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忽然變得很靜,只剩下他們。
夏茵感覺那氣氛的緊繃,她沒忘記還有工作,于是什麼也沒說,也跟著就要往外走——
但手臂還被拽住。
她低頭凝視那只握住她手臂的大手,再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外面……」
「你剛剛都有听到?」
薛守栩的表情很嚴肅,深邃眼楮嚴格地望著她,嗓音沉又冷。
沒听見她回話,他再問︰「我說,你剛剛在外面都有听到她們談論你?」
夏茵點了頭。
他凜著臉。「然後你無所謂?」
不,她不是無所謂,只是……她望向他,說不出那些藉口,事實上,她怎可能不介意?只是學會麻木,所以能裝作沒听見。
她抿了抿唇,回道︰「我很謝謝你替我講話,可是我真的不在乎這些。」
「不在乎?你不在乎?被人講得這樣難听,你不在乎,可是有沒有想過在乎你的人的想法?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們全不在乎?!」他不敢相信。
她不吭聲,目光嚴肅,看著他說這些話的神情,臉上笑容不再,目光帶著怒意與不平。
他深吸口氣,看著她神色平淡,又是那一逕的落寞,他搖搖頭,道︰「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對這些不在乎……」
夏茵揚眸,對上他的眼楮。
下一秒,她輕輕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淡,但薛守栩真的看見了。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願意對我說這些的人。」
她邁開腳步,這回,他的手不再禁錮她,他因為這話而震撼,松開了手,任她走出去。
薛守栩不敢相信。
她說,他是第一個說這些話的人。
她還說,謝謝。
她沒有朋友嗎?沒有關心她的人嗎?他看著她在外面站著,那落寞側顏,讓他心頭一緊,剛剛太生氣,氣她不扞衛自己,這樣被動懦弱,在他薛守栩的世界里,怎麼可能會任人唾罵?
可是這一秒,她說感謝他,那話語中的苦澀讓他恍然明白,這女人,她不是不扞衛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怎麼扞衛,而是不知道該為了誰扞衛,又為了什麼來扞衛。
薛守栩拿起相機,對著她的側顏,調整鏡頭,他愛捕捉人們的情感,相信底片能清楚印下所有瞬間,這一秒,他極欲捕捉夏茵臉上帶著倔的脆弱,他相信這會是張好照片,但卻怎麼也按不下快門。
終究還是移開了相機,沉下眼色,怔怔地看著她投入工作,勉強的笑著。
她一笑,他立即察覺那牽強,然後,他發現……
心口酸酸地。
★★★
夏茵麻木地看著熱絡的活動會場,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活動很成功,商品也備受好評,現在,正進行現場抽獎,幸運兒有三位,將可以讓薛守栩拍照,在她先前協調好的窗邊,那里有著原木方桌、美麗的光線,一定可以拍攝出漂亮的照片。
這些,都感染不了夏茵。
她剛剛不該辯白的,不該開口說她什麼也沒拿,那只會讓她淪為笑柄,說她嘴硬還想騙人,或者說她不值得相信。
可是這些指責、這些謠言,全沒有薛守栩問的話來得有殺傷力。
他說——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對這些不在乎……
他不明白,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她可以不在乎這些中傷,卻在乎他對她的看法?
她不想要他听見那些流言蜚語的啊……剛剛在那兩個名媛面前,她有一絲的閃避,可她失常了,這分鐘,夏茵討厭這失常。
她覺得人生好像有點月兌了序,因為薛守栩的出現,她好像不一樣了,這會有什麼影響,此刻的她很擔心。
活動結束後,夏茵站在店門口,跟店主人寒暄道謝,一會兒,因為有人呼叫,店主人轉身進屋,她站在黑色鏤空傘架旁,陽光斜照她腳踝,經由傘架的透框,在夏茵的腳踝上面印上天然刺青。
「夏茵。」一道男嗓從身後傳來。
她轉過身,看著薛守栩,他還是那一貫的純白T恤、牛仔褲、米色短靴,肩上背著一個大包包裝攝影工具,他工作結束該走了,她還要留下來善後。
「要走了?」她笑了笑,表情如常。
他皺眉。「嗯。」
「再見。」這樣看著他,夏茵覺得胸口那只無形抓著她的手,抓得更緊了,她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她在乎他的想法,異常的在乎,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但薛守栩……她在乎。
薛守栩沒走,他定定看著她,眼神堅定。「我在乎。」
她愣愣地瞠眸看著她。
他對她說︰「我說我在乎,你被那些人中傷,我在乎。」
夏茵眨眨眼,覺得這分鐘,有點失控,因為她的眼楮好像有點澀……
「你該解釋,跟大家解釋,沒必要背負那些,你干麼這麼辛苦活在那種謠言下面?」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她,沒去想那個造謠的王什麼的,是在什麼情況下中傷她,薛守栩很單純的,只站在認識的人這邊。
她嘴硬著推托。「沒必要,有一天謠言會平息的,」她凝視他的眼楮,看見他不同意的表情,忍不住開口解釋道︰「我如果解釋,會造成沖突,這是發表會,不是我的個人秀,會模糊了焦點。」
「你沒努力過,謠言怎麼會平息?听我說,別那麼被動,你又沒錯,為什麼不能抬頭挺胸?」
她咬唇,不滿道︰「我有抬頭挺胸啊!我努力工作有什麼不對?」
夏茵知道他是為她好,可是他一直跟她討論這些,只讓她覺得自己的傷口不斷被揭開,她討厭這樣,覺得自己居于弱勢,覺得他認為她懦弱。
于是她忍不住態度帶了點激動,想保護自己。
是可以不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對她的看法,但他的,她卻無法不在乎,于是推拒著他出于關心的建議。
她也知道自己矛盾,在乎他的想法,卻又不肯出面解釋,即便很想奮不顧身的跳出去,卻還是耽于躲在自己的殼里,不敢改變。
他的質疑令她痛苦、令她兩難,夏茵努力壓下所有激動,讓自己看起來冷靜。
「這不能混為一談,你明明沒有錯……」薛守栩眼色認真,想法簡單。
他覺得,被誤會就要說明白,就這樣簡單。
她苦笑。「我為什麼會被冠上這罪名你知道嗎?你不明白這些為什麼要這樣幫我?我說很感謝,真的很感謝,可是很多事情讓它船過水無痕就好,我沒辦法像你這樣。」
薛守栩沉了眸,感覺一股熱情被澆熄,他想幫她,可是瞧瞧她是怎麼自暴自棄的?
「我問你最後一次,你拿了別人的名表名車豪宅?」他冷著嗓,微眯著眼眸問她。
是他太一廂情願了嗎?是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看名媛將對她的冷言冷語說得這樣大聲,他心疼起夏茵,想拉她一把的挺身而出,或許當下無法洗清謠言,然而,這時她的鴕鳥心態,太過消極與倔強,讓他對她失望。
她咬著唇,與他視線交纏,她看見他眼楮里的怒意,還有那絲絲不舍與疲倦,她終究說不了謊。「沒有,我什麼也沒拿。」
王天佑當初追她,故意放了話,以為一定可以追到,但沒想到夏茵不買帳,這讓王天佑失了面子,接著她就發現,王天佑到處在說她壞話。
她只是臆測,王天佑故意塑造他們曾經在一起的假象,然後藉由溫情包容,來抬高自己身價,她成為那個犧牲者,也是王天佑攻擊的對象。
夏茵覺得冤,而因為工作上的關系,她听過太多八卦,剛開始她認為這是常態,但沒想到自己成為八卦主角會這樣困擾。
「然後,你不打算辯白?你知道你有很多管道可以洗清冤屈,有時候透過法律……」他話沒說完,就見她搖頭,他凜著臉,因此心再度一冷。「好,所以你要擺爛?」
「不是擺爛,只是我做不到像你說的這樣……」她有些無助地說,他的字字句句都在逼她,她覺得自己像被他審問,心里發酸。
「好。」他臉上線條嚴肅、下巴緊繃,看著她的眼楮透著失望。「既然你這樣說,我不逼你,這是你自己選擇的。」
薛守栩丟下這話,走了。
她覺得很難過很難過,站在原地,目送他騎車的背影,很快消逝在她眼里,夏茵感覺有種想流淚的情緒,藏在身體里,可是她真厲害啊,不得不佩服自己,不愧做了五年公關,情緒控制一流,她沒哭,反而在回過身進入咖啡廳時,還能亮起笑容。
另一頭,薛守栩在車陣中,恨恨地想著她剛剛說的一字一句,他討厭這樣不善待自己的夏茵,更討厭任由自己被糟蹋的夏茵,可是,卻無法真正討厭夏茵……
薛守栩是無神論者,可是這一秒,他不得不相信緣分。
九年前的一小段邂逅,造就今日重逢的烈火,這不是緣分是什麼?他莫名其妙的在乎夏茵,如果是初次見面,就算她再美,他又怎麼會在乎這個女人被這樣中傷取笑?
他剛剛很酷的撂下話,看見她因此一臉難受,哎,現在後悔了,剛剛這樣沖動。
或許他該對她笑笑、鼓勵她,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話,比如說,不管你怎麼樣我都相信你、我會支持你的、加油加油不要理那些人……
可是,那不是他的作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