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兒停下腳步,百里無涯將她抱下馬後,風凝香立刻顧不得因為不慣騎馬而有些酸痛的腿,急急的推開院門往里沖。「爹,爹!」
平常除非他們父女倆都出門不在,否則白天總是虛掩著的門板,如今卻關得密密實實,讓她不禁生出一絲疑惑。
難道爹出去了嗎?但他不是病著?
正想繞到屋後看看,原本緊閉著的門卻突然開了一絲縫隙,風霽月探出帶著緊張與焦躁神色的憔悴臉龐,激動的望著眼前的女兒。
「香兒~~」
按住爹親撲抱過來的雙臂,風凝香迅速的查看了他的臉色,心里的困惑更深。「我听說你病了……」
看起來是有點疲倦,但不像是需要「臥病在床」的模樣啊!瞧他撲過來的勁道多有力,她都差點要站不住了。
「自從妳被那魔頭擄走後,爹整天寢食難安、茶飯不思!妳瞧瞧,我的臉頰都凹了,有沒有?有沒有?」
「是凹了一點,但每次看到我煮的飯,你不也同樣茶飯不思嗎?」她的破爛廚藝已被爹嘲笑得連她自己都可以坦然的拿出來當笑話說了,「我听人說你病倒了,所以趕緊回來看看,不過……爹,你是哪里病了?」
目光清明、面無病氣,說話也挺有中氣,實在看不出來啊……莫非她的醫術還需要磨練?
風霽月聞言一呆,眼中竄過一抹心虛,隨即撇開頭,一臉的黯淡,「听到我病倒才回來,我都沒跟妳計較了,見到爹變瘦不僅沒有關懷慰問,還問我到底是什麼病……
「香兒,妳怎麼會變得這麼不孝、這麼無情?嗚……而且還胖了一點,土匪窩的伙食有這麼好嗎?好到讓妳樂不思蜀嗎?孩子的娘,妳怎麼去得這麼早~~」
這一連串的指責控訴讓風凝香听得頭皮發麻,也顧不得去思考話中的一些漏洞,趕緊扯了扯爹親的衣袖,困窘的往後一指,「爹,別這樣,還有別人在呢!」
「別在意,妳爹的哭相我早就看過了。」站在後頭看戲的百里無涯好整以暇的說,同樣沒讓她見到方才自己迅速斂下的觀察與戒備。
風霽月這時才將目光移向女兒身後的高大男子,困惑的眨了眨眼,總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出是哪位,「這位少俠如何稱呼?是你護送我家香兒回來的嗎?多謝……」
這也難怪,連風凝香剛見到他剃了胡子時的模樣也認不出是他,何況是只見過他一面的風霽月?
百里無涯抬起手遮住自己鼻頭以下的部分,隨即在風霽月瞬間變得驚恐的神情中報出名字,「百里無涯。」
這、這該怎麼辦?!
雖然經由向公子的打探,讓他知道香兒在那土匪窩里似乎頗受禮遇,並未受到什麼折磨,听到自己生病的消息後,若她開口求情,八成也是願意讓她回來的。
但是現在……女兒回來是回來了,可他們都以為依照百里無涯的作風,頂多就是給她一匹馬,或是指個方向讓她自己走回來,哪會想到他竟做出送人送到家門口這種殷勤貼心的舉動?
彼不得會不會惹百里無涯不悅,他拽住女兒的手就將她往屋內拉,然後又砰的一聲將門板緊緊關上,獨留百里無涯一人站在外頭。
「爹,你干嘛?」平常一堆江湖人士在家里來來去去,也沒見她爹這麼緊張過。「他有話要對你說,讓他進來吧!」
「不行!」
「你不怕他生氣嗎?」很恐怖的。
「怕……」
「那開門啊!」
「不行!」怎能引狼入室?
站在屋外听著里頭的父女倆不停重復的爭吵,百里無涯心知準岳父對自己的印象不佳,再加上他也隱約察覺到四周似乎有人在窺探,思索了一下之後,便走到門前朝著里頭說道︰「既然風大夫不願被我打擾你們的天倫之樂,我就先離開了,但我師妹尚未完全康復,仍然需要風姑娘相助,因此我三天後來接她……听見了吧?」
他的聲音即使隔著門板仍然清透有力,父女倆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神情不一。
「听見了,我會跟我爹說的!」風凝香被父親拉扯著沒法空出手去開門,只好也拉開嗓門回應。
「說什麼?說什麼?你們有什麼事好說的?」他不听、他不听!陷入慌亂的風霽月也跟著往外嚷嚷,「你快走,別再來了!」
百里無涯抿唇一笑,雖然心中還想再多看風凝香幾眼,但依然毫不留戀似的轉身上馬離開。
丙然如他所想的一樣,這件事內有隱情!
他不曉得躲在後頭的人是誰,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有何意圖,但風霽月一向與人為善,應該不至于和誰結仇;再加上對方花了這些心思,除了要讓風凝香回到她爹身邊,或許也是為了要引他出面。
因此風霽月雖然不是目標,但應該是這個計畫里的一部分。
至于這是為誰布下的陷阱……看來除了他,也沒人當得起這般陣仗了啊!
正因如此,他才這麼果斷的離開風家,打算把戰場拉遠,將麻煩在其他地方清理干淨後再回去拜見準岳父,免得把人家院子搞得血肉模糊,除了讓自己更不得歡心,還得幫他們洗地。
相信他剛才說的那些話,躲在一旁的探子應該也听得很清楚才對,百里無涯冷冷一笑,心里冒出了幾絲期待。「給了你們三天的時間,可別讓我失望啊!」
***
即使當了爹親十八年的女兒,風凝香還是不明白他究竟是在鬧哪門子脾氣。
前天百里無涯送她回來時,爹不喜歡、不高興,所以不想見他,這還情有可原;但是等他離開了,父女倆各自說了分開後的情況,討論了一下柳縴縴的病情,他老人家又不知怎的盯著她嘆起氣來,那副既心酸又舍不得的復雜神情讓她也跟著全身發毛。
只不過毛歸毛,打從她回家後也過了兩天若無其事的平靜日子,是時候該把自己和百里無涯的事跟爹說一說,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明天見到百里無涯時別又怪叫一通。「爹……」
「香兒……」
案女兩人像是心有靈犀,同時開口喚道。
風凝香微微一怔,望向臉色有些黯然的爹親。「怎麼了?你先說吧!」
風霽月想起方才神劍山莊偷偷傳來的消息,不禁又是一嘆,「香兒……妳要相信爹都是為了妳好。」
啊?「為何突然……」開始說起戲文來似的?
「雖然爹是萬分舍不得,但是女大當嫁,總不能一直把妳留在身邊,再留都要留成老姑婆了。」
「我才十八!」頂多也就是個老姑娘,離婆字輩還遠得很!「怎麼無緣無故就說起什麼婚嫁的……」
她都還沒開口,怎麼爹這回如此冰雪聰明?難道他這兩天鬧別扭就是為了這個,而現在終于想通了?
看著女兒突然泛起紅潮的臉頰,風霽月更是悲從中來,心里的愧疚和掙扎讓他忍不住捂著臉,嗚嗚嗚的老淚縱橫起來。
他當然不會糊涂到以為女兒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即將嫁入神劍山莊而歡喜,瞧她之前和那魔頭的互動,以及眉目之間的暗潮洶涌,就知道他們兩人之間肯定有些不清不楚!
這令人絕望的發現讓風霽月更加憤懣不平,他怎能將寶貝女兒交給一個聲名狼藉的混蛋魔頭?!
就算是神劍山莊的二公子配他女兒,他都覺得只是勉強剛好而已,更別說是百里無涯了!
想都別想!
而且他今天得這麼偷偷模模的辦喜事,沒辦法風風光光的把女兒嫁出去,追根究柢也都是那魔頭造成的……
他真是愈想愈氣,這教他之後怎麼向香兒早死的娘親交代啊?「雖然妳現在可能會怨爹,但以後妳一定會明白爹的苦心,所謂姜是老的辣,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這番話讓風凝香又听得一頭霧水,「我為什麼要怨你?爹,你今天好奇怪。」是吃壞肚子了嗎?她沒練習什麼新的菜式啊!
看著女兒滿臉迷惑的神情,風霽月嘆口氣,走到她面前,拍了拍風凝香的肩——
「香兒,看!有只山豬跑進院子里了。」
風凝香直覺隨著爹親手指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哪里……呃!」她還反應不過來,就覺得頸後一疼、眼前一黑,失去意識的身軀已軟軟的倒進風霽月的臂彎里。
將女兒安置在榻上,風霽月呆呆的坐在一旁,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門板上傳來幾聲輕叩,他才一臉疲憊的站起身,默默的打開門迎視著站在外頭的向劍嵐。
「前輩,時辰差不多了,我帶人來替風姑娘準備。」說著便抬手往身後輕輕一擺。
只見幾個丫鬟在風霽月憂心的目光之下,魚貫進屋。
「向公子,我覺得……」想到女兒醒來後會如何暴怒,一向優柔寡斷的風霽月不禁又開始猶豫起來。
「前輩,」向劍嵐不等他說完,立刻開口打斷風霽月的話,「箭在弦上,就算勉強不發,你難道願意讓令嬡繼續和百里無涯有所牽扯嗎?若是這次不成,恐怕以後就沒這種絕佳的機會了!」
別讓他做白工好嗎?
風霽月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硬下心腸,點了點頭,「你們……可要待香兒很好才行……」
「這是當然。」向劍嵐眼底閃過一抹可疑的光芒,隨即壓低嗓音,輕聲問道︰「至于另外那件事……」
「你放心,既然我答應了,自然會做到。」雖然他不明白為何這位向大公子治個「內傷」還要這麼吞吞吐吐的,但江湖人士多怪癖,就隨他去好了。
向劍嵐安心的勾起唇笑道︰「迎親的隊伍明日一早就會到了,您不妨先去歇息。」
「這種時候我哪睡得著?你要是沒什麼要緊事,不如隨我進來,我幫你看看是什麼毛病。」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準備工夫都讓神劍山莊的人做完了。
正合他意!「那就有勞前輩了。」
哼哼……一切都照著他的計畫進行得相當順利,百里無涯,就算是你,明天肯定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
不對勁!
非常的……不對勁!
一邊騎馬往風家前進,百里無涯也皺眉抿唇的回想著這幾日所發生的大小事情。
雖然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但就是因為什麼事都沒有,反而更加奇怪。
那天自己察覺到的窺探視線絕非錯覺,他也特地離開了風家,打算引開那些人讓他們在其他地方動手,但是三天過去了,別說有人到山寨找碴,連他故意單獨到附近的河邊釣魚、到後山打獵、到鎮上閑逛……根本也沒有誰來向他挑釁。
難道是他的直覺錯了嗎?
還是說有什麼地方被他忽略了?
「大清早的,是誰家辦喜事啊?」
「住城外的吧?那個時辰城門都還沒開呢!我也是听進城賣柴火的老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