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妻大將軍 第8章(1)

隨著那票人的離去,方才還有些喧鬧的地牢突然安靜下來,赫連遠動也沒動,照樣大剌剌的坐在牢里,望著那個呆站在原地,毫無動靜、也看不清有什麼表情的佟若寶。

「你怎麼來了?」

見佟若寶似乎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赫連遠便率先打破了這片沉窒,只是說出口的話听起來並不怎麼親切。

他並不是不想見她,但以往意氣風發、統領大軍的自己,如今卻成了階下之囚,又傷又倦的待在這個陰森寒冷的地牢之中,這副虎落平陽的模樣如果是讓鐘舞陽之類的旁人見了,他倒還不怎麼在乎;但寶娃不同,想到要讓她見到這麼狼狽的自己,他心里總是很難坦然。

「……你還生我的氣?」

他的問話讓佟若寶有些畏縮,之前向公孫少辰死求活纏要來看他的時候似乎還有無限的勇氣,真正見到他的時候卻又支支吾吾、囁囁嚅嚅,仿佛恨不得將自己藏進陰影里躲著似的。

「生什麼氣?」對于她的膽戰心驚,赫連遠則是明知故問。

「我之前沒說實話……」也不知是心虛還是不情願,她低著頭喃喃說道,愈說愈小聲。

「喔。」他不置可否的隨便應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將目光移到她手中的東西,「你拿著什麼?」看起來頗有分量,她十只手指都握得發緊了。

「給你吃的。」見他轉移話題,佟若寶偷偷了松了一大口氣,趕緊走進牢房里,蹲在他身邊將手中的貢品呈上,眼巴巴的望將軍笑納。「你受了箭傷,又有些著涼,我請御膳房做了一些清淡溫補的菜,就等著你醒來……」

「看來你在西原國皇宮里也已經算得上是個主子了,還指使得動御膳房,或者這是太子殿下應你要求而傳的命令?」

赫連遠盯著那些看起來精致美味的菜肴湯水,難得的沒有立刻開動,只是淡淡的說著尖利的嘲問,臉上也掛著面具一般的疏離微笑。

她聞言一呆,小臉上原本綻放著的光彩又迅速褪去,整個人就像一棵被強烈陽光曬得蔫了的草,頭都快垂到膝蓋上頭。「這件事,真的是個誤會……」

「說什麼啊?太小聲了,听不見,靠過來點。」他貌似不耐煩,但若是佟若寶此時抬頭看他,便會瞧見蘊在他眼底那抹燦爛的光彩。

她委委屈屈的往他身邊挪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原本握拳擱在腿上的手腕卻忽然被一只大掌圈住,稍稍使力將她往前一拉,她一時沒有防備,便整個人往前撲了過去。

佟若寶被這突來的「偷襲」嚇了一跳,直覺便伸手去抵著什麼以免撲倒在地上吃土,沒想到卻直接按上了赫連遠的胸口,這意外的親密與手下那溫熱堅實的觸感讓她楞了一下,心里還在猶豫著是該安靜的退開,或者趁他此刻柔弱帶傷時推倒就範,頰邊已經撫上了一陣暖熱。

她楞楞的抬起眼來,有些不確定的望著眼前的男人--他剛才明明還對自己冷言冷語,怎麼現在卻是一臉讓她也跟著害羞起來的溫柔?

「佟家姨娘,如果你肚子里的小女圭女圭是個妹妹,給我當娘子好嗎?」赫連遠俯視著懷里那張傻住的呆臉,突然說了句不知所雲的話來。

佟若寶還沒反應過來,只是任由他帶著薄繭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頰面,那微微的糙意仿佛在她肌膚上畫出了火花,既燙又麻。

「『娘子』這種東西,是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的,不僅要疼她、愛她,保她一世平安無憂,有好吃好喝的也要先讓給她……」赫連遠輕輕掐了掐她的鼻頭,笑了開來,「原來娘子就是要跟我搶飯吃的人,那我不要了。」

傻傻的听著他這些幼稚的話語,她像是終于察覺了什麼,鼻頭倏地一酸,眼眶頓時就濕潤了起來。

「寶娃別怕,你跳下來吧!我在下頭接著你。」赫連遠輕輕說著,嗓音愈柔,「不就流點血嗎?你別哭啦!但我現在破了相,肯定沒有姑娘願意嫁我,你就看在我英勇救你的分上許了我吧!我天天分你桂花糕吃……」

當時那青澀少年的無賴話語,如今從他這個大男人嘴里說出來,雖然隱約帶笑,卻多了幾絲誘惑與許諾。

「寶娃,你要乖乖等我,待你及笄之時,我便請爹爹來提親。要記得你是我娘子啊!別人給的松子酥、豆沙包、糖豆子,你一個也不許吃……」捧著她哭得唏哩嘩啦的小臉,猶如一朵被驟雨打得狼狽的花兒,赫連遠嘆了口氣,將她緊緊的擁在身前,「你記得的,是我忘了。」

「你……想起來了?」佟若寶帶泣的嗓音從他懷里模糊的傳了出來,顯得有些猶疑,似乎還不敢相信。

「記得了一些。」撫著她柔軟的發,赫連遠低聲應道。

他想,自己長久以來會任記憶一片空白,除了舊時的那樁意外,或許也不是真的那麼努力的去回想。

畢竟當他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開始,便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在身無分文又饑寒交迫的情況下,他的過去是什麼樣子已不是最重要的事,努力活下去才是當務之急。

因此無論是一開始在飯館里的辛勤工作,或是之後的街頭乞討,他每天睜眼醒來之後到閉眼睡去之前,總是在為自己的生計煩擾,若不是有一天遇見了那個追著自己問的女孩,他也沒有多少來追憶過去。

而後來那個似乎認識他的姑娘「死了」,他更不再有心思去追究--他想念的只有她,至于從他生命里消失、被他遺忘的那些,不知是好是壞的記憶,他就當作吃燒餅必定會落下的芝麻,有點可惜,但不是非撿回來不可。

直到她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偶爾說些兩人的過去,漸漸勾起了他的好奇,開始去思考那些仿佛被雲霧捂著的回憶;而她傷心欲絕的提起那些無法輕易說明的秘密時,更是有如一把巨斧,狠狠的劈在他腦門上,讓他又暈又痛的同時,幾絲記憶也就這麼悄悄的流回他腦海里。

「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愛哭?」他親了親她的發頂,語調柔軟寵溺。

「還不是都你害的……」佟若寶嗚嗚咽咽的埋怨道,卻又往他懷里鑽,仿佛怕他又不見似的,雙手摟得更緊。

這傻姑娘。看她這副模樣,赫連遠忍不住輕笑出聲,那隔著彼此衣物傳來的暖意與微微震動,讓他更清楚而明確的感受到她就在自己懷里,不禁滿足的嘆出聲來。

只不過,她也太會哭了吧……難不成要把眼楮給哭壞,才足以表達她心中的雀躍嗎?

赫連遠將她稍微推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之後,隨即俯低身子,朝她哭得微微發顫的濕潤唇辦親了下去,卻不知為何不願深入,慢條斯理的緩緩吮磨、細細啃咬,撩撥得她一時忘了哭泣,反而逐漸為了這顯得捉弄的親密而焦躁起來,但又沒那個臉皮開口要求,只好賴在他懷里又哼又蹭,像只央求主人撫模疼愛的小貓兒似的。

她的反應讓存心逗弄的赫連遠又忍不住想笑,心里原本那些莫名其妙的疑慮,在她的親近以及鐘舞陽的開導之下似乎也消散許多。

「不哭了?」兩人額抵著額、唇踫著唇,他盯著眼前那雙水光瀲濫,又含著幾絲氣悶與羞澀的紅腫雙眼,明知故問的笑道,隨即換來她羞惱的幾個拍打。

兩人雖然和好了,但是,他並沒忘記還有一個砂鍋大的問題人物,依然擋在他們之間礙事。

他托高了她的身子,讓兩人四目平視,一邊輕輕啄吻,一邊低低嘆息。「這下子,我們可真是被公孫少辰給害慘了。」就這樣當著東陵國將士的面把他給帶走,也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雖然赫連遠語氣平和、聲調輕緩,但佟若寶听得出他在問出這句話時,聲音里頭已經混雜了冷意,顯然想起她另一個「未婚夫」讓他相當的不愉快。

「我真沒有當太子妃的想法,」她眨著紅腫濕潤的眼兒,小小聲的委屈澄清著。「只是太子至今沒有婚配,便有人提了選妃一事;而我身為太師的義女,平時又跟太子常有往來,便將我也列為人選。沒想到不僅義父贊成,連太子都沒有反對,他們明明知道我已經許了人的……」

「所以你才貿然跑來找我?」赫連遠皺起了眉,想起了初遇時她的狼狽模樣,再度對她有勇無謀造成的結果感到心驚,「太危險了,也不想想自己是個女孩子,身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就沒想過會變成當時那種慘狀嗎?怎麼都沒人攔著你?要是當時我沒遇上你的話怎麼辦?我可不是天天都在做好事……」

佟若寶被他責備得抬不起頭,但也自知魯莽,不敢回嘴,只是支吾了兩聲,才努力解釋道︰「當時義父和太子都那個樣子,我一時心急,又無法可想,便趁著他們都出門在外,求女乃娘幫我離開這兒,打算回東陵國去找你︰女乃娘本來不肯的,後來拗不過我,才讓我隱瞞身分扮成了男孩子,偷偷拜托準備出外走商的熟識商家帶我過去;我也實在天真,以為到了東陵國就能馬上見到你,誰曉得意外這麼多……」

本來想說趕緊將擺了這麼多年的生米煮成熟飯,畢竟她又不是沒說過自己和赫連遠的事,就算公孫少辰貴為太子,總不能強娶民婦,將太子大婚一事搞得像土匪搶妻似的,白白惹人笑話。

但人生禍福參半,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她就是不幸掉下來的那顆芝麻……雖然曾遭險境,但還好被他這個愛惜食物的給撿了起來;只是事情發展超出她的預想太多,不僅兩人之間繞了一大圈,還連累了赫連遠落入公孫少辰手中。

赫連遠一邊吃東西,一邊听她說這團亂七八糟的事,只覺腦中活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漿糊,粘稠燙熱得讓他發暈。

他長長嘆了口氣,放開摟住她的手,順勢往後躺在冷硬的地板上,絲毫不在乎會消化不良或沾上污漬灰塵什麼的。

見他頹然倒下,原本靠坐在他腿上的佟若寶嚇了一跳,趕緊湊上前去,「你、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傷口疼了?吃太多肚子痛了?」

赫連遠瞄了她一眼,伸手拉她趴伏在自己胸前,不讓她瞧見自己煩悶的神情。

「……沒,我想事情。」肚子一空,腦袋也跟著空,現在胃里滿足了,他也能好好的想一想該如何從現況里解套。

只是想歸想,赫連遠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該怎麼辦才好。身為俘虜,他已經沒有和敵人平起平坐的談判立場,反倒比較可能成為向東陵國索要贖款的籌碼,畢竟他身為重要將領,對于軍情、兵力都了若指掌,朝廷只會急著將他接回,絕不可能任他在西原國自生自滅。

可是回去之後,就不一定了。

畢竟他為了敵國準太子妃而貿然行動的事一傳回朝廷,恐怕已經有人拿這個當借口,將他視為通敵叛亂分子,屆時一追究起來,九成是活罪可免、死罪難逃。

這麼一來,寶娃又該如何是好?難道又要丟下她一個人?

他舍不得。

「赫連遠,」乖乖窩在他身上的佟若寶伸手撥弄著他的手指,小聲喚著一言不發的他,「你說你只記得到京城之後的事,那……你記得我們見過嗎?」

「嗯。」被她的詢問拉回紛亂不已的心神,他沉沉應了聲,「那時就覺得這小泵娘怎麼搞的?未免太挑食,也不想想還有人餓著,沒東西可吃。」

佟若寶听了只是笑,那輕微的震蕩仿佛在他體內也漾出圈圈漣漪,惹得赫連遠心里發軟,身子卻不甚自在的略微僵了起來。

「所以那時我才覺得奇怪,怎麼既是你、卻又不像你?」她卻沒察覺他的異樣,照樣笑咪咪的回憶著過去,「別說我挑食,那些吃東西的講究還都是你教我的呢!」

赫連遠默然不語,只是撫著她柔軟發絲的手勢愈顯眷戀。

「那……這些年,你……有沒有認識過什麼別的人?」佟若寶握住他的手,沒敢抬頭看他的表情,只是小小聲的問道。

她知道他依然孤家寡人,但知道他沒了記憶之前,還以為他和自己一樣守著那個婚約;但現在她有些不確定了……雖然兩人最後終究還是走在一起,可想到之前他說不定也喜歡過其他姑娘,心里總是有點疙瘩。

「有。」相較于她的支支吾吾,赫連遠倒是答得干脆。「這些年我雖然都待在軍中,沒認識多少人,但心里總記得一個女孩……」

听他這麼說,佟若寶的身子都僵了,明知自己計較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情顯得很幼稚,但心里卻還是像吃了未成熟的果子似的,又酸又澀,難受得很。

也不知是故意或踫巧,赫連遠握拳抓住她想要抽開的手,收在掌心細細摩挲,「我總記得有個女孩,也不想想自己才長得一丁點兒大,還大膽的爬上牆邊,對著外頭的我說要和我說話;也記得她餓著肚子不吃午飯,只為了把那些食物給我吃;還記得她說自己是大將軍的女兒,自然不能畏畏縮縮的……」

他拍了拍身前那個抱緊了自己的姑娘,邊笑邊嘆道︰「不愧是將門虎女,我總算見識到了。」

既柔弱又剽悍,認定目標便不輕言放棄,哪怕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他恐怕都不會是她的對手。

可是看眼下的情況,自己大概是凶多吉少,不管他如何思索,總是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方法;而寶娃也已經為他折騰了太長的時日,他實在不忍心再讓她陪著自己吃苦甚至送死。

難道還是要將她托給公孫少辰等人照顧,就像自己從未與她重逢一般……

「赫連遠,之前女乃娘帶我逃到西原國的時候,我們路上也是餐風宿露,有一餐沒一餐;後來我回去找你時不小心掉了盤纏,只好去人家家里當丫鬟,那時也沒少吃了苦頭。」她抬起頭來,迎視著他垂眼望著自己的復雜目光,坦然一笑,「我不怕的,你別扔下我啊……」

赫連遠乍然呆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她察覺了幾分,還搶先一步表明了心跡,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響應,只是將她攬得更緊。

「我說……這兒到底是牢房還是御花園啊?」再度踏進地牢的公孫少辰,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春情四溢的景象,忍不住嗤哼一聲,酸溜溜的諷道。「寶兒,你女乃娘叫你回家吃飯了!」

赫連遠轉頭瞥他一眼,確認他臉上只有嘲諷,沒有任何之前見到自己和鐘舞陽談話時的怒氣或吃味神情,稍微定下心的同時,一個計劃也驀然在心里成形。

鮑孫少辰曾說過他是正人君子--當然跟這個黑心的家伙比起來,每個人都稱得上心慈手軟。但是既然想不出什麼正當的方法來月兌險,那麼他也不介意用點骯髒的手段。

「這兒是豬圈。想養著我就別計較糧食,萬一把我餓瘦、餓壞了,你這個皇太子還有面子嗎?」

不怎麼正經的回了幾句,赫連遠將賴在他身上依依不舍、不願離去的佟若寶扶坐起身的同時,在她耳邊飛快輕道︰「你想辦法讓鐘舞陽來見我,我有法子。」

見她一臉驚訝不安,赫連遠傾身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唇邊揚起安撫的笑意,「回去吧!吃飽一點,才這麼幾天,怎麼又瘦了?」

「可是……」

「沒事,別怕。」相較于她的忐忑,他則是一如往常的溫聲安撫。

待他看著那個一步一回頭的小身影出了地牢,他臉上的微笑連同良心一並迅速收了起來。

……如果他的計劃成功,該怕的就是公孫少辰了!

「寶兒說你想見我,我便來看你了。」受了佟若寶的求情,鐘舞陽來到地牢,淡淡說道。

赫連遠朝她一笑,「有一事要請鐘將軍相助。」

「請說。」

「我想借你的劍和脖子一用。」他爽快要求,仿佛跟鄰居借醬油一般若無其事。

鐘舞陽聞言一怔,先是盯著他好一會兒,隨即露出會意的微笑。

「請。」她側過身,露出腰間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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