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只剩下楚拓風一個人的時候,他環顧自己的小天地,三分之二空間都分給了畫室,只有三分之一擺了床跟衣櫃,連電視也沒有,他讓自己的生活回歸到最簡單,要將其他時間都分給畫畫。
他站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月,凝視一會兒,拉開窗戶探頭往左看了一下,左邊接近巷底,是一堵矮牆,又轉頭往右邊探看,那是延伸而去的巷口,接著岔路,彎彎連接大路。
然後他調高了視線,看見有兩棟大樓比鄰而立,大樓中間有一道小細縫,狹小的透著夜空,他看了會兒,轉身拿出畫架,就坐在窗前畫起那兩棟大樓。
說是畫兩棟大樓,其實他從中間的縫隙開始畫起,他讓縫隙呈現一種放射狀的延展,好似被大樓擋住的是一大片黑夜,而縫隙是那片黑夜的線索。
楚拓風一直畫一直畫,畫到縫隙透出白光,畫到鳥兒晨叫,畫到暖陽灑上臉龐,墨黑的夜已然消失無蹤,他還畫。
時間在他手中流逝得很快,一整天他不出門,中午過去,又到傍晚,天色將暗,夕陽多變的映著這城市,他眯眼,終于累了放下畫筆,回到床上,倒頭睡去。
棒天再起床時已是下午一點。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天半,從前天夜里到昨天一整天,都窩在家里埋頭畫畫,他忘了自己吃過什麼,好像拿了桌上的洋芋片吃了些,還拿了冰箱里的冰開水喝了點,還有呢?忘了。
肚子餓得不可思議,胡子也長了一些,他打著哈欠沖了個澡,神清氣爽的出門去。
先安撫一直叫的肚子吧,他本以為自己絕不會再進那家有著難吃炒飯的快炒店的,但偏偏要取快就只能選這家,楚拓風無奈的進去,不點炒飯,點了木須炒面。
丙然肚子餓時什麼都好吃,炒面一上桌,他便三兩下吃個精光,一點也沒剩,甚至吃完還想再點,但他制止自己再點。
楚拓風看了看表,已經快兩點了,隨即站起來付賬,踏出店門。
今天是個好天氣,暖洋洋的午陽燦在他臉上,他踏著愉快的步伐來到小飛馬童書店。
兩天沒見她了。坦白說,還真的挺想她。
楚拓風推開門,櫃台沒人,旁邊的書櫃前正蹲著一個熟悉的縴細身影,她也正轉頭看他,然後她笑了。
他走過去,龐大的身體也蹲在她身邊,顯得她更嬌小。
「好久不見喔。」他的嗓音帶著笑意。
「哪里久?才兩天。」
楚拓風笑得好開心。「你有數幾天沒見喔?看來你真的很想見我。」
他玩笑的語氣讓莫日麗紅了臉,她轉移話題,有一點尷尬道︰「你訂的書來了。」
「那你怎麼沒打電話通知我?」
她瞥他一眼。「我以為你會過來,沒想到你這兩天都沒出現。」
「這是埋怨嗎?」他哈哈笑,伸手替她把旁邊書櫃上的幾本書擺放整齊。
「不是啦!」莫日麗站起來,走回櫃台。
她的心口很燙,因為他的玩笑話全猜中了,這兩天他沒出現,其實她心里一直惦記著。
想著他怎麼沒來?會不會不來了?她如果打電話給他,會不會他在忙?
隱隱知道,當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就表示自己對他太過在乎了,知道自己被他擾亂了情緒,她會為了他緊張,就連剛剛看見他推開門進來,自己心里泛起的喜悅也是一種在乎他的鐵證。
「書在哪里?」他跟到櫃台,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揉揉因為前兩天連著畫畫而酸疼的頸子。
「這邊。」她指向櫃台後面,果然地上有一個箱子,她彎身想要抬起,一向她都是這麼搬貨的,她力氣不大不小,但若要使勁用力,搬起這樣大小的箱子是沒問題的,這也是在書店工作久了所練出的特技吧?
但她才剛蹲下,手方搭上箱子兩側,楚拓風的龐大身體不知何時也閃身至她旁邊,他巨大的掌搭上她縴細的肩膀,沉厚的嗓音響起。
「太重了,別逞強。」
莫日麗有瞬間的恍神,只能靜靜看他將箱子輕松搬起托在胸前,她怔怔的不知道要說什麼。
一旦這個男人的所有舉動在她眼中都變得格外醒目,她還能說什麼?只能傻愣愣地,做不出正常反應。
楚拓風無所謂的揚揚眉,沒注意到她的發呆,打趣道︰「沒很重嘛,難道是因為我平時有鍛煉?」她沒反應沒回話,他這才注意到她一臉若有所思,于是有點不愉快了,她在想什麼?跟他說話時,她竟然發呆?
他有一絲絲的難受,也討厭自己這樣敏感,這不是他的風格,但又沒辦法抗拒自己對她的一個表情一個反應就覺得開心或憤怒或難過,愛情早在多年前便闖入心扉,又如何能抵擋抗拒?
怎麼辦?覺得好像越來越難藏住對她的感情。
可是,又何必隱藏?怕嚇跑她嗎?
他不禁嘆氣,無奈的開了口。「我走嘍?」移動腳步,緩緩往外。
帶著試探性的,他極緩慢的往外走,一邊還回頭看她的反應。
莫日麗直到看見他移動的身影,才連忙追上站在他面前。「不檢查書嗎?」
「不了。」
她又問︰「你抬得回去嗎?」
「當然。」
「那……」
他定定看著她眼色中的遲疑,那雙迷蒙的大眼楮盛滿苦惱,她輕咬著唇,張口像是想說什麼,又止住將出口的嗓音,然後,她又開口了。「那好吧,就這樣喔,掰……」
楚拓風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是想留他。
因為那聲掰里面的依依不舍,就如溫暖的海浪一樣澎湃進他耳里,他笑了,見她看見他的笑容後,眼楮里染上疑惑,然後,她也跟著笑了。
他問︰「笑什麼?」
她尷尬止笑。「那你笑什麼?」
「你想留我,你舍不得我,但是又開不了口,我笑是因為我發現你狠遲疑,你這樣子看起來很可愛。」
連楚拓風自己也沒料到,自己會這樣坦率的開門見山說實話。
他不想跟她猜來猜去了,他喜歡將一切說清楚,不喜歡拖泥帶水,但他一直很怕嚇壞莫日麗,又擔心她變得不開心的原因,所以希望可以讓她變得開心……這些日子以來,他絞盡腦汁逗她開心。
帶她去攀岩,帶她去五家餐廳吃飯,一起看了一部電影,與她一起去听了一場相聲還有看一次舞台劇,幾乎每天等她下班吃晚餐……他努力讓她的生活變得豐富,就是但願自己可以成為她生活里的一種必須。
兩個人一起制造的回憶是最難取代的,他要一點一滴地滲入她生活里——本來是這樣想的,但此刻他改變主意了,因為看見她剛剛表現出想留他的感覺,他因為這小小線索有了信心,開始覺得,該投注一些曖昧在他們的相處里。
他主動說破,要看她的反應,看她可能會生氣否認,或者,最好是臉紅尷尬撇清——但莫日麗呆住了,她沒生氣也沒臉紅,噢不,她還是臉紅了,因為听到他說她可愛……她大他三歲吶,卻被說可愛?!
唇角怎麼還是傻乎乎的勾起了?她笑得呆愣愣,楚拓風深深望著她太過明顯的傻氣笑容,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反應。
他被她的笑擾亂了心,不知道該怎麼鬧她了,那樣甜膩膩又帶著傻氣的笑容,著實令他有點……不知從何下手。
忽地,電話響了,打擾了他們的暗潮洶涌。
日麗接起,楚拓風不逗留,他揚了揚手中箱子,比了要出去的手勢,她卻伸來一只手搭住他,意思是要他留下。
沒幾分鐘,她掛了電話,對他亮起笑容,令他揚起眉。
罷剛好不容易醞釀的曖昧氣氛,全被這通電話給打斷了,而她此刻笑得真誠,看來也忘了剛剛他們之間談了什麼,唉,算啦。
「店不用關了!」她笑咪咪地拋出這個消息。
「哦?」
「但也不是不關,是暫時不用關門。」她抿抿唇,掩不住的幸福。「該怎麼說呢?我朋友說他們兩、三年後又回台的打算,這間店干脆等那時候再處理。」
他忽然正色提醒她。「但你不是已經做好重回職場的準備了?」听她說有在看書,還有了點信心不是嗎?他不希望她再縮回這個溫暖的殼。
「我還是會做好準備,兩、三年吧!到時我一定準備得更好。」她微笑。「唉,不知道怎麼說,感覺很復雜,覺得好像多了條路可以走。」
她不再消極的話語,讓他眉頭抬得高高的,而手上童書的重量提醒他繼續站著這邊跟她聊天很蠢,于是笑了笑。「恭喜你啦!我得走了。」
「噢……」她有些不舍地應著,望著他高大身影出了店,視線不自覺的跟上,直到他經過櫥窗,消失在視野里。
又是一陣悵然若失。
莫日麗抿了抿唇,手模著櫃台的木質桌面,透過手心傳來的絲絲冰涼,令她意識到現在是上班時間,于是連忙湊到剛來的女客人旁邊,禮貌詢問︰「歡迎光臨,需要幫忙嗎?」
女客人搖搖頭,表達想要自己逛逛的意願,莫日麗才退回櫃台,不禁又發起呆來。
她發現……楚拓風待她極好。
重逢遇見他,已經是快兩個禮拜以前的事了,他總在夜晚她下班時出現,他總是知道附近好吃的餐廳,令她驚奇的是,明明他才回台灣沒多久,怎麼口袋里那麼多好餐廳?
他也總是知道哪里有好玩的,比如說某家商場辦了周末夜晚的活動,到場彼客皆贈送一張購物折扣之類的,他啊,會把折扣拿去頂樓游樂場換成代幣,拉著她玩一些她從小到大沒玩過的游戲機器,惹得她驚叫連連。
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變得很有表情。
她笑,她叫,她生氣,她被嚇哭,她板起臉,她鬧脾氣……這麼多個被隱藏的自己,在他面前重逢了,莫日麗不禁有點感慨,原來這樣彩色的自己還存在著,沒有被打擊消滅。
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她不笨,能感覺到他是刻意的來找她,哪有人會忍受每天晚上快十點才吃晚餐呢?就他可以,且像是天經地義似地,九點多喊著肚子餓,要她陪他去。
難道,她是說難道,他對她……噢別傻了,那天在燒肉店,他有提起過——我有個一直都很喜歡的女人。
所謂的一直,又怎會是她呢?他們才重逢快兩個禮拜而已……但一想到他心中有所愛的女人,她感覺自己的心忽地抽緊,仿佛被什麼惡狠狠地掐住,就快要呼吸不過來,她深吸口氣,想平息自己心口泛起的疼意,卻怎麼也不能,那股發著酸的疼好似磨進骨里,怎樣也揮不去。
她有一點點的視線朦朧。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事,才快兩個禮拜,她已經打從靈魂里習慣他的存在,而且若要將這習慣抹去,她幾乎能確定,那將會是另一場心靈的狂風暴雨,她會痛,會很痛很痛。
但至少習慣不會這麼痛。
顫著心口,莫日麗閉上眼楮,下一秒重新睜開眼楮,望見櫥窗外的燦陽,金色陽光灑進來,她眼色迷蒙,也染上金陽。
是愛情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