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散流年(上) 第二章 回憶(1)

不是沒有過夜游的經歷,只不過她很少夜游而已。

一個人,慢慢走,心情只會越來越壓抑,身邊疾馳的車輛、擦肩而過的路人、明黃繁華卻寂寥的路燈燈光、喧鬧的夜市。

熱鬧倒是真的,只是不屬于她。

從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依她的性格來說,她永遠也玩不起來,她習慣了安靜,習慣了默默地接受,從來不知道主動,這樣的性格讓她自己都覺得討厭。

有多久了?

記憶中唯一一次主動的下場,慘痛得讓她不想去回憶,所以她開始抗拒主動,就像是被蛇咬到的人,很久很久以後看到一截草繩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所以,就這樣吧。

她的手指捏緊又放開,借著這樣神經質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紊亂如潮的思緒,直到手機突然響起來。

「找我什麼事?」她不冷不熱,心里閃過一瞬間的歉意。

司駿很好,真的很好,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對他假以過辭色。

但是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麼,就像現在,他依舊興致很好的樣子,沒有因為她的冷淡而毅然放手,「沒有事就不可以找你嗎?」

她咬唇淡淡而笑,「那倒也不是。」

身後傳來車輛的喇叭聲以及紛雜的人聲,他疑惑地「咦」了一聲,「你在外面?還沒回家?」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聲音里含了絲淡淡的委屈。

「吃飯了沒有?」司駿壓下心中瞬間的愛憐,柔聲問她。

「還沒,等下回家再說。」她看著腳下的路,暗淡的光映出灰灰白白的痕跡,仿佛可以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一樣。

「你現在在哪里?」司駿急急開口。

她抬頭四顧了一下,報了個地址過去。

「你等我去接你,站那里不要動。」他說完這句話就匆匆忙忙掛了電話,仿佛都能看到他沖下樓開車的樣子。

抓著手機發呆半晌,她這才遲疑著將它放回去,看著身邊車來人往,想要往前繼續走,想到剛才司駿的話,她又只好站在路邊發呆。

也只有司駿能忍受得她現在這般的怪脾氣,不冷不熱,不遠不近,偶爾再听她發發牢騷,接受她心情好或不好時的種種怪異舉動。

丙然是愛得比較多的那個人比較委屈,依司駿的條件,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好更適合他的人,但是他卻偏偏認定了她,所以他寧願委屈。

她常常覺得抱歉,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讓他干脆放手,但是她知道他不會的,就像她,真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又怎麼會是說放手就放手的呢?

一直到現在為止,她都還能清晰地記得自己喜歡過的人是什麼樣子。

一直都還記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彼此的樣子。

那個時候,剛好學校的運動會散場,她隨著人流出了學校大門,路上人多車更多,一不小心就會釀成禍事。

「看什麼呢?」他像個壞男孩一樣痞痞地叼了根煙掛在唇邊,鳳眼斜斜睨她,似笑非笑。

她卻只是呆呆地看著他清晰分明的眉眼,雙手無意識地揣在口袋里,摳著口袋里衣服上的線頭。

「怎麼?嚇傻掉了?」他丟開口中的煙,大步走到她身邊,扳著她的臉左看右看,「沒有啊,一點兒傷都沒有。」

她被他粗魯的動作晃醒了,這才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跳了開去,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干嗎?」

「醒了?」他一笑,神情可惡到了極點,但是看在她眼中,卻帶著三分風流倜儻的意味,好看得讓她不自覺地臉發燒。

「謝、謝謝。」想到剛才若不是他伸手相助,恐怕她已經被車撞到,所以她感到後怕之余,亦誠心向他道歉。

「謝、謝謝。」他學她說話,學完之後卻大笑了起來。

她看著他身上的學生制服,胸口松松的沒有扣上扣子,書包丟在腳邊,人懶懶散散的,頭發極軟極垂地半掩住他明亮狹長的鳳眼,「你怎麼……不去上課?」

而且他還抽煙,看起來像個小太保,要是爺爺看到了,一定會要求她離他遠遠的。

「上課?」他笑了,帶著幾分不正經的戲謔看著她。

她不安地動了一下,清晰地知道她的樣子有多麼單調。

面色蒼白,身材瘦削,頭發束成馬尾,整個人沒有一絲顏色。

十四歲的女孩子應有的圓潤紅暈她統統都沒有,在爺爺的要求下,她更是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站在異性面前,她手足無措,完全做不出瀟灑隨意的風姿。

包何況,他是這樣俊美和耀眼。

她更是發慌。

「你呢,你不也沒上課?」他單手抓過書包甩在肩頭,笑笑地看著她。

「我……我不一樣。」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懂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後就跟著她慢慢走。

她不安地回頭看他一眼,遲疑地停下了腳步,「你……」

「沒事,你走你的。」他笑嘻嘻地對她揮揮手。

她走了兩步,然後再轉過身去,苦惱地咬著唇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

「怎麼不走了?」他一跳兩跳跳了過來,笑嘻嘻地看著她。

「你……」她的臉漲得通紅,看著他明亮的眼神,感覺自己有種無所遁形的尷尬和心慌意亂。

他是故意的嗎?他是故意的吧?

他笑起來,看著她的窘態只覺得滿心里都那麼快活,伸手拉了一下她的發尾,「不逗你了,別這樣。」

她如釋重負,抬起頭看著他盈盈一笑,他卻不知道為何,愣了一下後笑著移開了視線。

她多喜歡他的微笑啊,到現在她都還記得,他的唇習慣微微揚著,眼楮彎出了溫柔的弧度,眉毛舒展開來,像春風一樣,在水面拂出淺淺的漣漪。

誰說她冷情?她只是一直都愛著那個特定的人而已。

司駿很好,但是他終究不是她的那盞茶。

每個人命中都有一個特定的天魔星,司駿自認為,他命中的天魔星,分明就是阮秋笛。

是怎樣遇到她的?

還記得那時候他在醫科大學讀書,正好在醫院做實習,因為學業成績很優秀,人物又極風流出彩,所以每次在醫院食堂吃飯,他身邊總圍著好些頗具姿色的小護士,他並不熱情,但是依舊很享受那時的時光。

男人都是有虛榮心的,他自認為自己很正常,也習慣了眼下的生活,寂寞了就接受她們的邀請,純粹打發時間。

遇見她的那一天,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兩樣,上班下班,然後準備和某個美女護士的約會。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偏巧就在他下班的那一刻,醫院里騷動了起來,七八十來人抬著一張簡易擔架撲了進來,一迭聲地催著醫生救命。

本來他是要下班的,可是鬼使神差一般,他湊過去看了一眼,就見擔架上躺著個恐怖的血人兒,手腳上的撞傷不提,一張臉上亦是血漬斑斑,看起來恐怖到了極點。

他只略略掃了一眼,已經大致估量出她的傷勢有多嚴重,要修復完全的話,只怕不是三兩個月的事,嘆了口氣,他正要走開,卻有一只手,牢牢拉住了他的衣服下襟,血人兒的喉嚨里拼命擠出了幾個字——

「我不要死……救我。」她說。

她的手小小白白,上面驚心動魄地沾染著殷紅的血漬,那一刻,他詫異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就見她居然奮力睜開了眼楮,一時間只覺灼灼如流光,燃燒著不甘。

自此沉淪。

那個時候她多大?十六歲?還是十七歲?一晃到如今,居然也有六七年了。

他問過她怎麼會被車撞得這麼厲害,她只是笑,說是自己不小心,太心急的原因。後來她畢業後找了工作,卻不知道為何居然克服了一度的心理障礙,而且最後還學會了開車。

他總會想到初見她時她的那種目光,那樣積極的生命力,讓他全身心震撼,無法不去動容。

她注定是他生命中的天魔星,一見到便再也逃不開宿命的安排,他是無神論者,但在這一點上,他卻堅持至今。

緩緩將車子靠近人行道,停在合適的位置,他下車走近那站在路邊發呆的小泵娘。

「HELLO。」他對著她笑,上下打量著她,沒有忽略掉她此刻落寞的神情。

總得想些什麼法子哄她開心才是,他心里如是想。

「嗨。」阮秋笛頓了一下,然後才開口和他打招呼。

「發什麼呆?」他笑著顧左右而言他。

「沒什麼。」她笑笑,仰起臉看他,「你明天還要上班,今天干嗎又要來接我?沒必要的,我走回去就好了。」

「誰說沒必要?」他堅持,看著這讓他心疼的小泵娘,「難道你要我丟下我的小泵娘自己在家睡大覺?」

「說什麼呢?」阮秋笛大為尷尬,一張臉微微發熱,「你就喜歡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司駿立即叫屈,轉臉看她身形單薄孑立一旁,伸手將她拉過來往車子里推了過去,「上車,我帶你去吃東西。」

她最近瘦得厲害,越發顯得下巴尖尖,好像臉上只剩下一雙大眼,每每讓他看到就覺得憐惜無比,或許她可以縱容自己這樣瘦下去,但是他卻不允許。

「去哪里?」她坐上車後問他。

「隨便看看吧。」他笑著看了她一眼,隨即發動車子走人。

她坐在車子里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她不是多話的人,但是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傾訴的願望,只想說些什麼,有些隱秘的心事幾乎都要沖口而出了,卻又要被她狠狠壓在心底,噙在口中,只好不停地說著別的什麼來分散心思。

到了地方卻看到餐廳里燈火明亮,人倒不怎麼多,很安靜,進去了之後發現環境也很好,干干淨淨看起來舒服無比。

「你怎麼知道這地方?」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悄悄問他。

「朋友介紹的。」他可沒敢說是有美女曾經在這里約過他。

「哦。」她似笑非笑,點了下頭。

吃東西的時候他和她說話︰「最近有回家嗎?」

她抬頭看他一眼,瓷質勺子不小心在碗口輕輕踫了一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沒有。」

「我听說桃花已經開了,再不去,恐怕就看不到了。」她家住在城市郊區,那兒有一望無際的桃林,他曾經去過一次,直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

「你隨時都可以去看啊,又沒人攔你。」她只是笑,細細地品嘗面前的食物。

他立即沮喪萬分,「你明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她咬著勺子笑吟吟地看他,神情俏麗,容色宛然,直看得他心里一陣一陣地跳,只好掩飾性地低下頭繼續吃東西。

她又開口︰「最近公司事情蠻多的,我已經跟家里人說過了,可能過一陣子才回去。」

「可惜了今年那麼好的桃花。」他嘆了口氣。

「不會啊,縱然少了些舊人,自然會有別的新人欣賞。」她想到那一片桃夭盛景,言語間突然也摻雜了些許遺憾。

「還是回去看看吧,要不我送你,順便帶我也去看看?」他卻又笑起來,如意算盤打得極好。

「你想干嗎?」她白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話里有話。

他大受打擊,嘆了口氣,鼓舞士氣後重新追擊,「什麼時候做我女朋友?」

「這話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她微微咬了下唇,低眉順眼,就是不抬頭看他。

「你也拒絕我好多次了。」他看著她那樣子,心下一陣失望。

她只用力咬著唇,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撞在碗沿丁當作響,響了幾下後她又覺得尷尬,只好松開手去。

「沒關系,」見不得她委屈的樣子,司駿笑了起來,給她、也給自己找台階下,「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反正我都已經被打擊慣了,不怕的。」

她偷偷松了口氣。

司駿就這一點最好,永遠不會強迫她做她不開心不情願的事情,永遠都不會讓她陷入尷尬的境界而不伸手相助。

「等下我送你回家。」他笑了一笑,只裝作一切都似往常,將剛才的尷尬遮掩過去。

「好。」她嫣然一笑,面色和悅至極,真真切切地假以辭色一回。

第二天進公司沒多久,就出了件事。

有個客人本來在她們這邊定了一張4.5折飛廣州的機票,但是那個客人怕不保險,所以就要了民航的號碼又在那邊訂了一張票,據客人自己說訂的是4折票,後來她們公司給客人送票的時候,那人就跟送票師傅說明明可以訂到4折的票,干嗎報4.5折?而且她現在在上班,不方便下樓拿票,所以她就要送票師傅把票先帶回去給她問一問是不是有4.5折的票,然後要送票師傅晚點再給她送票。

但是當時她可能表達的意思有問題,總之結果就是那張票被送回來後,就被人把位子取消給作廢了。如今到廣州去的票早就沒那個折扣,客人就不依不饒,堅持說她沒有取消那張票,現在她就要那張票,結果整個上午,公司里都有點兵荒馬亂的味道。

「這事情處理不好的話,我肯定會投訴你們的。」末了那女人很囂張地做最後結論。

接電話的同事憤憤然地掛了電話,「神經病!她自己沒說清楚反而怪別人,投訴就投訴,誰怕她啊。」

「但是有投訴的話會給咱們公司帶來影響的。」另一個同事一邊出票一邊加入討論的大軍。

「到底是誰把那張票給取消的?」有人疑惑地開了口。

「別管位子是誰取消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這事情處理了再說。」阮秋笛一邊調記錄一邊不停地刷屏,看看有沒有人退票或者是航空公司把鎖起來的艙位重新放出來。

「現在只有7折了,一下子貴了那麼多,要是半折一折賠錢也就算了,這貴了一小半呢,真不甘心。」寧榕嘆了口氣,看著黑屏里的記錄連連搖頭。

「半折一折也不甘心賠給那女人,她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說話真難听,口氣牛得不得了,還跟我說我們害她不能專心看書,哼!看書就了不起嗎?能看成高爾基巴爾扎克嗎?」接電話的同事猶在憤憤不平。

阮秋笛听她說得有趣,雖然此刻事情蠻棘手的,但是還是笑了。

她想到自己剛進公司的時候,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經常會遇到奇奇怪怪的客人,有時候晚上值班,還有人來打奇怪的騷擾電話,簡直是把她們當業服務通訊處了,想一想都讓人氣憤。

但是那又怎麼樣,一晃眼的工夫什麼都過去了。

曾經的同事大部分都流失了,現在還在公司里的,除了齊東陽和她,幾乎就沒有別的人了,全部都是後來招的新人。

那個時候也有投訴,她們開始也是什麼都不懂,全部靠齊東陽一個人來處理,後來她們才慢慢接手這樣的事情,但是好在投訴並不多,後來事情做得多了,也就知道了怎麼和客人說,怎麼去騙人,而且還要騙得那人心悅誠服。

想一想齊東陽當時還真是在她們身上下了不少工夫,要說辛苦,那時候他最辛苦,加班到夜里一兩點是很正常的事情,偏偏她們湊到一起還要說他是冷面人,又嚴肅又苛刻。

現在想起來都有種恍然一夢的感覺。

她抬眸看向經理室,微微嘆了一聲。

手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連忙抓過來听,卻是齊東陽打過來的,「幫我把上個月的財務報表送進來。」

「好的。」她掛了電話,連忙從桌子上的文件中找出做好的上個月的財務報表,略略對了一下,覺得無誤後就起身走進了經理室。

「給你。」她把報表遞給他。

「謝謝。」齊東陽正在打電話,看她進來也只點了下頭,示意她找位子坐下來。

她便只好坐下來,環顧了一下他辦公室的環境,視線落在辦公桌前一只玻璃花瓶里,白底青花,里面插了一枝黃色美人蕉,看起來就像身材高挑縴細的美女,倒是和那花瓶極為搭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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