少年佩劍衣領上的鷹圖騰,小小聲地說︰「豹爺,那是相爺府的人,咱可惹不起。」
豹子臉色一變,狠狠地瞪了被人綁去的色子一眼,吃個啞巴虧,悶聲不響地走了。
仇家走了,色子還沒弄明白這是咋回事,就被人綁成個粽子推到那素衣人兒面前,由著人家從頭到腳地打量。其實,色子這人長得倒不賴,兩只眼特大特有神,鼻梁高高挺挺的,挺討姑娘家喜歡,偏就是一身的壞習氣,一股子痞勁兒,眼神也不正,看了素衣人兒的臉,他沖人吹個口哨,齜著牙痞痞地笑,「我說美人兒,今日刀下救人的大恩大德,小的無以為報,只有以身相許……」
啪——
東方天寶笑嘻嘻地撫掌道︰「好主意!今兒你就算賣身與我,往後我就是你的主子。小奴,乖!先隨他們幾個回主子家去。」
小奴?!色子兩眼發直地瞪著他,咬著舌頭結巴︰「你你你是男人?」听了聲音,才辨了雌雄,眼神這麼差勁,難怪這家伙在賭場上老是贏不了錢。
東方天寶沖他臉上吹了口酒氣,一揮手,兩名勁裝少年是二話不說,一左一右地架起「粽子」快步離去。
子勛又接了主子拋來的折子,提筆寫︰色子(蹦高)。
這會兒有了能泳能使刀子能蹦跳的,就缺能跑能扛能射能舞的。東方天寶領個頭,繼續在外城閑逛。
新主子淨挑來這亂七八糟的人選,子勛實是看不下去,明著不能阻攔,便趁主子不留意時,忙沖身旁的同伙使了個眼色,一名勁裝少年心領神會地點個頭,悄悄抽身離開。
半個時辰過後,永安外城突然來了一大批官差,吆喝著驅散街上的人群,蠻不講理地抄了幾家店面攤鋪,將賣藝人逐出京城,城門口掛上了宵禁的醒目告示。天還亮著,官府的人就不允行人上街,把外城給戒嚴了。
一陣嘈雜過後,東方天寶站在如台風過境般變得遍地狼藉、空曠冷清的街道,看著相爺府派出的一撥撥爪牙煞有介事地在四周嚴密巡邏,他唇邊泛了一絲苦笑。
「公子,咱們回去吧。」子勛亦步亦趨地跟著新主子,態度似是十分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