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弦花 第9章(2)

「夫人……」何雲見她還不上車,探頭出來喊她。

「來了。」她應了一聲,隨即上了車,跟那個年輕女孩子一起坐在了後面。

年輕女孩子一直在打量她,末了有些疑惑,「我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見過你?」

她笑了,「我又不是電影明星,你怎麼會認識我?」

女孩子可愛地眨了一下眼楮笑了,隨即注意力全部都放到了自己手中的琴上,「真是可惜了。」

「我來看看。」她其實有多久沒有踫過琴了?那似乎已經是屬于她上一輩子的事情了,她的琴,早就毀損在某一天了。

年輕女孩子把手的琴交給她,同時好奇地看著她,「你……懂琴?」

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即準確地報出自己的判斷︰「這張琴的岳山、承露松動,琴體邊稜多處部位出現缺口,同時琴面、琴背多處部位漆層松動,如果是要修補的話,應該先用魚膠重新膠合松動的岳山承露,至于琴體邊稜缺口,則先以漆灰做補,然後上面漆數道,退光即可,而漆層松動處,拿縫衣針在松動的中心刺一個針孔,將薄生漆注入後,去掉余漆再拿重物壓住松動處,一晝夜差不多就好了。」

女孩子的臉上露出了驚異的神色,听她說完後還象征性地鼓了下掌,「你真的好厲害哦。」

她淡淡揚了下唇,「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顧煙煙。」年輕女孩一笑,露出一顆可愛的虎牙,「那麼我怎麼稱呼你呢?」

「我姓韓。」她略一點頭。

「那麼我叫你韓姐姐好了。」女孩笑眯眯地看著她。

似乎自雲蝶起之後,她便不曾與人這麼親密,所以略有些不太適應,于是朝後退了一退,「你喜歡就好。」

女孩子似乎單純得有點過了頭了,「韓姐姐,你怎麼會知道修琴?」

「以前我家里,便是做琴的……」她悵然若失,突然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致。

誰還管她以前的事?

誰還在乎她以前的事?

既然如此,不說也罷。

所以她便笑了,隨即對那女孩子開口︰「醫院到了。」

車子緩緩地停了下來。

「你自己能進去嗎?」她問那個女孩子。

「可以的,」女孩子點了點頭,突然問她,「韓姐姐,還能見你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她笑得有點意味深長,「可以到古艾園來找我,我雖然姓韓,但是大家都稱呼我為‘古夫人’。」

她淡然一笑,隨即便招呼何雲︰「好了,開車去古堂吧。」

何雲應了一聲,隨即駛離了那個女孩子所站的位置,朝古堂總堂的方向行去。反正也是出來了,既然暫時已經不打算離開這上海灘,那去哪里應該都無所謂了。不過她到古堂的時候,卻發現除了門口有人守著,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等她上了樓,卻听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隨即呼啦啦一堆人出現在她的面前,「夫人,原來你沒有走!」

她有些吃驚,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先笑了一笑才說︰「怎麼了?我沒走成罷了,後頭有車跟著,叫兄弟們去查查吧。」

立即就有人自告奮勇地沖了出去。

這時候保羅分開人群擠了進來,一看到她就喜笑顏開,「香姨,原來你沒有走?」

她被保羅這一聲念得眉頭微蹙,卻知道這里畢竟是古堂,如果他不這麼稱呼,只怕弟兄們也不樂意,因之也沒在意,只問他︰「出了什麼事嗎?」

卻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插進來︰「還是進房間再說吧。」

她抬頭去看那說話的人,眉眼清晰,倒沒什麼表情,只是容貌和衣著卻是之前見過的那位,不由眉毛略略一揚,「是你?」

「香姨,這位就是我一直說的那個好朋友了。」保羅熱心地給她做介紹。

「幸會。」她略一點頭,心間卻再起微瀾。

「幸會,」那男人笑了笑,「我叫許世昭。」

許世昭……

當真不是元哲……

她一瞬間收斂了心神,看一眼臉色不大對勁的何雲——當年那件事里,知道最多的也許就只有何雲還活著吧,所以這里的人自然不會明白她心里在想什麼,于是便又一笑,「保羅跟我提過你。」

「是嗎?」許世昭微微一提唇角,她便不自覺地想起元哲來。

還好保羅此時有事急著找她,于是領著她上樓,一邊跟她說︰「之前跟竹幫的人談了筆生意,但是那邊卻怎麼也不答應,後來便說要找你親自談,可是你今天要回去,我們正急著呢,許說在街上踫到你了,我們才說要在古艾園等你,沒想到你自己來了。」

「竹幫?」她停下了腳步。

保羅看了看她,有些尷尬,「你也知道,老記著仇,對咱們古堂也不利……」

「你怎麼不怕他們轉頭就給你幾槍?」她蹙了眉,「之前怎麼沒人跟我說?」

說著話,已經進了房間,有人端了茶盤過來送茶。

但是許世昭卻笑了笑,「夫人不是說要出門,保羅只是不想打擾你而已。」

她斜斜睨他一眼,唇角微揚,說出來的話虛虛實實,卻帶著三分笑,「原來儂這樣猜得透保羅的心思?」

許世昭不卑不亢,只一笑,「我們是朋友。」

其實她這樣說了幾句話,倒不得不死心,若是元哲,斷不會這樣跟她說話。

于是便應了保羅,要他約時間跟竹幫的人談,自己便帶著何雲回古艾園去,卻不成想,半路上卻遇到了熟人。

要問是誰,自然是顧容錦,也只有他,才做得出半路擋住她車子的惡行。

其實這個顧容錦,雖說如今已經跟她已經交手了好多次,但是奇怪得很,每次見她,居然都是和顏悅色的,倒真是好風度,特別沉得住氣。

只好停下了車,她落下窗子,看著顧容錦,「怎麼?難道顧少有事要和我談?」

「自從古爺葬禮之後,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到夫人了。」顧容錦微微一笑。

「多勞顧少掛念。」她亦回之一笑,心中卻不免自嘲,若是這街上的人知道車里坐的是她和顧容錦,只怕有多少人也都跟嚇跑了。

「夫人似乎清瘦了一點,不過氣色倒好了許多。」顧容錦似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依舊擋著她的路。

「若是顧氏的地盤多分兩塊給我們古堂,只怕我的氣色會更好,如何?不知道顧少願不願意割愛?」她略一挑眉,帶上幾分笑意看他。

「夫人真是愛說笑話,雖然咱們私交甚好,但是顧氏和古堂都不是咱們能自己拿主意的地方是不是?」他卻如此這般回她一句,說完後還要對她一笑。

「私交甚好?」她頗玩味地重復他剛才說過的話。

「難道不是?」顧容錦笑起來的樣子看起來極是彬彬有禮,「對了,我听說夫人要出門?」

「是誰說的?」她嫣然對他,「顧少怕是收錯了消息吧?」

「怎麼會?」顧容錦听她那樣一說,便一笑開口,「只是我剛才才看到古堂的人堵了幾輛車在那里,難道跟古夫人沒關系?」

「古堂那麼大,難道所有的事情都要跟我有關系?」她在窗子上伸指扣了一下,紅唇微微一彎,漾出一抹淺笑,「不好意思,不知道顧少願不願意給我讓下路,好讓我回去?」

彼容錦仿佛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堵著她的路,似真似假地歉然一笑,「實在抱歉,耽誤了夫人的時間。」

「那倒沒什麼。」她微微揚眉,笑得同樣很假。

「古夫人。」顧容錦突然開口。

「何事?」她挑眉,報之一笑。

「若是夫人下次出門再遇到這樣的狀況,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隨時找我。」他微笑,極之溫文爾雅,若不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如何,怕是連她都要給騙過了。

于是她便也笑了,「如此,就多謝顧少了。」

兩輛車子便相錯而行,錯身而過的時候,她還看到顧容錦對她笑了一笑,于是忍不住皺眉。

這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何雲察覺到她皺眉的樣子,勸她︰「夫人,何必跟這人一般見識?」

她卻還是覺得煩躁,後來想了想,跟何雲說︰「對了,你幫我去查一查許世昭的底細。」

何雲的眼神有些閃爍,頓了一下才應了一聲︰「知道了,我立即去查。」

沒幾天,何雲便把查到的結果告訴了她,說這個許世昭似乎之前是乘船去了美國,以勞力為生,後來遇到保羅,因為偶然間救過保羅一次,所以跟保羅的關系很好,他人又極聰明,因此保羅在被她找到之後,知道自己要繼承古堂,便邀他來上海做事。

「那之前呢?」她忍不住問何雲。

「查不到。」何雲搖了搖頭。

「算了。」她嘆了口氣。

只是不死心罷了,一直不願意相信他不是元哲而已。

擁有那樣相似的眉眼,想不讓她認錯都很難,只是他卻不是元哲。

「夫人?」何雲的擔心顯而易見,「我知道你怨恨古爺做的那事,但是……」

「不要說了。」她揮了下手,上樓去了。

原本以為今天便可以離開古艾園這個鎖住了她八年青春的地方,但是沒想到,不過是一點點小小的意外,卻還是逼得她主動回到了這里。

其實她知道的,她回來——並不僅僅是因為那所謂的小小的意外,古千城讓她習慣了自己的身份,習慣了古艾園,也習慣了古堂,而她,似乎除了這里,別的地方,根本沒什麼可去的。

第一年的時候,她滿心痛恨怨憤,想著要離開這里。

第二年的時候,她還是這樣想。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不知不覺間,過得這樣快,她曾經以為,她熬不到這一天就會死去,可是不是的,她現在都還是好好的。

于是這麼長的時間里,她所丟失的,幾乎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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