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搖千重綠 第2章(2)

杜幽篁終于可以真正地看到她。

與四年前相比,那個帶著稚氣的少女已經長成了大姑娘,臉上微微的風塵之色,似乎趕了很遠的路,星眸內寫滿了焦灼和擔憂,榴花般的唇被牙齒咬出深深的印痕。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想伸出手試探一下她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但是手指卻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動一下都萬分困難。

洛織錦將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但是卻不敢踫他的手指,她只是那樣勉強而用力地對著他笑,「杜大哥,我來了,我真的來找你了。」

「飛走的鳥兒終于回來了?」他笑了一笑,素來冷然的神色轟然破碎,眼楮微微一眨,有淚意盈盈欲墜。

「嗯。」洛織錦用力點頭,努力讓自己笑得更加燦爛一些,「杜大哥,我帶你走好不好?」

他那樣熱切地看著她,听她說完話後就大力地點著頭,只是她的手指才踫上他的身體,他便痛得幾乎昏過去,眼前仿佛有無數金星在亂晃,臉色也瞬間由青變白。

洛織錦嚇得連忙抽回手去,不敢再踫他。

杜幽篁的眼神暗淡了下來,苦笑著自語︰「看來……我走不了了……」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洛織錦的眼神驀地變得凶狠起來,仿佛護食的小獸,只要有人侵犯到她,她就毫不留情地發出致命一擊。

他終于緩過氣來,微微點了點頭。

洛織錦的手指輕柔地抹去他唇邊沾上的水珠,低聲跟他說話︰「杜大哥,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洗清罪名的!」

「你……相信我?」他微笑起來,其實也不過是嘴角朝上略微揚了一下,但是那已經耗費了他很大的精力。

「不論再過多少年,你永遠是我的杜大哥,我永遠都相信你!」她斬釘截鐵一般開口。

于是他再次無聲微笑。

他的小錦兒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呵……

「你……小心,這次有官家牽涉進來……」他突然喘息著開口,緊張而擔憂。

洛織錦慢慢握起了拳頭,「杜大哥,我已經不再只是以前那個總愛追著你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丫頭了,你不用擔心我。」

他點頭,微微閉上了眼楮,「我好累……」

「那你好好休息。」她伸指撫過他的眉他的眼,手指輕柔得就仿佛是春日里的第一縷風,拂落了杏蕊桃瓣。

他沉沉而睡,眉卻依舊緊緊皺著。

洛織錦終于松開手,危險地眯起了眼楮。

耙動她的人,這人好大的膽子!

不將他找出來,為杜大哥報仇的話,她絕不罷休!

燈光突然漸明,卻是有獄卒突然提著燈靠近。

洛織錦乍然而起,身子陡然拔空而起,攀附在屋頂之上。待那獄卒朝牢內看了兩眼覺得沒有什麼事的時候,她這才月兌身離去,在房頂上略一遲疑,便朝那官老爺林游爾所住的地方飛快掠去。

星光滿天,一天無雲,夜色美不勝收。

洛織錦心急如焚,哪里還有什麼閑情逸志?

謗據魯道子的消息,她終于探到林游爾所住的地方,閃身而入。

院落中空闊而靜寂,她三下兩下搜到林游爾的房間,卻見那幃帳之下,分明的兩雙鞋。

彼不得其他,她撩開帳子,長劍一橫,隨即冷冷開口︰「起來!」

帳子內頓時一片慌亂,那半果的女子尖叫聲正要月兌口,洛織錦再次冷眼一掃,「閉嘴!」

「饒……饒命……」林游爾緊張得話都說不好了,「你想要、要什麼?隨便拿……不用客氣。」

「杜幽篁一案,疑點甚多。我不求你明察秋毫,但是至少你不能再濫用私刑,不然的話……」洛織錦手中的劍驀地抖出數個劍花,冷哼一聲,「當如此床!」

她閃身離去,床上的林游爾依舊在發呆,伸手模了一下自己所睡的床,不知道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就在下一秒,他身下的床卻轟然倒塌,「撲通」一聲,將他當場摔得七葷八素,半天沒有喘過氣來,一張臉青青白白地交替著顏色。

太太太……太可怕了!

洛織錦並未走遠,她自林游爾那里離開之後,便徑直去了官府的殮尸房。房間內黑燈瞎火,外面也沒有什麼人把守,所以她並沒有費什麼力氣。

從身上取出火折子點著,房間內頓時亮出朦朧的光,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影影綽綽的,隨著那微弱的光不停地變幻著模樣。

伸手撩開蓋在尸體上的布,雖然她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是當一眼看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時,心下還是不免微微一震。

這凶手下手快狠準,受傷的部位自頸至胸,分明的四道血槽,不但造成死者大面積失血,更勾斷了死者的喉管。

到底是什麼凶器,居然會造成這樣的傷口?

洛織錦又仔細察看了兩眼,隨即吹熄了火折子,閃身出了殮尸房。

她準備去找魯道子。

如果這世上有人能夠輕易地辨認出那種傷口是被什麼怪異凶器所傷的話,非魯家的人莫屬。他們本是魯班一脈,擅長工藝制造,家族亦多出能工巧匠。到魯道子這一輩,雖然她身為女子,且只一個後人,但是巧手之名亦多勝從前,在江湖上頗為有名。

洛織錦皺眉前行,不多時便來到了魯道子所住的地方。

房間內掌著燈,洛織錦站穩之後便在那窗上扣了一下,「魯道子,可曾休息?」

窗子瞬間被人打開,青衫布衣的魯道子一臉喜色,「織錦,你已經到了?」

洛織錦略一點頭,便自窗子外翻身而入,「我有事情要問你。」

「什麼事?」魯道子即時推過去一張椅子給她坐。

「有什麼凶器能夠傷人自頸至胸,而且留下四道血槽?」洛織錦皺眉看她。

「如果有血槽形成的話,怕是比較鋒利的東西所形成的抓傷,自頸至胸,可能只是順手而已。」魯道子抬頭也看著她,「你是說,死者身上有這樣的傷痕?」

洛織錦點了點頭。

魯道子想了一想,又開口︰「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帶我過去再看一看,這樣好方便我下判斷。」

洛織錦對她點頭一笑,「謝了!」

「應該的,」魯道子微微眯起了眼楮,「別說這麼客氣的話。」

洛織錦彎眉而笑。

能夠擁有這樣的朋友,難道不是她的幸運?

于是她便帶著魯道子再次潛入府衙內的殮尸房,因為這一次魯道子在,所以停留的時間便長了一些。

洛織錦幫她掌著燈,魯道子則凝眉看著那具尸體。

「看得出來是什麼嗎?」洛織錦見她半天不說話,不由有些忐忑地開口問她。

她一向冷靜,但是這一次,因為牽涉到杜幽篁,所以她總是有些沉不住氣。

魯道子回眸看她,伸手在她手臂上輕輕拍了一下,「別擔心。」

她說完話後依舊盯著尸體上的傷口,過了片刻,突然微微閉上了眼楮。

于是視線內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她仿佛陷入冥想之中,在那片空虛的幻覺中,她仿佛看到了當日的情形。

凶手在下手之前,應該是挾持著死者的,在死者說出他想要的東西的下落之後,他才施以殺招,在死者身上留下了這樣的傷痕。

到底是什麼樣的凶器……

洛織錦見她閉目沉思也不打擾她,一徑皺著眉想著整個案件。

青蓮蕊、無傷淚。

謗據師父曾經說給她听的一些趣聞里,這兩樣東西,可以做成世上最為無雙的胭脂「千色」,凶手為什麼要拿了這兩樣東西嫁禍給杜大哥?

難道是與杜大哥有仇?

不可能,根據魯道子這幾年傳給她的消息,杜大哥從不曾與人結過怨。

但是若不是結仇的話,那卻又是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下漸漸郁躁起來。

魯道子此時卻睜開了眼楮,「織錦,我們可以回去了。」

「你想出來了?」洛織錦心下略微一喜。

「我回去會把這種凶器畫下來,但是我不能保證和實際的完全相似,所以,只能盡量了。」魯道子有些歉然。

「謝謝。」洛織錦再次道謝,熄了火折子,帶著魯道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回去之後,魯道子便立即找出筆墨等物,將她根據剛才死者身上的傷痕所判斷出來的凶器形狀大致畫了出來,等到畫完,隨手拿給洛織錦看。

「就是這種東西?」洛織錦看著那畫面上的凶器,形如虎爪,不過尺長左右,尾端不過巴掌大小,上面略寬,下面略窄。根據魯道子的判斷,應是精鋼所鑄,可佩戴在人手背之上,易伸縮,尾端有機關,若是按下機關,便會突生出四只鋒利的鉤刃。想來正是這四只鉤刃不但抓傷死者,更鉤斷了死者的喉管。

「可能略有出入,但是應該跟這種東西相差無幾。」魯道子肯定地點了點頭。

「奇怪,江湖上有使用這種武器的人嗎?」洛織錦為之皺眉不已。

「你不曾見過類似于這種武器的東西嗎?」魯道子也看著那張畫,沉吟片刻後又開口,「我知道你師父收藏各種典籍,難道你不曾在武器譜上見過這種東西?」

洛織錦緩緩搖頭,隨即再次皺眉不已。

魯道子抬頭看一眼天色,卻發現外面居然已經隱隱晨光,她擔憂地看了一眼洛織錦,問她︰「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會兒?」

洛織錦搖了搖頭,「我現在哪有那心情?」

魯道子默然片刻,「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必須先把杜大哥救出來,但是我之前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現在的身體很虛弱,根本沒辦法輕易移動。」洛織錦兩眉鎖得更緊,表情很是嚴肅。

「也就是說,要先把他身上的傷治好……」魯道子微微抿了下唇,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微微低呼了一聲。

「怎麼了?」洛織錦疑惑地朝她看去。

魯道子卻微有喜色,「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一個人。」

「誰?」洛織錦見她如此神情,不禁心下大奇。

「既然我們都不認識這種凶器,那麼,還有一個人……我想他可能見過這種奇怪的東西,甚至這種奇怪的東西,很可能是出自他手。」魯道子說著話,喜色卻突然盡褪,眉也緊緊地皺了起來。

「這人是誰?」洛織錦頓時心下大喜。

「他是……我叔叔。」魯道子面色一沉,頗有些難以言及的模樣。

「你還有個叔叔?」洛織錦大是奇怪,「怎麼從來不曾听你提過?」

「他自小便離經叛道,十五歲那年,因為犯了大錯,所以被我祖父逐出家門,終生不得再使用……使用魯姓。」魯道子苦笑一聲,將之前那句話含糊帶了過去,隨即又說︰「這事原本便不光彩,我家人又怎麼會主動宣揚出去?」

原來是這樣。

洛織錦默默地點了下頭,「那他現在人在何處?」

「如果想找他的話……」魯道子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我知道你心下著急,你放心,我等下就去找他。」

「那就多麻煩你了。」洛織錦此刻當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只希望,這害人的東西千萬別是出自他手才好。」魯道子嘆了口氣,又苦笑了一聲。

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去見他,但是沒想到……沒想到這次要為了這事而去見他……

魯道子忍不住再次苦笑。

洛織錦卻沒有特別注意她面上那種古怪的神色,只是將身邊所有用于療傷的藥丸搜出來,這些東西多是師父和天池上人給的,杜大哥如今身體不便,有了這些,應該會好得快一點吧?

她突然發現自己再度緊張起來,緊張得整顆心髒仿佛都在怦怦跳似的,只要一回憶起他身上的傷,她自己身上仿佛也痛了起來。

他所受的每一處傷,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得到,就仿佛那種痛本是施加給她的一樣。

甚至,比他所能感受到的更痛。

所以,她一定要盡快把他救出來。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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