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散流年(下) 第四章 求婚(2)

面前的玉米濃湯已經涼了,她倒沒什麼介意的,他卻喊服務生走了過來,幫她換了一碗。

「不要吃涼掉的東西。」他拿出醫生的派頭壓人。

她無所謂,看著他一笑,「哪有那麼嬌貴?」

「你嫁給我的話,我願意日日如此嬌慣你。」司駿看著她笑眯眯地開口。

她只覺得身上一陣寒,「拜托,吃飯的時候不要說這樣肉麻的話好不好?」

他無奈地聳聳肩膀,「想想我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娶到你?即便你答應了,還有你那些哥哥們把關,最後還有你媽媽。」她微微一笑,低頭開口︰「那也沒有辦法。」

「所以,」他微笑著看她,「你一定要慎重考慮,如果你沒有認真考慮的話,我會生氣的。」

她如受蠱惑,看著他,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我……一定會認真考慮的。」她開口。

她習慣性地又去了醫院。

總以為,自己是恨爺爺的,可是再見到的時候,她才突然發現,再怎麼樣,天生的親情與血緣關系是無法改變的,她會不自覺地想照顧他,不自覺地把自己還原成慕容靜水的身份。

太危險了,可是她還是越靠越近,哪怕幾乎就快要被人發現她的秘密,她卻還是再一次去了醫院。

從家到醫院再到病房的路她已經偷偷走到熟悉,進去之前還問過醫生,醫生說他剛剛睡著,她放了心,推了門進去,坐到了他旁邊。

她必須小心再小心,才可以錯過清夷探望爺爺的時間。

今天總覺得心里很亂,司駿的突然求婚,讓她措手不及,她想拒絕,但是卻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

其實她嫁給司駿的話,也許會是她最好的歸宿,但是為什麼,總是不死心呢?

難道她還指望著等著齊東陽發現她的身份嗎?怎麼可能?

而且清夷現在是他的女朋友,她是那麼信誓旦旦地要抓牢他的心,她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跟所有的人說,她才是慕容靜水呢?

她幾乎要把自己逼到絕境上去,一方面她沒辦法有勇氣承認自己的身份,一方面卻又奢望著別人可以主動發現她的身份……

「爺爺,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她無奈地捂住自己的臉,深深陷入到自己的困惑中去。

她太過于沉湎其中,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到沉睡中的老人悄然醒來。

她現在的選擇,要麼就是答應司駿的求婚,安心地做她的阮秋笛,要麼就是承認自己慕容靜水的身份,等待著周圍所有人的反應,只有這樣,她一個人,才可以不用受兩種身份的折磨,只需要做好其中一人就可以了。

或許……做阮秋笛實際上比慕容靜水要快樂許多?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面對的就不僅僅是個人的反應那麼簡單,相信媒體應該也會注意這件事,畢竟要死人「復活」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一點。

「爺爺,我是做慕容靜水好一點,還是做阮秋笛?」她伏在他床邊,有眼淚落下來,融在白色的床單上形成暗灰色的痕跡。

慕容蔭心內如涌巨浪,翻江倒海。

微微睜開眼楮,他看著面前他並不熟悉的……靜水。

「我和以前一點兒也不一樣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對不對?」她繼續自言自語,昏暗的房間,暗淡到若有似無的燈光,最適合在這樣靜悄的時間撫平心事。

她是靜水嗎?那個曾經扶了他一把的女孩子?

難道他最近所感覺到的來看他的人,就是她嗎?

可是她的臉……她明明擁有一張與靜水截然不同的臉不是嗎?

她到底是誰?

「爺爺,如果當初我沒有發生車禍,而是平安地回到家中,這些年過去了,又會是怎樣的景況呢?是比現在還要難以抉擇,還是根本沒有現在讓人這麼難以選擇呢?或者如果我沒有毀容,又或者我當時被家里的人找到……是不是一切都有所不同呢?」她喃喃自語,抬起頭下意識地模向自己的臉。

如果她還擁有慕容靜水的臉,是不是解決現在這些事情就容易多了?

慕容蔭終于沒有辦法再忍耐地听下去,他開口︰「你是……靜水?」

昏暗的房間里,他依舊沒有錯認她臉上那一瞬間的慌亂和無措。

「我……」她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醒來,她只是想在他熟睡的時候來看看他,待一會兒就離開,但是他卻突然醒了過來,「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她否認得又快又急。

慕容蔭著急地看著她,「囡囡,是你嗎?是不是你?」

阮秋笛朝後退去,身子緊緊地靠在門上,睜著驚慌的眼楮看著他下了床,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來。

「囡囡,是你對不對,為什麼你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他看著她完全陌生的模樣,驚訝無比。

是很漂亮的一張臉,但是卻陌生得讓他完全想象不到。

他對著她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拉住她,但是就在他的手堪堪觸及她的時候,她卻突然拉開門跑了出去。

不可以……不可以承認……

她不是慕容靜水,她是阮秋笛。

不可以破壞清夷現有的一切,也不可以打亂阮家哥哥和司駿給她的現有的一切……

如果人真的能夠做到隨心所欲該有多好,就不必因為種種束縛而有那麼多的顧慮。

但是現在,她卻只能選擇離開。

走廊里很靜,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聲、喘息聲以及身後追來的老人喊她「囡囡」的聲音。

有多長時間沒有听到這個稱呼了?六年還是七年?仿佛從不再听到這個稱呼後,她就已經徹底月兌離了少不經事的歲月,開始滿懷心事。

如今,卻只是簡單的一個稱呼,她就已然承受不了,有淚意泛濫如潮。

「囡囡,你等等我。」慕容蔭只好在後面努力追著她,他有好多疑問要問她,但是她跑得那樣急、那樣快,眼看著就要從他眼前消失了。

他心急如焚,長長的走廊仿佛看不到邊。這一刻,居然沒有半個人出現,只有前面的她和後面不停追趕的他。

他只是想問清楚一點而已……

問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他認為有所愧疚愧對的囡囡……

可不可以停下來?

「囡囡……」他終于不支,停下了腳步,隨即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只覺得頭腦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眼前也一陣陣發黑,彩色景物似乎也要變成黑白兩色。

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了嗎?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身後的咳嗽聲清晰地傳來,她怎麼也沒辦法朝前移去。

「囡囡……」慕容蔭只覺得背心處一緊一松地冒著冷汗,眼前的景物由昏黃漸漸變黑,閉一閉眼,又恢復成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他心里一急,頓時氣血攻心,腳下一滯,整個人「咕咚」一下就摔倒在地上。

「爺爺!」阮秋笛嚇了一跳,立即轉身跑了回來。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她顫抖地把他扶起來,「爺爺,你還好嗎?你怎麼樣啊?說話好不好?」

從沒有過的恐慌席卷了她,她幾乎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似乎連手腳也不知道該放到什麼地方了,只能那樣緊張到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撐起這世上她最親的那個人。

慕容蔭只覺得整個人似乎被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去,昏昏沉沉的無比難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但是卻依然覺得喘不過氣,眼前依舊在一陣一陣發黑,心跳聲大得清晰入耳,仿佛如果不管它,它就要跳出來似的。

可是他還是努力睜開了眼楮,看著面前他全然陌生的女孩子,「你是囡囡……」

她看著他冷汗直冒的額頭,手足無措地掉著眼淚,「我是,我是,爺爺你有沒有事?」

他緊張地屏息凝神,生怕她說出否定的答案,直到听到她的回答,他才終于徹底松了一口氣,微笑著看她,「囡囡……我終于等到你回家……」

她的眼淚掉得更急,他伸出手去,幫她抹去眼淚,被歲月榨干的臉上有欣慰的微笑。

一顆心終于變得安穩起來,仿佛懸掛了多年,某日終于被放了下來。

他沒有再問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沒有問她到底去了哪里,他只是那樣迫切地看著她開了口︰「囡囡……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

懊怎麼回答呢?

淚眼??中,她看到爺爺小心翼翼的探問,那樣迫切眼神,那樣深刻的抱歉,此刻被她一一發現,她無法自抑,只能頻頻點頭,「我很好,我很好……」

仿佛是多年的心事已了,他微笑著看了她一眼,手臂在瞬間頹落了下去,終于走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刻,煎熬了多年的心事也在這一刻同時放下,他放任自己沉入永恆的黑暗中去。

「爺爺!」阮秋笛泣不成聲,周圍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有醫生和護士忙亂地把他從她身邊帶開,然後他就立即被送進了急救室。

她卻只覺得心里空空的,耳邊隱約浮現出他之前所說的話來。

「囡囡……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可是我卻忘記了問你一聲,你過得好不好……

誰也沒有想到,慕容老先生就這樣離世。

突發性心髒病,倉促得讓人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喪禮上來了很多人,有他曾經的學生,也有一起共事的朋友,包括慕容家其他人的朋友、學生等等,每個人都在他靈前認認真真地上了炷香。

對這個老人,無論生前他的脾氣怎麼怪,訓練的時候有多麼的嚴肅和苛刻,他們都不得不致以無限的尊重和熱愛,就是他,投身于體育事業,一生培養了無數的學生,同樣他自己的子女也都如他一般,在體育事業上發光發熱,慕容家族,無愧于體育傳奇家族的稱呼。

「靜水,你有什麼打算?」齊東陽也去了他們家,上過香後跟慕容靜水說話,他看著靈堂前懸掛的慕容蔭的照片,心里有絲隱約的難過。

仿佛從前與靜水如今的一點點聯系,也就此被割裂開了一樣。

「我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過兩天就回隊接受訓練,下半年的第一場比賽,我要拿到冠軍,」她微微一笑,看著爺爺的照片,「爺爺在看著我呢。」

齊東陽點了點頭,「你自己多注意身體。」

「我會的,」她微微一嘆,「以前爺爺常常這樣嘮叨我,但是現在想听卻也听不到了。」

他默然,人都已經去世了,即便他有再多怨恨,現在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現在,他只要努力地去找靜水就可以了……

「節哀順變。」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

「借你肩膀靠一下。」她突然開口,疲倦地靠在他身上,半晌後,又嘆了口氣。

「怎麼老嘆氣?」他沒有動,安穩地充當人肉靠椅。

「只覺得世事真是無常……」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沒有想到,爺爺居然就這樣去了,他甚至還沒有等到堂姐……」

不等齊東陽看到她的淚水,她把臉埋在了他的後背。

「我總以為,為了堂姐,爺爺是可以撐得下去的,但是……」她慢慢地開口,似乎是說給他听,又像只是隨便地喃喃自語。

想見又見不到,即便有再多的愧疚也沒有辦法告訴那個人……

齊東陽只覺得心里一痛,仿佛被刀刺到,隨即鮮血淋灕起來。

他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離開的慕容家,只覺得一顆心被揪得生疼,讓他不能回想以前的事,想起來,便痛得無法言語。

人間最苦莫過于生離死別,而生離,更排在死別之前。

但是又能怎樣,還得按時上班。

「阮姐,快點,幫我搶票。」有同事在工作QQ里發了一堆消息過來。

「好。」她答應了,卻又愣了片刻,之後才開始幫客人訂位子。

「不對不對,」那同事走過來看,卻突然叫了起來,「阮姐,你把航段訂錯了。」

阮秋笛被她一提醒,連忙低頭看過去,果然,那客人是要去成都的,結果被她訂成了到昆明,她心下一驚,連忙把那張票給改了過來。

「阮姐,」那同事關切地看著她,「你沒事吧,怎麼神色那麼憔悴?」

她撫了一下自己的臉,心虛地開口︰「不會吧,我沒事。」

那同事又看她一眼,才走了開去。

怎麼又出錯?

阮秋笛在心下自責,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工作。

「阮姐,你沒有把我那張票訂死嗎?我提記錄看的時候發現位子已經被航空公司清掉了,現在外面已經沒有這個折扣的票了,」片刻後,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個客人好難說話的。」

「有沒有跟客人說票只是預留,在沒有出票前被航空公司取消是很正常的事情?」她閉上眼楮靜了兩秒,深呼吸,然後才開口問那同事。

「說過,但是……我還是打個電話問問吧。」說話的同事立即著手撥電話,阮秋笛嘆口氣,終于丟開了手里的工作。

再這樣下去的話,她一定會闖禍的。

「阮姐——」那同事被客人炮轟得只好把電話拿開耳邊,對著她擠眉弄眼,「他不願意。」

她無奈地揉著眉心,只覺得心煩意亂,「跟那客人說,我們幫他解決,然後幫他訂一張8折的票,差價我來補。」

「阮姐……」同事疑惑地看著她,「差價也有三四百塊錢呢。」

「沒關系,」她站起來,拿起了包,「齊東陽來的話,你跟他說一聲,我今天請假。」

不理會身後同事的反應,她徑自出了門。

有點失魂落魄似的慌亂,甚至連撞到人也沒有注意到,只低著頭說了一聲「抱歉」,她便匆匆離開了公司。

「她怎麼了?」剛進門的齊東陽疑惑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

「不知道,她只說要請假,但是我看她今天精神很不好。」寧榕擔憂地開了口。

他略一點頭,頓了一下,卻又走出了公司。

他並沒有跟蹤人的變態嗜好,但是今天的她反應實在是讓人擔憂,所以……跟上去問一聲吧。

阮秋笛自然沒有想到會有人跟在她身後,她只是茫然地隨著車流人流的方向走。

今天是安放爺爺骨灰的日子,她卻沒有辦法在他靈前盡孝,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當年的決定,怎麼也沒有想到會造成如今這樣的結局。

她攔了輛車,隨口跟司機說了地點,車子就隨即向後山的墓園開去。

依舊恍恍惚惚,昔日的一切走馬燈一般在面前旋轉,時間流逝、鏡頭轉換,卻怎麼也無法抹去爺爺的樣子。

「小姐,到了。」司機在前頭輕聲提醒她,她窒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然後付了車錢,下車的那一刻,她抹了一下臉,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水,怪不得那司機一直在看她。

她身後不遠處的齊東陽也下了車,同時詫異地擰起了眉。

她來這里干什麼?

看著她走進墓園深處,他腳下略動了一下,但是最後並沒有跟上前去,也許她只是拜祭親人,他無須探人隱私,只要在這里看著她也就行了,她看起來精神狀態很不好,他不能就這樣抽身走人。

也罷,就這樣吧。

阮秋笛從墓園里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了,她兩眼紅腫,看起來精神狀態很不好。

她很順利地找到了爺爺的墓,上面瓖嵌著一張爺爺的照片,原以為自己可以堅強,但是沒想到她只看了一眼,便沒有辦法再控制住自己的眼淚,眼前浮現的全部都是她和他一起生活的片段。

她曾經以為他還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供她浪費,供她揮霍,但是沒想到她與他相聚在一起的時間卻是那麼短暫,而給那個她——慕容靜水的時間,甚至遠不及給阮秋笛的時間多。

他那麼希望她回來,但是她卻只給了他那麼短的一點點時間,一直到最後,她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她要倉皇地逃走,他也不會強撐著來追她,如果不是這樣,怎麼可能引發他的心髒病?

都是她的錯!

都是她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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