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薛守栩的手機響起。
一通接一通,硬是吵起熟睡的薛守栩,他翻身坐起,往旁邊看,唔,沒人,昨天他有工作忙到很晚,直接回家沒去找夏茵,這清晨來電只吵著他一人。
他看了下來電顯示,是家里,他一呆,連忙听電話。
「少爺,麻煩您回家一趟。」是管家杜叔。
「怎麼了?」
「老爺氣了一晚,要你回家。」
「為什麼?」他不懂,他最近有做什麼讓爸生氣的事嗎?
杜叔小聲地說︰「是跟少爺要結婚的事情有關。」
薛守栩皺眉,搔了搔發,這下知道爸生氣的理由了。
「我馬上回去。」
他換衣服,精神很清醒,套了擱在沙發上的外套,拿了機車鑰匙就出門。
清晨的山路,很冷。
風刺刺吹上臉頰,眼前濃霧未散,一片茫。
沒想到王天佑已經被打發,他的宣傳短片帶來的效應還沒結束,爸以為他要結婚,所以要抓他回去訓話。
他沒有要結婚,可是沒人知道,他已經篤定夏茵是他的結婚對象,趁這機會,他要跟父親說清楚,說他所有的夢想、成就的事業,還有這個囊括他所有愛情的夏茵。
這是場硬仗。
他知道。
他繞到夏茵家門口,看著那緊閉的公寓鐵門,仰頭看往夏茵所在的樓層,眼色一暖。
然後,他將機車調頭,重新疾馳過街。
上面,熟睡中的夏茵,好像听見了什麼聲響,翻了個身。
★★★
九年來,薛守栩不是沒見過父親。
只是次數不多,父親節是見不到的,過年見得到,可是薛磊一見到他就會避開,最後,搞得薛守栩每到過年只回家露個面就走。
這是第一次,薛磊主動找他。
薛守栩踏進老家大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透著寒光,他腳步沉穩,走進客廳,看見骨董沙發上,端坐著薛磊一人。
薛磊閉著眼,後頸靠在沙發上,听見他來了,也沒睜眼看他。
薛守栩走過去,沒找位子坐下,乖乖站一旁,提醒說︰「爸,我回來了。」
薛磊仍然閉著眼,口氣不悅。「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
「知道。」
「說說看。」
「因為看了電視以為我要結婚。」
薛磊睜開眼。「所以你沒有要結婚?」
這個令他頭痛的小兒子,從小可愛伶俐,最得他心,沒想到長大不中用了,偷偷跑去學攝影,這方面,他一直沒辦法釋懷。
他可是把他捧在手心上養啊!什麼東西都沒給他缺過少過,送到國外花大錢栽培,學攝影當興趣可以,但為什麼非要舍棄商業?為什麼一定要拿來當吃飯工具?
「暫時還沒有。」
「暫時?我不了解你嗎?不要故弄玄虛,老實說,你要跟那個女公關結婚,是不是?」
薛守栩沉默,不動聲色。
薛磊氣了,他瞪著兒子,吼︰「我問你是不是?」
「是。」
「為什麼選她?特別漂亮嗎?我看過她的資料,風評很差。」
薛守栩坦白道︰「我愛她。」
「她之前跟王天佑交往,是為了錢,她跟你交往,也是為了錢,這樣的女人你也愛?」
「她沒有跟王天佑交往,這都是王天佑亂說的,爸,她是個好女人,如果您願意,下回我帶她回家——」
薛磊站起來,狠狠拍了下桌子,他指著薛守栩的鼻尖,惡狠狠道︰「不準帶她來這里!她配踏上我家地板嗎?這樣愛錢如命的女人,你是昏頭了是不是?」
「昏頭?」薛守栩冷笑。「可能吧?我可能真的昏頭了,竟然想跟您解釋她是好女人,我還以為您會听,哈,我真是昏頭。」
「你!」
薛守栩看著父親,嘆了氣,眼神中藏著疲累。「爸,不要辱罵夏茵,她真的沒有想要騙我的錢,你能不能認真為我想想?從小到大,我要的東西你都要收走,可是這是我的人生,我想要過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讓你過自己的生活了嗎?」薛磊不肯讓,他听不進去。「你要做攝影,我現在答應你,可是你要娶這個爛女人,我絕對不許!」
「我要做什麼為什麼要你答應?我三十一了,要娶誰要跟誰交往誰要騙我的錢,難道我看不出來嗎?你可不可以多給我一些自由?我現在非常灰心,太傷心了,我老實告訴你,我的生活重心現在就是夏茵,我不能因為你不答應就跟她分開!」
「你傷心?我就不傷心?在電視上看見原來你要結婚了,我這個做爸爸的現在才知道,這些年來我故意不理你,你還真的就當我不存在是嗎?」
「不是這樣的……」薛守栩嘆氣,心里頭有點慚愧,可能他真的是沒有做好,陰錯陽差讓父親傷心,他試圖解釋︰「是王天佑亂講的,爸,我沒有要結婚,雖然我一定會娶夏茵,可是不是現在,如果我要結婚,我會第一個告訴你。你記得嗎?每年父親節我都送你一張照片,那是我每年最滿意的照片,我沒有忘記你,我很在乎你……」
他想到從小到大,父親對他的關心,這些不是不存在,除了試圖操縱他的人生外,他是個很好的父親,薛守栩不能不感恩,這一刻,他望著父親,眼神里是苦苦哀求,像在說——別逼我了好不好……
薛磊沉默了,他重新坐下,在沙發上思考。
是沒有理由要把父子關系搞成這樣,因為偷偷去學攝影是一回事,因為夏茵這個女人而反目又是一回事,氣了九年,是知道兒子不會因為學攝影而跑掉,他每年被摒絕門外,卻還是記得送來照片當禮物,這就是兒子不忘他的證明。
薛磊很清楚,如果今天因為夏茵跟薛守栩鬧翻了,那將會徹底失去這兒子,不值得啊……
冷冷地,薛磊抬眼看他,像是下了決定,一會兒,淡淡開口。
「我有一個條件。」
薛守栩急切地問︰「什麼條件?」他太了解父親了,有條件就表示軟化,就表示有轉圜余地——
「我要你們分手。」
薛守栩震住,說不出話。
分手?要他跟夏茵分手?這是什麼鬼條件?!
「別那副樣子,你跟她分手,一個月就好,如果她不是為錢,你經過一個月的冷靜還想跟她在一起,你們就會在一起,如果她是要錢,只要一個月,她就可以找到其他金主,這樣很公平吧?」薛磊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當然,你們不準有任何聯絡,我會派人看住你。」
薛守栩冷冷道︰「這不是條件,這是測試。」
「是測試又怎樣?我要保護我的兒子,」薛磊閉上眼楮,看起來很累。「我不想再吵了,這一次你听我的話,從此我不再計較。」
薛磊老奸巨猾,他決定賭。
賭夏茵這女人就是為了錢,賭兒子只是一時貪歡,他要給他們阻礙,如果他們能度過,他就不說話。
薛守栩深深地看著父親。
從父親已白的發,到有了皺紋的眼角,父親老了……薛守栩深深地嘆氣,有罪惡感,可能他一直堅持走自己的路,連帶讓父親更快變老了。
他閉上眼楮,想起夏茵。
明明是不能衡量的,但心中卻出現一個天秤,一端,是父親的老邁,另一方,是夏茵的傷心……如果,他真提了分手,夏茵會怎麼樣?她會哭嗎?會傷心吧?一想到她的眼楮融入酸楚淚意,單單只是想像,薛守栩就感覺自己也痛起來,更何況,她的眼淚是被他惹出的。
沒人會安慰她……若是別人惹哭她,有他在,可以擁抱她、安撫她,可是,若今天是他惹哭她呢?她只能一個人吞著傷心,薛守栩問自己,又怎麼能忍心?
「沒有其他條件嗎?」即使知道不可能,薛守栩還是低頭問了。
薛磊深深地看著他,看疼愛的小兒子滿眼遲疑,看見兒子心中的拉扯,甚至看見一道繩索,在薛守栩胸口拔河……真的,有那麼愛?
呈給他的資料上,寫滿王天佑對夏茵的指責,那些台面下鬧出的壞評,在紙上鮮明跳躍,薛磊怎麼能將兒子交給這種女人?他刻意忽略夏茵工作上的好評,只看壞的,不看好的。
薛磊清楚,兒子擁有滿腔熱情,常常一股腦兒的熱,兒子有主見,喜歡自己選擇自己的路,這些年,不是沒看見薛守栩的成績,每年父親節送來的照片,薛磊就算不是太明白里面的意涵,也總覺得照片雖輕,卻沉且熱燙,每年不忘的這舉動,也是一份誠懇孝心。
他不了解夏茵這女人,但從資料上,他確信這不該是薛守栩的伴侶,她配不上他。
于是,即使看見薛守栩掙扎的目光,薛磊仍舊是冷著聲,硬道︰「就這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