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搖千重綠 第1章(2)

她一邊說一邊回眸朝簾內看過去,卻冷不防和一雙眼楮正正撞上,猝不及防之下,她幾乎當場驚嚇出聲︰「小、小杜……」

簾子被人拉開,眾人抬眸看過去,果然是杜幽篁。

他甚至未曾卸妝,只是好奇地問那剛才說話的女子︰「世上當真有這樣的胭脂?」

那女子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不自覺地受他牽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你剛才說,你有雪山青蓮蕊、南海無傷淚?」杜幽篁再次問她。

「是的。」她再次茫茫然點頭,微微掩住心口,以防跳得飛快的心髒出賣了她此刻的感覺。

「千色……」杜幽篁微微皺起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似的,過了片刻卻極輕極淡地舒了下眉。

周圍的眾女頓時痴痴地看著他,幾乎全部溺斃在他那個不經意的表情里。

千色。

世上果然有這麼美的胭脂嗎?

那麼……她會不會喜歡?

雖然她從不愛這些胭脂水粉之類的東西,但是如果他送了這樣的胭脂給她,她會不會喜歡?

只有那樣的胭脂,才能配得上她吧?

不過,以她的性格,大概是不會用那些東西的……

「雪山青蓮蕊、南海無傷淚。」他再次輕喃出聲,隨即又微微皺了下眉。

「小杜,你喜歡這東西?」其他的女子立即又羨又妒地看向那個女子,「你什麼時候把東西送給小杜?」

對面的女子這才仿佛突然被夢驚醒了似的,「這個、這個……」

因為剛才眼見杜幽篁對她格外的客氣,周圍的眾女頗不是滋味,如今看她為難,頓時出聲嘲弄︰「怎麼?剛才不是你說要把那東西送給小杜的?」

「舍不得了?」

「既然舍不得干嗎拿出來現世?」

低低而不屑的譏笑聲響起,對面那女子的臉色更加不好看起來。

雖然她是很迷戀小杜不錯,但是、但是那東西……

如果她送給了小杜,爹會不會生氣責罵于她?

杜幽篁卻似乎並沒有太在意,又仿佛沒有听到剛才她們所說的話,目光只在她們臉上一一掠過,神色寧靜,卻有一種隱隱的讓她們听從的壓力,「時候也不早了,諸位如果想听我唱戲,請明天再來。」

轉而對那女子又看了一眼,而後他便挑開簾子走了進去。

只是他挑開簾子的瞬間,卻突然有人正好迎面走來,剛好那麼巧合地撞在一起。

「小杜,你沒事吧?」有人一把扶起了他,隨即板臉看向那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你是誰?怎麼會跑到後台來。」

那人卻只低著頭揉著手臂,杜幽篁隨便看了一眼,淡淡開口︰「我沒事,讓他出去就是了。」

「還不走?沒听到是不是?」戲班子里的人橫了那人一眼,把他朝外推去。

簾外的眾女此時已然紛紛離去。

「小杜,外面那群姑娘剛才在干什麼?」有人笑著打趣。

「沒什麼,」他坐回去卸妝,「只是說到一些很有趣的東西罷了。」

「這麼多東西,夠我們搬的了。」有人愁眉苦臉地看著後台那一堆東西。

「還有這匹馬,該怎麼弄回去,我只要一踫它它就瞪我。」有人以更加夸張的表情指著拴在一旁的馬兒。

杜幽篁微微揚了下眉,朝白馬那里看了一眼,一邊卸妝一邊開口︰「沒關系,我來牽它回去就好了。」

夜已深。

暗雲遮月,周遭寂寞寧靜。

四下無人。

空氣中微微的熱意慢慢襲來,讓人在睡夢中也不得安生。

許久之後,不知道何處的風終于徐徐吹來,一絲絲的涼意讓人在黑甜鄉中陷得愈來愈深。

黑影驟現!

越過層層屋脊,那條黑影徑直朝某個方向撲去,直到終于來到一戶人家門前,他才終于停下了身子。

揚州城鹽鐵轉運使府。

黑影無聲冷笑,伸手在那門前石獅子腦袋上一抓,頓時抓出了五道深深的痕跡,他略略一頓,似乎覺得有些不妥,隨即伸手在那石頭獅子腦門上一抹,那五個抓印頓時又不復存在了。

他微微借力,腳尖一點,身子如一只大鳥般騰空而起,很快便翻身跳入轉運使府內。

空氣中彌散過草本植物的味道,這偌大的庭院里,此刻寂靜得仿佛空無一人,所有的房間里都沒有掌燈。

他卻仿佛輕車熟路一般,徑直模到了庭院的最里層,轉運使府女眷所居住的地方。

駐足辨認了一下方向,他再次朝一處種滿了牡丹花的院子中潛去。

房門緊閉。

黑衣人在身上微微一探,隨即模出一把刀來。

輕寒的刀刃在月光下微微折射出一線微弱的明光,泠泠流轉。他抬手,刀子便貼近那房門,輕輕一撬,房間的門栓隨即被那刀子牽引著朝一邊無聲退去。

房門因此而讓出了一道縫隙,黑衣人迅即閃身而入。

暗淡的房間內,只能隱約辨認出模糊的影像。黑衣人輕手輕腳走進去,卻見那最里面的房間內,分明紗帳層層,隨著透窗而入的夜風輕輕曳動。

房間內的女子猶在安睡,微微的呼吸聲在這樣的夜間清晰可聞。

黑衣人只略微頓了一頓,便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刀貼近了床上酣眠的女子。

驀然而來的寒意讓床上的女子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隨即驀然驚醒,「誰?」

「閉嘴!」刻意壓低的聲音幾乎讓人辨不出男女,但是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卻讓床上的女子瞬間放大了瞳孔,渾身發抖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青蓮蕊和無傷淚放在哪里?」黑衣人再次低聲喝問。

床上的女子略一猶豫,但是那把刀子卻在瞬間劃破了她的頸子,血腥味頓時微微地彌散在房間內。

她猛一吃痛,頓時悶哼了一聲,睡在外面房間里的丫環揉著眼楮披衣起床,「小姐,你怎麼了……」

只可惜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隨即飛射而出,正好刺入她的心口,沒容她發出一聲痛苦的申吟,她便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殺了她!

床上的女子只覺得寒意侵骨,下意識地一手指向自己房間內的梳妝台,「抽屜里……」

黑衣人冷冷一笑,手中的刀驀地丟開,房間里頓時漾出一片清瘦如月的刀光,隨即他伸手一橫,四支奇怪的東西突然從他手背上伸出,帶著鋒利的倒鉤,他只用力朝下一抓,那女子在瞬間便已血肉模糊。

她痛苦地抽搐著,片刻後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

血腥味更濃。

黑衣人快步來到梳妝台前,翻了兩下抽屜,便從里面找出了兩個形狀扁平的密封瓷瓶,他再次無聲輕笑,隨即身子輕閃,從房間內走出。

離開的那個瞬間,有一樣東西輕輕地「啪」的一聲跌在房內,只是他仿佛是因為太著急離開了,所以並沒有在意。

庭院里依舊寂靜無人,遠遠地傳來三兩聲狗吠。

黑衣人微一踮腳,隨即飛身掠上院牆,朝這偌大庭院里四處再打量了一眼,而後快速離去。

夜色更深。

黑衣人掠去的姿勢,猶如一道暗夜流光,只是他所行去的方向,卻是朝著這揚州城內最有名的戲班子所在的地方。

大四喜。

又是一天。

杜幽篁早早便起了床,但是他卻不是為了吊嗓子,只是提著一籃喂馬的草料去找昨日魯道子送來的那匹叫做白耳的馬。

白耳似乎很興奮,看到他的時候又是噴鼻又是甩尾,連草料也顧不上吃。他笑了一笑,隨手在白耳的背上模了一模。

好久不見了,它居然一點兒都不曾忘記他。

又拍了它兩下,他便把草料放進臨時找到的馬槽里,看著白耳吃東西,只是它一邊吃卻一邊仍舊半抬著眼楮看他,耳朵動來動去的,一點兒也不安分。

「你怎麼不呆在她身邊?」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質問白耳,但是他的語氣卻很低很柔。

很多人看他的外表,大概都會以為他是個不太好接近的人,因為他的神色總是有些冷淡,似乎也不愛說話。但是熟悉了以後,卻不會再那麼想,不相信的話,可以去詢問大四喜所有的人,他們都是明證。

也有人問他是不是不快樂,但是……他有什麼不快樂的呢?

很多事情,明明他想做的話,立即就可以做到。

只是……他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不敢做而已。

「她現在是什麼樣子?」他抬頭看著白耳,依舊站在那里沒動,臉上露出一種很傻氣的表情,就像是下一刻白耳就會告訴他答案似的。

袖子微微拂了一下,卻有一種硬硬的感覺傳來,他驀地醒悟,隔著衣袖撫了一下那件魯道子的禮物,微微閉了一下眼楮,仿佛可以想象得出她現在的樣子。

青絲藍衫。

如霞之燦,如雲之逸……

「小杜,吃飯了!」隔壁傳來伍嬸的喊聲。

他應了一聲,看著白耳微微一笑,慢慢朝前面院子走去。

因為常駐揚州的關系,所以大四喜在這里專門租住了一個小院落。好在他現在很紅,日常的租金什麼的,都還可以應付,偶爾還有很多節余可以拿來做其他用途。

「吃早飯了。」剛走進去,就有人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嗯。」他點了點頭。

「小杜,剛才去哪了?」有人隨口問了一句。

「喂馬。」說到白耳的時候,他心里總有些隱隱的高興。

「我們喂就好了。」其他的人連忙接了一句,「這種粗活你就不要干了。」

他微微笑了一笑。

大四喜的每個人對他都很好,所以,他很喜歡這里。

早餐很簡單,但是伍嬸也翻出了無數花樣。眾人一邊吃一邊正在商量著今天要唱哪一出,卻突然听到有人把門拍得震天響,正在吃飯的眾人頓時被嚇了一跳。

「什麼事啊?大早晨準備嚇死人?」有人不滿地開口,出去應門。

杜幽篁朝外面看了一眼,依舊慢慢繼續吃早飯。但是沒想到出去開門的人卻幾乎是在瞬間從外面又彈了回來,一臉驚嚇過度的樣子,指著外面結結巴巴地開口︰「官、官差……」

闢差?

眾人頓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勺子,一起朝門外看去。

丙然,因為著急沒人來開門的官兵們已經破門而入,凶神惡剎一般朝他們步步逼近。

班主急急賠著笑臉迎了上去,「官差大哥,不知道大早晨就到我們大四喜有什麼貴干?」

「滾開!」領頭的人一把推開他,根本不吃他那一套,隨即目光在房中一掃,視線一下便緊緊鎖在了杜幽篁的身上。他大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把一個東西放在杜幽篁面前,冷笑著開口︰「杜先生,請問這東西可是你的?」

那是一塊普通的方形玉佩,上面清晰地刻著「幽篁」兩個字。

杜幽篁下意識地朝腰間一探,但是卻一無所獲,他伸手抓起那玉佩便要收起來,「是我的。」

這是她曾經送的東西,怎麼會被他大意弄丟?

那人卻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眉間掠過一絲貓兒擒鼠般的笑意,「且慢!」

杜幽篁皺眉,緩緩抬眸朝他看過去。

那人卻一字一句說得分明清楚︰「杜先生,你承認這塊玉佩是你的東西?」

「是我的東西。」他再次點頭。

「既然如此……」那人冷冷一笑,朝左右示意,「拿下他!帶回衙門!」

「官差大哥,為什麼要把小杜帶到衙門去?出了什麼事?」眾人頓時紛亂不已,班主眼見那些兵差們要抓走杜幽篁,猛地攔在了他的身前。

「出了什麼事?」那領頭的人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微笑,看向杜幽篁,「你自己做的事,還需要別人來提醒嗎?」

杜幽篁深吸一口氣,徐徐起身,「我做了什麼事?」

「你為了奪取青蓮蕊、無傷淚而夜入揚州城鹽鐵轉運使府,殺害了轉運使楊大人的女兒和一名丫環,」那人眼中含著譏笑,「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嗎?」

周圍的人頓時倒抽一口冷笑,不等杜幽篁開口,已經有人急急替他分辯︰「不可能!絕對不是小杜做的!」

那人目光一轉,在眾人身上打了個轉,所有的人幾乎在瞬間察覺到一陣寒意,頓時安靜了下來。

就在那一片寂靜中,杜幽篁看著那官差開口︰「不是我做的。」

聲音很輕,但是每一個字,卻說得都很堅決。

「是不是你做的,咱們公堂上再說!」那人卻又一聲冷笑,隨即喝斥周圍的兵差︰「還不帶人走?!」

杜幽篁緘默地抿著唇。

青蓮蕊,無傷淚。

可以制出天下最美胭脂的東西……但是這和他,有什麼關系?

到底……是誰要害他?

為什麼要殺了昨天那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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