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 第9章(2)

燕紅焰微感詫異地看了眼急急走出的封雪,又回頭看了看封玉,輕搖了搖頭。

「還好,不怎麼疼了。」她說著,卻微皺了皺眉,因為她發現自己竟想不起來是如何受傷的!

記憶中,仿佛有一段是空白的,任她如何努力也無法填補。

「娘,我是怎麼受傷的?」她轉過頭,問著一直陪在身邊的母親,「為什麼我想不起來?」

胸口的這一刀好深好深,這樣的傷害,她怎麼可能忘記?

「焰兒……」燕夫人的聲音已有些嘶啞,「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既然忘記了,就忘了它吧!一切重新開始。」

「是啊,紅焰,你不要想太多了,養傷要緊。」燕正山的眼中閃過一抹嘆息。

「可是……」

她還想問些什麼,耳畔卻傳來一道淡然的聲音︰「你現在還是個病人,等你病好了再問也不遲。」

她抬頭,看著眼前那雙平靜淡然的眼眸,仿佛有什麼在心頭閃過,卻無法捕捉。

看著那雙探究的眼,封玉的心像被地獄之火焚燒著,直痛入靈魂深處。

無法再逼自己看下去,他避開了那雙眼楮,轉頭對燕夫人道︰「燕夫人,只要再休養幾天,她的傷很快就會好了,你們放心。」他笑著站起身,腳下卻似乎被什麼絆了一下,幾乎沒穩住身形。

「封玉!」燕正山急忙扶持住那具冰冷的身軀,難過地看著他蒼白的臉,「你、你要多多保重自己……」封玉為紅焰實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千言萬語到了此刻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沒事,」他依然淡漠地輕笑,喉間卻又有一股腥甜涌上,他連忙輕推開燕正山的扶持,「我現在去開個藥方,她失血過多,需要多補補身子。」

看著已走到門口的白衣男子,一直沉默的燕紅焰忽然輕輕問了一句︰「娘,他是誰?」

「他……他是……」燕夫人怔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只是一名看病的大夫。」封玉並沒有轉頭,只是淡漠地說著,但唇角卻已緩緩溢出了一縷鮮血。

緊緊撐扶著房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急步離去。

他已經無法再支撐下去了。

看著那一雙完全陌生的眼楮,他的心會痛,很痛很痛。

她,終于還是忘記他了。

面對著那樣完全陌生的眼神,他竟無法承受!

原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罷才在紅焰房內,他的心,早已痛得無法呼吸,所以,他只能選擇狼狽地逃離。

「封玉,此刻你的心是不是像火燒一般?」

梅花林深處,緩緩步出一道黑色邪魅的身影,看著撐扶在梅花樹下一臉蒼白的封玉,他憔悴的臉上忽然泛起一抹無情的輕笑,「封玉,你雖救回了她,但最終,她還是忘記了你。多可笑啊,在你們互相知道對方的情意時,她卻忘記了你!你說,這是不是世上最好笑的事?」

無情的話語,仿佛似千萬把刀刺進心頭,封玉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大哥!」急急趕來的封雪及時扶住那具幾乎倒下的身軀,怒道,「展心揚,你不要太過分了,你的命也是大哥救的!」大哥撐著重傷,救回了他一條命,竟還不能消除他的恨,他的怨嗎?

「我過分?哈哈哈,我過分嗎?我的命雖是封玉救回來的,但我的傷也是燕紅焰所賜,不是嗎?但她為什麼不刺得深一些、深一些?那樣我就可以去見塵兒了!」那雙魔魅的眼眸死死瞪著封玉,充滿了憤恨,充滿了絕望,「是你們讓我徹底失去了塵兒,是你們讓我徹底絕望。如今,我只是想讓你們嘗嘗我的痛苦而已!」

「大哥!」展懷遠看著幾近瘋狂的大哥,眼底布滿了痛楚,「塵兒已死了十年了,‘碧心’與‘情落’根本救不了她的。你心中清楚得很,只是你不願去承認。‘情落’只能救剛剛斷了氣息的人,你明知救不了塵兒,為什麼你還如此執著?」

「誰說塵兒死了十年便救不活了?就算她死了二十年,我也要把她救活!」展心揚忽然瘋狂大笑起來,傷口再度崩裂,血如泉涌般急涌而出。

「大哥!」展懷遠心痛地看著他的傷口,想伸手過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不要叫我大哥,我沒有你這種弟弟,你背叛了我,我恨你們所有的人!這個世間只有塵兒知我,只有塵兒知我……除了‘碧心’與‘情落’,這世間一定還有其他的藥可以救回塵兒,一定還會有!」淒厲大笑著,他忽然點足一躍,飛身離去。

「封玉啊封玉,兩日後便是你的死期,這就足夠了!你注定無法和燕紅焰廝守一生,一切都注定了!炳哈哈……」梅花林里,展心揚淒厲的笑聲已漸漸遠去。

「其實,他也只是個為愛痴狂的人。我奪走了他的希望,他恨我,是應該的。」封玉看著那道黑色的身影逐漸消失,淒然一笑,忽然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當黑暗襲來的時候,他眼前又浮現出那一道紅火的身影,還有那抹動人的笑容。

不知自己是否可以在夢中再見一次紅焰明艷的笑容!

一次就足夠了!

記憶中有一段是空白的,似乎只停留在她與東方顯龍那場笑話般的婚禮上。

後來的一切,模糊一片,任由她如何努力也無法想起什麼。

她曾試過不去想,然而,心底卻像是失落了什麼,彷徨而不安。

每當想起兩日前那名一身落寞的白衣男子,心中總是有一種隱隱說不清的感覺。

——我只是一名看病的大夫!

那一天,他背著她,淡定而平靜地說著,但她卻听出了隱含著的無奈和傷痛。

封玉,你當真僅是一名大夫嗎?她落寞一笑,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悄然捏緊了手中一直握著的休書。

這是自己無意中在梳妝台前的案櫃里看到的。若他們真僅僅是大夫與病人的關系,那她為什麼會有這紙休書?

「小雪,是你嗎?」

寂靜的房內忽然傳出了一道微顯虛弱的聲音,夾帶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她微微一遲疑,終于開口道︰「是我,燕紅焰。」

房門忽然被打了開來,她看見了一張蒼白憔悴的臉。

「封大夫——」看著他眉宇間的那抹倦意,恍然間,她的心中竟劃過了一絲隱隱的疼痛。

「紅——燕姑娘……」封玉淡定的眼底隱隱閃過一絲復雜,但無血色的唇角依然掛著淡淡的輕笑,「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來只是想問清楚一些事情。」她低垂著眼,手中的休書又握緊了些。

封玉怔了怔,看了她良久,終于輕嘆了口氣,「進來再說吧,外頭冷。」

寂靜的房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她在桌旁坐了下來,微皺著眉,看了眼一臉蒼白的他,「封大夫,你病了?」

「沒事,只是受了些風寒罷了。」他淡笑著搖了搖頭。

「娘說,你明日便要走?」

「是。你既然沒事了,我想我也該離開了。」

她忽然抬眸,深深望進他的眼里,「但我卻有一些事想問你。」

「什麼事?」他避開了她探究的眼,「姑娘不妨直說。」

「我想知道,這是什麼?」燕紅焰拿出了一直緊握在手中的休書,遞到他面前,「你和我曾是夫妻,對嗎?」

盯著她手中早已泛黃的休書,他心中又是一痛,緊咬住牙根,他笑得雲淡風輕,「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既然忘了,就讓它過去了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總是讓我忘記過去?」

「很多事,也許忘記會更好!」

「但我只想擁有完整的記憶。無論是好是壞,那畢竟是我所經歷過的,我不想忘記它。」那雙美麗的眼,執著依然,固執依舊。

燕紅焰,依然還是昔日的燕紅焰。但他封玉,卻已不再是昔日的封玉。他已沒有任何資格再給她幸福。

「紅焰,為什麼你還是這麼固執?」他微微閉了閉眼,掩去眼中的傷痛,「你若一定要知道,那我便告訴你。六年前,你雖嫁給了我,卻不是心甘情願。所以,三年前,我便簽下了這紙休書,還你自由。」

「你我三年的夫妻難道沒有絲毫感情嗎?」她垂下眼簾,低問。

「形同陌路。」悄然捂住心口翻江倒海般的劇痛,他笑得淒涼。

「那為什麼你要娶我?」她驀然抬首,「既然我們沒有感情,你又為什麼要娶我?」

「因為、因為我不忍心見你……被東方顯龍拋棄,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如針刺般的話,句句直刺進她的心底,眼中的神色慢慢冷卻了下去,她看了他良久,輕笑,卻笑得艱澀而冰冷。

「果然是應該忘記的。」

「你後悔知道了,是嗎?」極力強咽下胸臆間涌上的血腥,他的神色依然平靜,只是淡漠地問。

「不,不後悔。該知道的事,無論多傷多痛,我還是要知道。封大夫,打擾了。」她冷然站起了身,轉身走出了房門。

他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那一道火紅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大哥,你這是何苦?」一直站在門外的封雪,走了進來,神色哀傷,「你這樣說你自己,只是為了不想她為你傷心,對不對?」

封玉並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窗台前。

窗外,雪落無聲,暗沉的天際已微微露出了一絲微亮的光芒。

「天,就快要亮了!」他輕輕一笑,淒涼而落寞。

天亮了,那他的生命便也走到了盡頭。

天,終于亮了。

雪,也終于停了。

但天地間的寒意,卻像是能滲入人的骨髓里,幾乎連人的血液都能凍結。

封玉坐在溫暖的馬車里,身上雖蓋著厚重的裘衣,卻依然抵擋不住身體里的寒意。

胸腔中冷冷的疼痛如利刃般在絞著他的身心,他知道,他的時間就要到了。

「小雪……」他微微動了動唇,但急涌而出的,卻是溫熱的鮮血。

「大哥,」封雪沒有哭,只是顫抖著手輕輕為他拭去唇邊的血,「你想要什麼?」

「幫我……掀開簾子,我想、我想看看外面……」

封雪點了點頭,將簾子輕輕掀了開來。

冷風,從外面躥了進來,封玉忍不住低聲咳嗽起來,卻依然堅持著,讓小雪撐扶著他靠在窗前。

窗外,一片銀白的道路旁,片片紅梅綻放如火,他怔然瞧著,仿佛有些痴了。

「這些梅,真的很美。」他淡淡地微笑,眼中依然藏著眷戀的光。

「大哥,你還是放不下的,對嗎?」封雪忍不住閉上眼,強行忍住眼中的淚。

「小雪,」他輕笑著撫著妹妹的長發,「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懷遠是個好男人,值得你托付終身。」

「大哥……」封雪哽咽著聲,卻無法再說出些什麼,只能伏在他的胸膛里,讓悲傷淹沒自己。

她知道,大哥已經撐得好辛苦了!

也許,大哥走了,才是最好的解月兌。

不遠處,忽然隱隱傳來了馬蹄聲。

封雪的眼中閃過一抹訝然,直起身子,她探出了頭,便看見風雪中,一抹火紅如烈焰般的身影朝這邊急馳而來。

「燕紅焰……她來干什麼?」

「紅焰?」本已閉著眼休息的封玉,陡然睜開了眼,「小雪,讓懷遠駕快些。」

「大哥,你的身子禁不起這樣的顛簸。」

「快,小雪,讓懷遠越快越好,不可以讓她追上……」急急一喘,他忽然又吐了一口鮮血,神色蒼白如紙。

「好!我讓懷遠駕快些。」封雪一咬牙,伸手掀開門簾,「懷遠,駕快些,越快越好,絕對不要讓燕紅焰追上。」

「可是,封玉的身子……」展懷遠往馬車里看了看,眼里閃過一抹擔憂。

如此虛弱的身子哪里禁得些這樣的顛簸?

「大哥是不想讓燕紅焰看見他現在這副樣子。我們、我們就成全他吧!」封雪一直隱忍的淚終于滑落,「這是大哥最後的心願了。」

馬車,越馳越快。

顛簸中,肺腑中像有什麼在極力翻涌著,封玉只能無力地伏在車內一口接著一口地嘔著鮮血,心口的疼痛在不斷地模糊著他的神志,但他依然強撐著,不讓自己就此合上雙眼。

紅焰,為什麼,你竟要追來?

封雪眼見封玉嘔血嘔得厲害,再也忍不住,探出頭去,她悲憤地大喊︰「燕紅焰,你為什麼還要追來?求求你不要再追了。我求你讓他安安靜靜地走,我求你……」

後面追趕的紅衣女子,聞言手下一頓,拉住了韁繩,神色迷茫而不解。

是啊,她為什麼要追?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麼會這麼不要命地追趕著這名去意堅決的男人!

昨天夜里,他早已將話說清了,為她填補了那一段記憶的空白,但她卻發覺自己失去了更多的東西,那些,她至今還無法琢磨清楚的東西。

風雪中,馬車已越馳越快,漸漸消失在她的眼簾里。

但不知為何,她的心頭總是有著奇異的不安。

「封玉,你不可以就這樣走了,還有很多事我還沒弄清楚,你不可以就這樣丟下這個謎團給我。」

似下了決定般,她忽然又揚鞭策馬,急追而去。

她沒有發現,在風雪揚起的身後,一道藍色修長的身影緩緩步出了樹林。

「命中注定了,你們無法相守的。燕紅焰,你又何必苦苦找尋答案?」藍衣男子輕聲嘆息著,清俊年輕的臉上帶著一抹無奈。

「小音,你說,我該救他們嗎?三年前,我曾出手過一次了,已經違反了天命呢。」思量了良久,他微微一笑,唇邊浮現出一抹真誠的笑容,連帶著現出了臉頰邊那兩個淺淺的酒窩。

「但我知道,若是換作你,你一定會讓他們幸福。相愛的人,應該要相守在一起的,對嗎,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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