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杯曲 第九章 夜游宮(1)

錦心殿內,燈火通明。

相對而坐的兩個人已經對坐無語半天了。

坐在上首的人,一身富麗堂皇的明黃衣袍,嘴角揚起高深莫測的弧度,全身散發著天子貴冑特有的凜然氣息,給人一種沉沉的壓迫感。

坐在下方的人,一身冰綃似的白衣,似笑非笑的樣子在燭光之下,恍如明珠玉露。

坐在上首的是昭秦帝穆赤霄,坐在下方的是安平君沐流歌。

「聯姻的事情定在何時?」沐流歌開口問他。

「新涼國的公主其實此刻並不在宮中。」昭秦帝微微一笑。

「無妨,只要到了時間,他們就是變也會變出一個公主來。」沐流歌輕輕勾起唇笑了一下,抬頭看向穆赤霄,「倒是你,一直沒有用兵的打算,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你似乎並不喜歡那個涼肇國的女將軍。」他一針見血。

「喜歡不喜歡,這和你似乎沒有關系。」他瞥了他一眼,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什麼時候皇上會這麼關心照顧起他的喜好來了。

「如果朕對涼肇用兵的話,你將會怎樣?可會擔心那位女將軍的安危?」似乎十分好奇,昭秦帝以一種非常感興趣的語氣問他。

「你會因為我的擔心而放棄一座唾手可得的金礦嗎?」沐流歌低笑一聲,「皇上這麼說的話,誰會相信?」

「她若知道是你把那個金礦的消息告訴給我的,你猜她會怎麼想?」穆赤霄的眼神怎麼看怎麼帶著算計的光彩。

「誰有心情理會一枚棋子的心思?」沐流歌勾起嘴角,當作在微笑。

「真不知道是該說你比較狠心,還是我比較狠心。」穆赤霄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君臨天下的昭秦帝說自己不夠心狠還真是讓人不敢苟同,再說,我要放棄的只是一個女人,而你若是放棄的話,卻是你逐漸到手的天下,我這枚棋子,在你登上權力之巔的頂峰之前曾經被你擺在對你至關重要的位置上,應該為此感到榮幸的不是嗎?」沐流歌轉過臉去,沒有看他,語氣里仿佛帶著自我解嘲的味道,「更何況,你對我如此縱容,要得還不就是我心甘情願的臣服?」

他那種語氣,還真是讓人不自覺地憐惜……

穆赤霄目光炯炯地含笑看著他,「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諷刺我……」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就听到「咯」的一聲輕響突然傳來,在暗夜里立即清晰無比地傳入人的耳朵里。

「誰!」數聲冷喝之後,伏在錦心殿房頂的人眼見數點劍芒寒星一般刺來,于是身下一矮,「砰」的一聲翻身撞開身下大殿之門,飛身闖了進去。

「誰?」昭秦帝穆赤霄立即推案而起,臉上雖然略帶驚訝之意,手中卻無半絲慌亂之態,回身拔出掛在壁上的寶劍指向那闖進大殿的人。

「護駕!」

一群黑衣人不知道從暗處哪里閃出,齊齊攔在昭秦帝面前。

闖進門的人卻並無任何動作,只是伸手一帶,將沐流歌拉離他們數丈之遠,隨即佩劍揮處,以一種傲然的姿態立在他們面前。

一身的僕僕風塵之色,黑色的緊身衣,星眸里滿是焦灼和終于松了口氣的欣喜。

「是你?」沐流歌詫異地側臉看著她。

「別擔心!」她轉臉對他一笑,把他拉在身後,抬眼看向那眾人口中如神話般存在的帝王。

「沐流歌是我的,不許你動他。」面對那凜然自生威的昭秦帝,她面上殊無懼色,談笑自若,「所謂聯姻的事,請務必取消!」

「哦?」昭秦帝微微一笑,「你憑什麼?」

「就憑我手中這把劍!」她舉劍,平平指向昭秦帝。

「小泵娘,口氣未免大了一些。」很難想象的情況,昭秦帝居然以近乎和顏悅色的表情面對著她手中的利刃。

「我只知道你不能強迫他。」她被他那很親熱的一聲「小泵娘」喊得面色變了幾變,這個人,怎麼會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

「我也只知道他這麼做于我昭秦有利。」昭秦帝揚起唇角。

「他是人,不是被你隨便安置的棋子,你憑什麼主宰他?」她轉頭看一下沐流歌,回頭憤憤不平地瞪了昭秦帝一眼。

昭秦帝被她一瞪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果然還是個小泵娘,我願意拿他做棋子,你又能怎麼樣呢?」

這莽撞堅毅卻又熱情大膽的女子就是「她」的妹妹嗎?

被他說得臉色一沉,雷夕照重重咬了下唇,抬頭看向昭秦帝,「不管怎麼樣,你不許逼他聯姻。」

「若我就要逼他,涼肇國的雷將軍又要如何呢?」昭秦帝朗聲一笑,伸手給那群黑衣人做了個手勢。

雷夕照立即推開沐流歌,飛身向前,提劍直直指向昭秦帝穆赤霄。

她的動作快速,那排黑衣人也不遑多讓,劍光揮動之處,頓時在昭秦帝身前舞成了一個密密的劍網,以滴水不露姿勢抵擋住她雷霆般快捷的一擊。

就在她連躲那排黑衣人十二式劍招之後,一陣破空之聲傳來,一枚石子突然從外面飛進大殿之內,挾帶著嗚嗚風聲沖入黑衣人的劍陣之內,將那片劍網頓時破開,她眼疾手快,急忙欺身上前,伸手便要扣住昭秦帝,誰知昭秦帝揮起手中的寶劍,「哧」的一聲割下了自己半邊衣袖便月兌身而出。

眼見機會已失,雷夕照抓起那半片衣袖飛身而出,正要回到沐流歌身邊,一支弩箭此時卻在她毫無防備之際當胸向她襲來。

「閃開!」殿外有個聲音突然迅疾響起。

並不是躲不開,可是……

當她順著那弩箭方向看過去之時卻驚訝無比地僵住,任由那弩箭直射向她。

對面,沐流歌手里握著一把弩弓,正漠然地看著她。

愣愣看著對面那眉眼仿佛突然陌生的男子,電光火石之間,那弩箭早已飛至,她不動不閃之下硬是被那支弩箭貫穿了肩膀,突然襲來的強大沖擊力量讓她不由自主地朝後撞去,她踉蹌退了數步後身不由己地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手中的劍「鐺」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在做什麼?

為什麼會是這樣?

沐流歌眼神依舊,心卻突然亂了一拍,呼吸差點窒在當場,剛才那一瞬間,他似乎清晰地听到弩箭射入人體內的鈍感。

痛!

雷夕照一臉震驚得仿佛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不能走!」他冷冷開口,雖然別人看不到,但是沐流歌自己很清楚,他握著弩弓的手在發抖,他無法對視她震驚向他詢問的眼神,所以他只好把視線轉向昭秦帝,「皇上,如果現在扣押下她,我們的伏軍正好有機會一舉拿下赤攸和涼肇,金礦的事正好就此解決。」

「如此甚好……」昭秦帝沉吟地看向被人倒戈相向的女子。

傷了她,只怕有人會責怪他吧?

「你要把他們玩到什麼時候?」大殿之外的那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昭秦帝挑眉看向殿外,「你是誰?」

是誰居然如此囂張,把他的皇宮當成什麼場所了?

一個青衣人信步走了進來,將這昭秦國的皇宮儼然當成了他閑庭信步的好地點。

「十三?」雷夕照抬起頭看著青衣人月兌口而出,「……你怎麼會在這里?」

「自然是要你盡快趕回涼肇,赤攸國勾結西昌國已經同涼肇開戰了。」

「真的?」雷夕照左手握著剛才從昭秦帝身上撕下的衣袖捂住被弩箭射傷的肩膀,看十三的神情又不像在騙她,她咬了咬唇,狠下心來,伸手抓住肩膀上的弩箭,用力處那弩箭硬是被她給拔了出來。

「我立即回國。」她面色一冷,看著昭秦帝對他舉了舉手里的半截衣袖,那上面已經被她的血暈染了一片,「不許再逼他,否則下次撕的也許就不只是一件衣袖了。」

「他傷了你,你還要如此為他?」昭秦帝要笑不笑地看著雷夕照。

是啊,他傷了她,她怎麼還會如此為他?

可是站在他的立場,她似乎沒資格去指責他。

如果他能得到涼肇的金礦,只是做了一件對昭秦有利的事情而已,他也說過,只要有利于昭秦國的事,他都願意為了昭秦帝做。

可是……真的沒有想過會這樣被傷害……

十三嘆口氣走過去支撐住面色逐漸蒼白灰敗的雷夕照,然後抬頭看向那似笑非笑的昭秦帝。

昭秦帝驚訝地看著那叫十三的青衣男子,把他和印象中的另一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一別十年,好久不見了,」十三看著昭秦帝微笑,「我知道你素來做事必有因,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果然……果然是你,你怎麼會來?」昭秦帝臉上突然浮現出狂喜之色,推開那些保護他的黑衣人,走到了十三的面前,看他那個表情,簡直就是想和十三把酒言歡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十三的態度簡直根本沒有把他當作那個睥睨一切的帝王。

「我只是想證明一件事,」昭秦帝笑著伸手指向雷夕照,「證明她足夠強。」

「強到足以讓某人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事情托付給她?」十三挑眉一笑,這下子不只是雷夕照,在場的所有人都幾乎察覺到他眉眼中含蘊的風情,一個相貌不怎麼出色的男人,怎麼會有這樣的風情?

昭秦帝抬起頭看著他朗聲一笑,「果然,你果然還是那麼聰明。」

「而你,卻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得那麼驚天動地,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顯示你的聰明才智一樣,」十三微微一笑,「人我帶走了,至于你留下的這個爛攤子,記得要好好收拾,希望你不要再打明羅公主的主意……」他傾身上前,對著昭秦帝耳語,「因為,她會成為你結拜大哥的妻子。」

對著昭秦帝錯愕的表情大笑一聲,十三低下頭看著身邊受傷的女子,「我帶你回去?」

「多謝。」雷夕照不知道自己怎麼還可以如此鎮定,她的目光斬釘截鐵般堅定,「我得盡快回到涼肇!」

十三心領神會地對她一笑,示意她看向沐流歌,「那他呢?」

雷夕照抬眼看著那一臉冷峻表情的沐流歌,心內一痛,「他……」

她居然不知道要將他怎樣了……

可是她這次來的目的難道她忘記了嗎?

沒有,她沒有忘記。

包括她之前許給他的承諾,她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要和我走嗎?」她咬唇,輕聲開口。

沐流歌抬眼看著她,過了片刻,突然勾唇一笑,「我待你如此,你還要我和你一起走?」

她再次咬唇,「你有你的立場……我不怪你……」

沐流歌只覺得心上仿佛突然被人捶了一拳,痛得厲害。

她居然這麼說……

明明是他傷了她,明明她知道自己為的是什麼,可是她依然對昭秦帝說不要再逼他,為他的舉動找著借口,她根本不知道他蒙騙了她多少,毫不追問他以前的作為,只是一徑相信著他。

只有她才會那麼相信他是個好人。

只有她對他說過,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從沒有過一絲懷疑,從最早開始的相遇,到安詔國的巧遇以及來她被他蒙騙過的那些把戲,她從來沒有說過他半句不好,毫無條件地相信他……

他怎麼會傷她?

他怎麼忍心傷她?!

手中的弩弓漸漸垂下,終于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沐流歌握緊了自己的手,遮掩在自己的衣袖中,他的手依舊在不停地顫抖,指甲在手心里掐出深深的痕跡。

直到傷到她,才終于知道自己才是比較痛的那一個,夕照,夕照……

「我帶你走吧。」十三一笑,在那一干黑衣人面前帶著負傷的雷夕照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出了殿門後他飛身躍上房頂,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昭秦皇宮。

昭秦帝看著自己少了半截衣袖的衣服,微微一笑,負起雙手背過身去,臉上卻因為十三剛才那句耳語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沐流歌依舊怔在當場,過了許久之後,他終于喃喃自語︰「我要去找她。」

「我一定要去找她。」他揚眉、抬頭,像在說著什麼誓言一樣的肯定和決絕。

「對了,我忘記和你說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打那個金礦的主意,不僅如此,所有打那個金礦主意的人,我還會順便幫涼肇解決掉的,」昭秦帝突然轉身看向沐流歌,笑得有點不懷好意,「難道你忘了,我是不會讓晚詞傷心的。」

他的意思是……

沐流歌這次當真愣住了。

「這個壞蛋,居然對自己喜歡的人也下得了手,太過分了。」說話的女子長著一副清新討喜的模樣,此刻她一邊手腳不停地給雷夕照遞東拿西地包扎著傷口,一邊大聲地抱怨。

「明羅,受傷的那個人還沒開口,你在這里窮抱怨什麼?」等她手上的包扎工作告一段落,十三這才走進房內。

明羅張開五指在雷夕照眼前晃了晃,害怕她受的打擊太大變成痴呆,「雷姐姐,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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