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弦花 第11章(2)

彼容錦卻又笑著問她︰「古夫人在看什麼?」

「我只是覺得,」她頓了一下,隨即一笑,不動聲色從他似是挾持般的臂彎中月兌身,「你很可怕。」

「哦?」顧容錦似笑非笑看著她,重復著她才說過的話,「為何這麼覺得?」

「你的笑容太多了,根本不合你的身份。」她挑眉,朝旁邊退了一步。

「人生本就是低下頭來掉淚,揚起頭來歡笑,」顧容錦還是那樣微微笑著,「夫人,我說得對不對?」

「低下頭來掉淚,揚起頭來歡笑,真沒想到,堂堂顧氏的老大,還說得出這樣的話。」她若無其事地拂了一下頭發,隨即對他嫣然一笑,「廢話就不說了,你到底想做什麼?若是想分杯羹——我想顧少還看不上眼,若是這次想獨吞,別說古堂,就是竹幫的人也不會答應,他們費盡心思才找到這筆生意,甚至要找我來演出戲,光這登場費就足夠讓他們心疼的了,你若是還插上一腳……」

她也沒朝下說,只笑了一笑,眼神里帶著些許慵懶,可是那意思卻清楚明白得很。

彼容錦卻一笑,「我若是真想插上一腳,夫人又當如何呢?」

「簡單,」她倏地靠近,手指比成槍狀,正正抵在他的腰間,眼楮看著他的眼楮,眸中含著微微笑意,但是那笑容,卻嫌冷淡了一點,「如果我說是這樣,你滿意嗎?」

「這樣的距離我滿意,但是……」顧容錦卻依舊含笑,面上神色未變,但是卻已經在瞬息之間在她手腕上一探,略一翻轉,隨即握拳,剛好收住她的手,「如果這樣,我相信我會更滿意。」

她此時整個人幾乎全部都倚在他的懷中,若想掙扎,幾乎等于被他得寸進尺佔了便宜,于是索性放棄掙扎,就那樣半倚半靠,唇角微揚,「顧少,不覺得這樣太失禮于人了嗎?」

「我卻覺得剛剛好。」顧容錦笑得優雅無比。

「照我看,這趟渾水顧少還是不要比較好。」她一哂,閑閑開口又拉回了話題,「不然的話,又要弄得我們古堂和顧氏撕破面子了,顧少也該知道,我並不在意這點的。」

「要怎麼做,不用夫人教我,」他看著她,揚起漂亮的眉,「只是夫人不怕竹幫出爾反爾?」

「這次竹幫勢在必奪,我倒不怕他們反悔,只要顧少不要閑著沒事,帶著你那脾氣火爆的妹妹到處嚇我就成。」她微微眯起了眼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頜,突然輕聲開口︰「若是有事,隨時歡迎你來找我。」

「謝了,我還怕你吃了我呢。」她打開他的手,身子一旋,曼妙無比地月兌離他的鉗制,笑得爾雅大方,「煙煙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彼容錦卻只是笑著揚了下他的眉毛,沒有再跟上去,可是她卻仿佛始終都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就灼在背後似的。

虛虛假假,每次遇到顧容錦,他總愛這樣戲弄于她,剛才那一幕,若是被人看到,還不知要生出多少綺念來,只是若真要三貞九烈,只怕顧容錦對她和古堂,便是另一種手段了。

她倒不怕他使什麼手段,只是現在這樣,不撕破面子,也許對他、對她都好。

于是不再理會背後的視線,回房去找顧煙煙。

彼容錦的妹妹,既有顧止繡這樣的火爆性格,也有顧煙煙這樣的單純不諳世事的樣子,不過相比之下,便是顧止繡,跟顧容錦的段數,也差得太遠了,倒是不難對付的。

許世昭帶著顧煙煙在她暫住的房間里,當然,還不止他們兩個,顧止繡也沒有走,正虎視耽耽地看著他們,但是許世昭一直就在顧煙煙身側,根本不給她抓顧煙煙離開的機會。

所以當她推門進去的時候,正看到顧止繡死盯著許世昭,似是要活剝了他一張皮似的凶狠模樣,她倚在門口一笑,「哎呀,這是什麼表情?」

彼止繡回頭一看是她,眼神里的火氣似的「噌」的一下就被點著了,咬牙切齒了半晌,才恨恨開口︰「放了我妹妹!」

「難道顧二小姐說不動阿昭?」她笑著看了顧止繡一眼,自然沒錯過她衣服稍顯凌亂,似乎與人動過手的模樣。

也正是如此,顧止繡忍不住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只一笑,朝顧煙煙看去,「你怎麼也會來這里?」

「大哥帶我來這里吃早餐。」顧煙煙看到她笑了笑,隨即又看了二姐一眼,似是稍顯畏縮地閉上了嘴。

她看了顧止繡一眼,隨即對許世昭說︰「我有事跟顧小姐說,不如……」

許世昭看她一眼,唇角抽動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走到顧止繡跟前一伸手,「請!」

彼止繡瞪著他,再瞪向她,她卻對顧止繡一笑,「請!」

于是顧止繡就這樣被「請」了出去,不過許世昭走出門口的時候,她補了一句︰「記得那個人還在這飯店里呢,千萬別出亂子。」

許世昭回頭嘲弄地一笑,突然湊近她壓低了聲音︰「夫人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語氣吧,被那人看到,一眼就被拆穿是冒牌的了!」

她只略略眉頭一動,隨即一笑,將許世昭關在了門外。

彼煙煙頗留戀地看著那門,她看出她心里在想什麼,于是便笑說︰「傻丫頭,過些日子,我邀你到古艾園玩,你還怕見不到人?」

只是說這話的時候,她忍不住想到許世昭剛才那一瞬間的表情,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不在焉。

不過顧煙煙卻害羞地低下了頭去,頰上染出一抹紅暈,「韓姐姐……」

她懶懶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微微扭著身子,笑笑地看著顧煙煙,卻忍不住想到許世昭,不知道為何居然有些悵然若失起來。

不過只是長得像罷了——

彼煙煙害羞了半天,等臉上紅暈過去了又滿臉疑惑地抬起頭,「韓姐姐,我大哥好奇怪。」

「嗯?什麼事?」她頓時直起了身子。

「我大哥……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人,」顧煙煙也是滿臉狐疑,「我那天不小心听到他和媽媽說話,似乎是這個意思,而且看樣子,好像有一段時間了。」

不會吧?

彼容錦喜歡上一個女人?

「那我真要為那個可憐的女人掬一捧同情的眼淚。」她忍不住笑了。

「韓姐姐,不要這樣說我大哥嘛。」顧煙煙嘟起唇,「我大哥對我很好的。」

「好吧好吧,我不說了。」她連忙點頭。

彼煙煙這才繼續說下去︰「我當時听得好稀罕。」

她心里暗笑,其實她听了,也覺得好稀罕。

自從顧容錦的老爹被古千城那晚干掉之後,因為實在太過保密,所以顧氏的人查到現在,居然還沒找到凶手,不過這樣也好,以顧容錦短短時間在顧氏便站穩了腳跟的性格,只怕早就帶人上門踢場子了。

像這樣的人,若說他喜歡上一個女人——

連她都不相信。

只不過現在突然想到這樁事,她才記起顧容錦的父仇還沒報,若是知道是古堂做的,倒還真是會給她添麻煩……

「對了,韓姐姐,我大哥後來還說到了你。」顧煙煙抬頭又說了一句。

「哦?」她失笑,「他怎樣說我?」

「我听大哥說,其實你以前是有婚約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嫁進了古堂,還說什麼你以前的未婚夫被人殺了……」顧煙煙努力回想那天她究竟听到了什麼,最後問她︰「是不是真的?」

她下意識起身,走近窗台,朝外看去,因為身處五樓的關系,可以看到遠處一排排房屋灰白的屋頂,其實匯中飯店位處外灘南京路口,位置極佳,因此飯店的底層的街面房都被用來出租,開設商店,所以朝樓下看的話,還能看到絡繹往來的行人。

她看了一會兒,才微微動了下唇角,淺淺笑了一笑,「我還以為別人都不清楚這事,沒想到他居然知道……倒也算是給我面子。」

「原來是真的,」顧煙煙喃喃自語,隨即看向她,「韓姐姐……」

「沒事,都過了那麼久了。」她回頭一笑,當真灑月兌無比似的,「我都忘記了。」

只是她比誰都清楚,自己說得簡單,但是卻何曾有過一星半點兒的忘記?世間最難的事情其實不是「記住」,而是「忘記」,當以為自己真的忘記的時候,那卻是記得最深最牢的時候。

她還記得往年的月亮,白而亮,發著銀色光輝,高掛在空中,照著她經歷過的每一件事,她受過的每一次傷,她流過的每一滴淚——但是那些日子,總算她殺出重圍走了出來,其間驚心動魄波瀾起伏自不用說。她總以為經歷了這麼多,總有一天會忘記,但是沒想到,只是不曾提起而已,當往事重提,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從不曾忘記過,就像上學的孩童口琴里吹的那首歌《Longlongago》,只是時間過去了而已。

驀地回神過來,卻發現顧煙煙正滿臉不解地猶在想著什麼,倒也沒在意她的走神。

她嘆了口氣,開口說︰「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大哥擔心。」

不過她在心里其實是在想,顧容錦其實是並不擔心自家妹妹留在她這里吧,尤其是他還得知道了她的秘密,當然那不算什麼秘密,最多算是她那一段想忘卻的記憶罷了,他既然知道了,又怎麼會不大加利用?

「嗯。」顧煙煙听她這麼說,便點了點頭,不過又說︰「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也好。」她想了一下,也知道其實很多人並不知道顧煙煙的身份,想必沒有什麼人會攔住她,因此便點了點頭,等她離去之後,便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發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房門被人「畢剝」一聲,她抬頭看了看,隨口說︰「進來。」

許世昭旋著門把走了進來。

她看著他那同元哲肖似的一張臉,突然心生恍惚,下意識地低低開口︰「元哲哥……」

許世昭也看著她,只不過隨即便淡淡說︰「杜岳汶只想要女兒平安,所以其他的條件應該都會答應,羅老大答應讓他見你。」

「知道了。」她依舊看著他的臉,「你可不可以走近一點?」

許世昭挑了下眉,朝她面前走了兩步。

她看著他,神色卻漸漸黯然起來,「那麼像……」

許世昭很聰明地並沒有說話。

她卻又嘲弄地笑了自己一下,然後對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那是我的榮幸。」他卻面無表情,「只不過,夫人千萬不要認錯了人,我是許世昭。」

她微微咬了下唇,自嘲地笑了笑,身子朝後退去,淺淺點了下頭,「說得也是。」

不是元哲哥,他不是元哲哥。

每一次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試探,她所得出的結果全部都是如此,她朝後又退了退,坐穩了,才又看著他,「我認識的那個人,說話時的樣子,跟你不一樣,也不會說出你說的那樣的話。」

許世昭卻只是笑了笑,但是那笑意卻似乎並沒有達到眼底,停了一下他說︰「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她沒點頭,可也沒說留下他,于是許世昭便推了門出去了,但是他並沒有走遠,只站在那房間外面,仿佛保鏢似的,守護著門里的她,這便是他這次的任務。

她看著那被重新關起來的房門,看了一會兒,取了他上次送來的古琴,橫放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弦。她已經許久沒有再踫這琴了,可是現在,手指仿佛有自我意識似的在琴弦上跳出熟絡的舞蹈,漸成曲調。

她並不知道,許世昭還站在門外,她隨手撥出來的曲子,他听得清楚明白。

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在琴聲中掩藏的那低低的哽咽,他全部都听得清楚。

她總以為,她早就該將眼淚丟在了連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里,可是卻莫名地出來一個許世昭,將她所有的努力全部都化為烏有,不過——

她只不過是流了幾滴眼淚而已,沒什麼關系的。

包何況,跟許世昭此人毫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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