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縈君心 第1章(1)

漠漠輕寒,絲雨如織,綿綿密密落在水面。

船上的青衣女子文雅秀致,只是面色略嫌蒼白,此刻她倦倚窗側,手中握著的書已閑閑欲墜,可她似乎並未察覺,一徑看著窗外的雨,悠悠嘆了口氣,「天邊絲雨細如愁……」

斜風無意間挾來一片細小雨絲,剛好吹落在她長長的眼睫之上,她目光微顫,仿佛下一刻,便會不勝那種閑愁,有珠淚紛落。

如此看來,她必然是一位藏著滿月復憂傷滿懷心事的女子,所以才會在這樣的天氣里,生出這麼多的感觸——

「小姐,若是說發愁,是我發愁才對,你發什麼愁?」驀地插進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愁緒」,說話的俏麗婢女頗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眼楮,順手抽走了她手中的書。

就這麼一句話,原本彌漫在船艙內的「閑愁」仿佛在突然之間一下子消失了,倚在窗側的青衣女子回眸一笑,適才那種落寞寂然仿佛完全沒有存在過她身上似的,「玳瑁,原來你還在啊!」

「小姐,你沒回家,我敢回去嗎?」叫做玳瑁的俏婢女抓過一件天青色羽緞斗篷裹在她身上,「不然老爺到時候找我要人,我該怎麼說,說你留在運河畔坐船看花娘?」

她掩袖一笑,「哎呀,其實我並不是來看花娘的。」

「我知道,你是想听花娘唱曲子而已——」玳瑁頭大地看著她,幾乎想跪下來求她了,「小姐,天氣這麼冷,又下著雨,我看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外面不好嗎?」她的目光再次悠悠朝外看去,看著雨絲落入水面那一瞬間的不動聲色,「天大地大,熱熱鬧鬧的……」

「小姐,」玳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看到她那樣的表情就會不自覺地心軟,「其實……你是怪老爺忘了今天是夫人的祭辰了吧?」

她沒說話,唇角卻微揚了一下,似乎在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只是她愈露出那個表情,玳瑁的心就愈是變得酸酸的,恨不能摟住自家小姐大哭一場,「小姐……」

「玳瑁,你越來越聒噪了呢。」佯裝生氣地看了玳瑁一眼,她這才淺淺展眉而笑,「爹爹膝下無子,如今二娘有孕在身,若是真的能夠生下一個兒子,那是一件好事嘛,娘要是知道,也會開心的。」

不是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嗎?

娘一直遺憾不曾為爹生下可以繼承家業的兒子,所以才會幫爹納了小妾,誰料二娘當年也只生了個妹妹,如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二娘居然再次有孕,也難怪爹爹會高興了。

只是——

即便是為了這樣的理由,一個女人,親手將自己愛著的男子推到另一個女人的懷中——當初娘也是萬分難過的吧,不然,也不會在數年後便郁郁而終。

所謂開心,到底……意難平吧?

在心內微嘆一聲,她終于懶懶起身,「算了,別說這個了,咱們差不多時間該回家了。」

玳瑁看著她那副淡淡倦倦的仿佛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的樣子,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對了,咱們別急著回去,還是去幫二娘挑些東西。」她卻又笑了笑,「她喜歡漂亮的首飾,今天又是這麼開心的日子,咱們總得恭喜一聲。」

「知道了,小姐。」玳瑁頗不情願地應了一聲,隨即走到艙外,幫她撐開了雨傘。

微提裙角出了船艙,看著那煙雨如織的水面,她突然略略一頓,「玳瑁,快到雨水了呢。」

「是啊。」玳瑁點了點頭,卻又歡喜起來,「雨水那天,是小姐的生辰呢。」

她抬頭一笑,正要說話,隔壁的畫舫里卻突然傳來女子的呼救聲︰「救命啊,不要啊鮑子——」

「玳瑁,」她霍地轉頭朝那畫舫看去,「你听到了沒有?」

是听到了沒錯,但是——

「小姐,難道你想去救她?」玳瑁慌張了起來,「就算是傻子也該明白那艘畫舫里發生了什麼事情,咱們都是女子,又不會拳腳功夫,怎麼救她?」

說得沒錯,可是——

她猶豫地看著那畫舫,覺得自己實在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听到就走開。

「小姐……」玳瑁見她一臉遲疑的樣子,簡直想跪下來求她趕緊走了。

只是畫舫里那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卻比剛才仿佛更慌張了三分,「不要啊鮑子!」

「跟我來!」實在無法再猶豫下去,她伸手抓住玳瑁就匆忙下船,上了那艘同樣泊在岸邊的畫舫。

「公子,公子,不要這樣——」上了畫舫,那個女子的聲音就愈是清楚,帶著慌亂和緊張。

她听得滿心憤然,突地一腳踢上那畫舫關起來的艙門,頓時發出了「砰」的好大一聲響,「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做出這樣強逼女子的勾當,閣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玳瑁目瞪口呆,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

小姐她、她生氣了——

是在遷怒吧?

只是她一念尚未轉完,那畫舫的船艙,突然被人毫無預兆地打開了。

「什麼人,居然敢踢本少爺的船?!」囂張的聲音響起,從船艙內走出來的白衣男子身材高大氣焰熊熊,眼神中分明地寫著幾個大字——本少爺很不痛快!

好……好嚇人的眼神!

玳瑁頓時縮成了一團。

「是我!」眼見自家婢女被這男人霸道的氣勢完全壓住,她縴巧的下巴一揚,傲然與這個從船艙里走出的來男人對峙。

白衣男子的眼神頓時冷冷地掃向了她。

她毫不避讓,就站在他的面前,雖然身高不及他,體重更別提,但是若論氣勢——

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白衣男子眼中「  」地冒著火花,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以及身上半舊不新的衣服,僵持了片刻後,突然冷冷一笑,「原來是個丑女!」

聲音中的不屑意味完全顯露無遺。

「若說丑,閣下強迫女子的行為,又哪里談得上漂亮?」她也冷哼一聲,同樣表露出了十成十的不屑之意。

「你——」白衣男子的聲音像打雷,一雙拳頭捏起來像醋缽,眼楮瞪得像銅鈴,「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麼教訓本少爺?」

「敗類人人得以教訓。」她掃他一眼,輕蔑一笑,「怎麼,想要打人?雖然這里並不是天子腳下,可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如果你想動手的話,請便,但是我奉勸你一句,閣下最好三思而後行。」

「你這個丑八怪——」白衣男子的拳頭捏得更緊了。

「怎麼,是想跟我比賽誰的嗓門比較大嗎?」她嘲弄地冷笑,「想來閣下不知道,聲音大的人,通常是理虧的那一方。」

她的聲音不大,但是那種嘲弄諷刺不屑的感覺,卻如針一般,清晰地刺入白衣男子的心中。

他一時啞口無言,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跟她吼下去,還是先掐死她了事。

「噗——」卻有人在此時,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她循著笑聲看過去,卻發現此刻船艙內又探出了兩顆人頭,一左一右,仿佛門神似的。

左邊的是個文秀書生,清瘦雋雅。

右邊的是個眉眼精致的男子,簡直美過女子。

「笑什麼笑,再笑把你們兩個全都踢下船去!」白衣男子此時卻突然回頭大吼,瞬間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怎麼,別人笑都不許,你也未免管得太多了一點。」她冷笑起來。

「我跟我的朋友說話,你插什麼嘴!」白衣男人霍地回頭,眼神凶惡。

「朋友?」她輕哼一聲,「對待朋友都是這種態度,可想而知閣下為人如何!」

「我對朋友是什麼態度,用不著你來指責!」白衣男子的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癢得他真的很想抓過什麼來打一打,好發泄此刻的火氣。

「指責?原來閣下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會引來旁人的指責?!」她要笑不笑,「真沒想到,原來閣下居然還有自知之明。」

「你——」白衣男人火大地逼近她,「有膽子報上你的名字!」

「讓別人報上名字之前,有禮貌的人會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她鄙夷地看他一眼,「不過我看你這種人也就算了,肯定是不知道禮貌二字為何物了。」

白衣男子怒氣沖天之下,沖動地吼她︰「本少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霍千重!有膽子報上你的名字!」

「霍千重?」她點了點頭,回頭跟玳瑁說話,「听到了沒,玳瑁,回去記得提醒我一句,我準備寫份告示,讓城里所有的人都記住這個沒禮貌又自大的男人到底做過什麼壞事。」

她她她——

白衣男子霍千重只覺得自己心頭的那把火已經燃燒到了極致,「你這個該死的丑八怪……」

「對了,再加一條,他不但沒禮貌又自大還非禮女子之外,嘴巴還特別臭!」她微微挑眉,完全將霍千重忽略成空氣,一徑跟玳瑁說話。

「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完全被她氣到發瘋的霍千重朝她撲了過去。

「小姐……」玳瑁驚呼起來。

「冷靜,千重兄!」就在霍千重堪堪觸及她的瞬間,那杵在船艙兩邊的門神終于有所動作,一左一右地拉住了霍千重前撲的身形。

「放開我!我要掐死這個丑八怪!」霍千重氣得大叫大嚷。

眉眼精致的男子看了一眼那個文雅書生,隨即伸指點了霍千重的啞穴,這才笑笑地回身過來長揖一禮,「姑娘,千重兄性子沖動,實在是讓你見笑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再看一眼那急得指手劃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霍千重,心情終于稍微好一點,「見笑倒不至于,只是——若你們真是他的朋友,以後可得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千萬別讓他繼續做這種欺男霸女的事情!」

欺男霸女?

他何時做過這樣的事情?

霍千重兩眼一瞪,立即便要再次朝她沖來。

文雅書生嘆了口氣,將霍千重推給那個眉眼精致的男子管轄,然後斯斯文文地對她行了個禮,「姑娘,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她頓時挑了下眉。

「其實是千重兄剛才打賭輸給了我們,所以才不得不去做一回調戲女子的惡霸。」文雅書生回頭朝艙內看了一眼,「鶯鶯姑娘只是配合而已。」

「你是說,你們在做戲?」她頓時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們。

「這位姑娘,」抱著琵琶妝容美麗的黃衫麗人從船艙內裊裊走了出來,滿臉歉意地對她施了一禮,「霍公子的確是在和奴家開玩笑,並非如姑娘所想。」

糗大了,原來是多管閑事——

玳瑁低著頭慢慢湊近她,開始用力拉她的衣袖,通知她趕緊走人。

「也就是說,你們這樣,純粹是因為好玩?」她淡淡開口,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掠過,「倒是我打擾了你們的雅興?」

「姑娘千萬別這麼說,」眉眼精致的男子笑了笑,「姑娘是路見不平,所以才想拔刀相助。」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她心里冷冷一哂,臉上卻不動聲色,反倒似乎帶了些許笑容,「那真是不好意思,的確是我不知道事情緣由就上了畫舫,打擾了各位。」

「姑娘說哪里話,原本姑娘也不知道,正所謂不知者不怪。而且也怪霍兄實在是裝得太像,才會讓姑娘誤會。」文雅書生微微一笑,隨即伸手解了霍千重的啞穴,對他示意,「霍兄,還不去給這位姑娘道歉?」

「道歉?」霍千重乍然月兌制,立時就閃到一旁,離他們兩個遠遠的,這才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冷哼,「讓本少爺道歉,放屁!」

文雅書生頓時一副不忍卒听的模樣。

她卻突然冷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笑,剛才的事還沒算完呢!」霍千重立即冷眼一記朝她掃了過來。

「想笑便笑,關你何事?」她唇角一揚,「我只是在笑,有人實在是無聊透頂,浪費生命罷了,沒得耽誤了本小姐的時間!玳瑁,我們走。」

她說著轉身便走,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再停留下去。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想走,哪那麼容易?」霍千重心里惱她臉上露出的那種表情,二話不說,伸手就朝她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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