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吧。」透過泳池邊的對講機吩咐大宅下人前來收拾泳池後,喬以森瞥了她一眼,如此對她說道。
「要去哪兒?」她听了一愣,雖然困惑懷疑,卻也跟在他身後步上了回主宅的道路。
「測試你的實力是否像你履歷上所說的那般厲害。」
他讓她在大廳稍候片刻,自己回房梳洗、換好衣服後,便領著她來到大宅地下室一間特意闢建的油畫修復工作室。
那間畫作修復工作室有專門的空調設備,無論日夜始終維持在室溫二十五度、濕度五十%的狀態,里頭更是具備所有修復所需要用到的各式專業器具及顏料、溶劑。
喬以森緩緩步到工作室中央,抬手掀開了畫架上的油畫白布,露出了底下的一幅聖母圖。
「這幅聖母圖,雖然外界的人鮮少知曉它的來歷,可它卻是義大利知名畫家卡拉瓦喬在年輕時于教堂所繪下的作品,因年代久遠,畫布有些地方已出現月兌色、龜裂現象,右上角更是因運送過程中保存不當而破了一個大洞,許多前來應聘的修復師都無法順利修復完成,而現在,它,就是你的應聘測試。」亦是他考驗她修復功力,最終決定要不要錄用她的關鍵。
唐筱怔怔凝望著眼前那幅即使有缺損、依舊美得驚人的聖母圖。
多麼美麗、充滿母性溫柔慈善光輝的一幅畫作啊,她是否能夠順利應徵上喬以森的專任修復師,就取決于她是否能修復這幅畫嗎?
「如果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了。」喬以森環抱著胸,斜靠在牆上,等待她開始動手修復。
唐筱深呼吸,靜下心,告訴自己要有信心,憑她從死去養父那兒學來的畫作修復技術,一定能夠修復這幅美麗的作品。
為了阿駱,為了從喬以森手上得到李次通想要的三幅卡洛斯特.J的地獄系列畫作、完成接近他的計畫,她一定要成功!
她拾起桌上的材料,先從桌面上各個年代的舊畫布中挑選出與這幅破損聖母圖最接近的年分畫布,修補右上角那嚴重破損畫布背面的結構,再以特殊熱熔性膠料與白漿一一抹平破損的部分,連結其斷裂的縴維,以質料輕薄的合成樹脂作強化層,重建它的肌理。
接著,她在畫布表面龜裂的地方,以畫筆淺淺涂上一層石膏,哪怕是幾公厘的細微縫隙都不放過。
待石膏風乾,她調好有機溶劑,將畫面染上髒污及月兌色的地方清潔乾淨,以凡尼斯顏料調和色粉,于表面裂口痕跡上反覆進行補色,依循著畫布上紋路,慢慢找出畫的肌理與質感,一筆一筆為這幅被時光掩藏其靜美的聖母圖,找回它原有的時間與風格……
而始終在旁安靜觀察她修補聖母畫的喬以森,看著她那行雲流水的流暢修復動作,不禁黑眸一亮,暗暗在心中為她驚人的修復技術驚嘆。
不知有多少修復師在見了那如拳頭般的大洞破損,都搖頭表示自己無法修復這幅聖母畫,而她卻能在短時間將原先壞損到幾近報銷的畫作修復到如此地步,看來這老土的眼鏡村姑妹的確有兩把刷子。
待她花了三個小時完成初略的修補,暫歇口氣將色筆放下,身後的男人已為她精彩的表現鼓起掌來。
「看不出來你的技術還不賴,對修復畫作這麼有一套。」他盛贊著她出色的表現,她的技術簡直可以說是化腐朽為神奇了!
「我只是為這些畫找回它被掩蓋的光彩,恢復它初現于世人面前時的美麗罷了……」唐筱到修復室附設的洗手台,清洗掉手上的溶劑顏料,「可這只是初步的修補,要完全修補好,將畫作所有月兌色的地方上還需要幾天的時間,所以我想問問,呃……喬先生,我方才的表現不知道通過你的測試了嗎?」
她的表現,應該可以證明她的實力不是吹牛的吧?
「當然,」喬以森滿意地勾起唇,緩緩走到畫前欣賞著她修補到一半但已逐漸重現光華的聖母圖,「我很高興錄用你這麼有才華的修復師,當我收藏作品的專任修復師。相信在你來之前威爾森已經跟你說過了,為我修畫期間你必須暫時住在我這里,以避免畫作遺失或不見……我們雙方都不想見到意外發生,對吧?」
他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找到符合他嚴苛標準的修復師,卻因為對方手腳不乾淨而被迫換掉她。
「是的,」唐筱一愣,而後連忙點頭回道︰「威爾森先生跟我說過了,所以這趟面試我連行李也一並帶來了。」
其實,她根本不認識威爾森,是藝術界人脈豐富、交游廣闊的娜塔莉為了幫她以偽身分接近喬以森,特意請朋友透過管道將她引薦給威爾森的。
而喬以森提出的條件也符合她一開始的計畫,修畫期間住在這里,的確方便她調查她想偷的地獄三幅畫所在。
「很好,那麼未來就請你多多指教了,我的新修復師,村姑妹……不,墨茉小姐,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得到她肯定的答覆,他滿意至極,慢慢地朝她伸出手,而她則微微停頓了下,然後下定決心般伸出小手和他交握。
而這一握,也代表她所策劃的盜畫行動正式展開。
凌晨兩點半,深夜寂靜無人時分。
以喬以森新聘的修復師名義住進他私人豪宅的唐筱,趁著夜深人靜、眾人熟睡之際,悄悄步出二樓客房,模黑下樓想尋找那可能收藏著卡洛斯特.J三幅地獄系列名畫的密室。
據傳喬以森有間專門收藏古董及畫作的密室,就藏在這棟豪宅里,她猜想那三幅地獄畫作應該也在神秘的密室里,若是能趁著眾人熟睡的時候查出它的所在位置就好了……
正當她躡著腳,小心翼翼來到一樓大廳,想從大廳旁那間接待客人的小起居室開始查探時,驀地身後的窗台處傳來一聲男人輕笑,接著是一陣倒酒的聲音突兀地在黑夜沉寂的大廳中響起。
「三更半夜不睡覺,村姑妹,你有夜游的嗜好嗎?」那邪氣又痞痞的語調,明顯是喬以森那男人獨有的說話方式。
唐筱心一驚,忙循著聲音轉頭望去,果然瞧見他坐在大廳右側窗台上,對窗外月光獨飲的身影。
「喬先生,你……還沒睡啊?」慌張之余,她只能擠出這句老套的問候來回覆他的問題,意圖模糊他的焦點。
但這招,似乎對他不管用。
喬以森手臂一撐,從約莫有半個人高的窗台上輕盈跳下,兩手分別拎持著未喝完的紅酒瓶與酒杯,赤著腳慢慢走向她。
「好像是我先向你提問的,」他一身簡潔的白襯衫與白長褲休閑打扮,慵懶而閑逸,未完全扣上襯衫鈕扣,不經意地露出胸膛肌肉,在窗外月光的照映下更顯魅力非凡,「根據基本的禮貌對話法則,你是不是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再向我發問呢?你三更半夜不睡,不好好待在自己房間里,跑下來做什麼?」
莫非,她跟他一樣有睡眠障礙?
「我……我今天晚餐沒吃飽,肚子餓,所以下來想找些東西吃。」在他的注視及逼問下,唐筱只好隨便編了個藉口來誆騙他。
「肚子餓?」他聞言,卻高高挑起了俊眉,「難道晚上喬瑟夫沒有為你準備足夠的食物嗎?」
如果真是這樣,他得要調整一下那砸重金特地從英國聘請的管家薪水了。
「不是、不是!」見他似乎是誤會了,她慌忙搖頭解釋,「是因為我食量比較大,所以一般女生的食物分量無法滿足我,不是喬管家的錯。」
她可不想因為她隨口的一個謊而害人挨罵,甚至丟了工作。
「喔,原來如此,真看不出來你身材這麼嬌小,竟然這般會吃。」听了她的回答,喬以森微微勾唇,頷首表示了解,「只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在這棟宅子里沒事最好別亂走,否則撞見某些不能讓人知道的隱私秘密,小心小命怎麼丟的都不知道。」
他刻意俯身逼近她,在她耳邊惡劣地吐出近似威嚇的可怕話語來恐嚇她。
之後,他一邊輕輕旋晃著左手的長身紅酒瓶,一邊昂起下顎往大廳右邊的方向輕點,朝她開口說道︰「跟我來吧,廚房的位置不在這里。」
他領著她到以白色大理石及各式鋼琴鏡面烤漆廚具裝潢而成的歐風開放式廚房,隨手將未飲完的紅酒及酒杯往中央的流理長台上一放,接著,懶懶地抬手往冰箱的方向指去。
「喏,冰箱就在那兒,要吃什麼自己拿,不用客氣。」一切敬請自便。
唐筱只能無奈地順著他所指示的方向,過去打開了冰箱。
明明肚子就不餓,可為了圓自己撒的謊,不得不假裝肚子餓,這算不算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一開冰箱,她發現里頭並無任何簡單加熱後便可食用的熟食,只有一堆待烹煮的生鮮食材,她不由得怔在冰箱前,整個人呆愣住了。
「怎麼了?」瞧她站在冰箱前好半晌都無動靜,喬以森不禁微微挑高眉,關心的開口詢問著她。
「那個……喬先生,沒有立即可食的東西嗎?或是簡單的泡面也可以……」她語帶尷尬的回頭問他。
那一堆生鮮食材很豐盛,可卻沒有一樣能立刻吃的,她現在只想隨便找樣東西吃吃,做做樣子搪塞他後便回房去。
「泡面?呵……」未料,他卻發出輕嘲的嗤笑聲,「按照我那凡事追求高生活品質、萬樣講究又挑剔的管家喬瑟夫的說法,那種不健康的食物,根本不應該存在于世界上,你覺得他會容許它出現在這個家中嗎?怎麼,難不成你不會煮?」
唐筱遮藏在黑框大眼鏡後的小臉微微窘迫發紅,喏喏回答道︰「嗯,對,我不懂廚藝。」
打從她被收養後便一直跟著養父學習修復技術,那時她一切生活起居有溫柔的養母照顧,而長大後養父養母逝世,她生活上的所有大小事務則是她大哥唐雋接手,所以她一點廚藝也不懂,唯一會的恐怕也只有沖泡面了。
喬以森听了她的話,雙手環胸盯著她,諷刺的勾起嘴角說道︰「我現在總算相信,老天要賜予一個人才能,便會公平的給予她某方面的缺陷,沒想到,對畫作修復上這麼有天分的你竟然是個廚藝白痴,你該不會除了修畫外便什麼也不會吧?」
「我……」唐筱無力的辯駁著,「就只有廚藝這項不會而已。」
其他什麼洗衣、清潔打掃之類的家務,她都知道該怎麼做的。
最後,還是喬以森看不過眼,下令要她從冰箱前讓開。
「算了算了,還是我來吧,要是再讓你這麼蹉跎下去,恐怕你用來填飽肚子的夜宵,就要變成早點了。」他索性自己動手還比較快。
從冰箱快速取出幾樣甜椒、培根、蘆筍等食材,切切剁剁洗洗,沒多久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義大利面便上桌了。
他卸下腰間的黑色圍裙,將做好的義大利面推到她面前,「喏,好了,吃吧。」
原本不餓的唐筱,在瞧見那盤色香味俱全、不斷散發著濃郁香氣的彩椒蘆筍義大利面時,突然真的餓了起來。
「謝謝!」她坐在長台前的吧台高椅上,向那不知何時又倒好紅酒舉杯啜飲的男人道謝,接著執起餐叉,低頭安靜的吃起面來,打算盡快吃完躲回房去。
她進食過程中,食物的熱氣模糊了眼鏡,她只好一邊抬起手背抹拭鏡片上的霧氣,一邊吹著面條散熱,看起來既狼狽辛苦又極不方便。
看她吃沒幾口就得停下吹氣,等待眼鏡霧氣消散的慢吞吞模樣,喬以森終于受不了了。
他擱下手中的酒杯,直接動手取下她臉上土氣的黑框眼鏡,皺眉道︰「你這樣子吃飯看得清嗎?把眼鏡拿下,等吃完後再戴上不是比較方便?」
一心專注用餐的唐筱察覺到他的意圖,想出手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偽裝用的黑框大眼鏡一被拿走,便露出她刻意隱藏的清秀姣美面容,她頓時慌張無措地張大眸望著他。
見到她俗氣眼鏡下真面目的喬以森,眸子一亮,忍不住驚艷地吹了聲口哨,贊美她道︰「沒想到,村姑妹你長得還挺漂亮的嘛。」
出乎意料的,她竟有張清雅秀麗的美麗臉蛋,那雙眼楮更是晶亮乾淨得不可思議,不染一點陰暗雜塵,彷佛……潔淨到能映出自己的倒影似的。
這麼純粹明亮的一雙眼楮,他已經很久沒看到了。
「把……把眼鏡還給我!」唐筱害怕自己的偽裝破功,心慌焦急地欲伸手奪回眼鏡,可下一秒卻被他驀地扣住了手腕。
「別動!」他忽然低聲朝她喝道,惹得她不禁被他的低斥給駭住了。
「村姑妹,你的手沾到醬汁了,我可不允許我辛苦喂飽你之後,還得被你涂了一身醬汁。」他抽過一旁的紙巾,一邊似笑非笑地斜眼睇著她,一邊小心替她擦掉手上油膩的醬汁,那擦拭的動作輕柔無比,彷佛像對待自己珍視的情人一般。
因他如此曖昧親密的擦手舉動,讓唐筱有一瞬間心跳錯拍失序,心竟微微的亂了。
自阿駱過世後,再沒有人與她如此親近,再用這麼溫柔的態度,體貼細心的照顧對待她了……
待他拭淨了她手上的醬汁,這才緩緩松手放開了她。
「行了,擦乾淨了,繼續吃吧。」喬以森扔掉那張髒掉的紙巾,將眼鏡還給她,「你應該要感到榮幸,村姑妹,你可是世界上第二個吃過我親手做這道料理的女人,所以,別浪費這份別人無法享受的光榮,記得把它吃乾淨,一根面條也不許剩下。」
唐筱接過他遞來的黑框眼鏡,為掩飾自己方才心緒的動蕩紛亂,匆匆將它戴上。
「我……我知道了,等等吃完我會負責洗碗,將這里清理乾淨的。」
「洗碗倒是不必,你將它擱著,明早自然會有佣人來清理,只是有句話,我要再提醒你一遍—」他將手中的紅酒一口飲畢後,唇角噙笑,淡淡開口叮嚀她道︰「在這棟宅子里別亂走,別對一些與你無關的事太有好奇心,我不喜歡有人未經我同意,擅自在我私人住所像逛花園似的亂走亂晃,隨意刺探屋子和我的隱私,就像今夜一樣……知道嗎?」
他不希望她知曉他私下制作偽畫的事,或被迫換掉她這個極難得才找到的修復師。
「我……我明白了。」听了他的警告後,她只能僵硬地擠出一抹微笑,點頭應答他道。
「那麼,時候不早了,我要上樓歇息了,你吃完也早點休息吧。」
再吩咐交代了幾句後,他擱下手中的酒杯,朝她揮了兩下手,便逕自轉身離開,留下唐筱一人獨自待在偌大的廚房里,暗自思索著接下來的行動該怎麼做。
經過他方才那看似無心調笑、實則暗含警告的提醒,看來夜探密室這條路是行不通了,她得另外再找辦法調查出卡洛斯特.J那三幅地獄畫作的所在,免得引發他的猜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