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弄傷了你可不要怪我！」霍千重驀地低聲吼了她一句。

其實原本他挾著一肚子火氣而來，本想跟她好好談談，哪里想到才打了個照面而已，她立即便張口喊人，一副準備將他當賊抓的表情，所以他才出手抓住了她，只是沒想到這麼一抓之後，她整個人便完全處在他的鉗制下——就只是一瞬間而已，他才驚覺，因為最近天冷，穿的衣服比較多，所以才沒發現原來她居然如此瘦削。

他此時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抓著她的手腕，那手腕，居然細瘦如斯，仿佛輕輕一折便會斷掉似的。

敝異的感覺浮上他的心頭，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那個……呃，勝之不武。

「你不要喊，也不要叫，更不用害怕，我不會怎麼著你的。」有些笨拙地悄悄放松了她的手腕，霍千重再次壓低了聲音，「我這次來，是找你有事——你要是同意不喊不鬧的話，就點點頭好了。」

祝宜寧連忙點了點頭。

霍千重頓時松了一口氣，連忙放她自由。

祝宜寧一察覺到自己月兌困，立即朝後退去，盯著他一臉防備，「你想做什麼？」

霍千重的視線卻下意識盯著她的手腕，一時沒注意到她在跟他說話。

他剛才觸到那種縴瘦，居然荒謬地產生了一種為之心疼憐惜的感覺——

「喂，我在跟你說話！」祝宜寧擔心被人看到有個「男人」在她房間里，只好被迫地也壓低了聲音。

霍千重听到她的聲音里隱含的怒氣，終于回過神來，這才想起自己到底來這里是干什麼的了。

至于剛才那種詭異的感覺……

可笑，他一定是腦子不正常了才會那麼想！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祝宜寧見他臉色變化多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副神游世外的模樣，只好捺著性子又問了一句。

此時霍千重已經完全恢復過來，因此兩眼一瞪，皮笑肉不笑地將她上下掃了一眼，隨即大爺一般吩咐︰「回絕掉我二叔！」

「你的意思是……」祝宜寧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的意思很明顯，要你回絕掉本少爺跟你的婚事。」霍千重提到這事就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之下，他就凶凶地朝祝宜寧眯了下眼楮，「你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不要說什麼廢話！本少爺是不可能娶你進門的，就算你想嫁給我也一樣！」

太囂張了吧？

祝宜寧看著他那種唯他獨尊的模樣，心里頓時來了氣，「為什麼是我想嫁給你？」

霍千重神氣活現地指著自己，「那當然，像我這種男人，長相英俊瀟灑，家世也不錯，你怎麼會不想嫁我，不過你想也是白想，因為本少爺是絕對不可能娶你的！」

「你英俊瀟灑？」祝宜寧嗤笑不已，「我倒還是第一次听人這麼說！」

這男人若只論長相——

好吧，她承認這男人眉目俊逸長得不錯，但是哪有人這麼自己夸自己的？

「反正我不管你怎麼想的，總之你想嫁給本少爺的話，沒門，趁早死了這條心吧！」見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唯恐她因為他「英俊瀟灑」而改變主意，霍千重連忙再次提醒她。

祝宜寧冷哼一聲︰「你放心，你就是想娶我，我還不會答應呢！」

「那正好，既然我們兩個這次難得意見相同，你回頭就趕緊跟我二叔說好了！」霍千重揮了揮衣袖，再次努力抹去祝宜寧適才給他的那種縴弱之感。

「為什麼你自己不去說？」祝宜寧反問他。

「老夫人才不听我的！」霍千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所以才要我說？」祝宜寧挑了下眉，「你倒真會假他人之手。」

霍千重卻沒听出她話里嘲弄的意思，「反正你趕緊去說就對了，不過實話跟你說吧，就算你說晚了也不妨事，反正我已經決定了，等老夫人再找我麻煩時，本少爺就不在這里待著了，走得遠遠的，免得她再跟我?嗦。」

祝宜寧沒有說話，只看著他。

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那張臉的表情非常鮮明，帶著些囂張、帶著些任性、帶著些傲慢——

究竟他是從哪兒得來的這種囂張、任性和傲慢？

「反正就這樣了，還有，你趕緊去找我二叔，別耽誤我的時間！」霍千重依舊在喋喋不休。

可是她還是沒說話，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思緒里去了。

這個人活得好任性，可是卻仿佛又好輕松，就像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是被不屑一顧的，發生了再嚴重的事情，他都能做到輕蔑地抬起下巴，對那事情完全地嗤之以鼻——

如果她也能這樣做的話，會不會變得輕松許多？

如果她也可以……

「喂，丑八怪，你到底听沒听到本少爺說的話？」見她魂游天外，霍千重頓時再度發火了。

「閣下似乎完全沒有禮貌。」心里仿佛突然哽著一口氣，祝宜寧剛才還算平靜的心突然亂了許多，卻不知道原因。

霍千重冷哼一聲，便要翻窗離開，「要什麼禮貌，總之你按照本少爺說的那樣做就好了！別想耍什麼花招，我再說一遍，本少爺是絕對不會娶你的，像你這種無鹽之貌，我可不願意天天對著做噩夢！」

他一邊說一邊冷笑了兩聲，隨即便消失在窗邊，倒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人莫名其妙，說的話也同樣莫名其妙。

雖然剛才不自覺地生出一絲羨慕之心，羨慕他可以那樣任性，但是此刻，卻因他臨走還要甩下兩句話故意刺激人的行為而再度萌生出一絲火氣。

無鹽是嗎？

看起來，真的是相當討厭受束縛的人。

也許……

也許她是該好好想一想，要給霍家一個什麼答復了……

距離那天說的「三天後」的今日，恰逢雨水時節。

從半夜開始，雨便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夜窗听雨，倒也算是雅趣。

雨水。

這一天，也是她的生辰。

祝宜寧很早就起床了，玳瑁幫她梳頭的時候忍不住問她︰「小姐，你考慮得如何？應該是不會答應吧，畢竟那個男人那麼差勁。」

「嗯，已經考慮好了。」她淡淡地笑了笑。

「那就好了。」玳瑁頓時松了口氣，臉上也帶上了笑容，「今天可是小姐你的生辰，回頭我去廚房幫小姐做幾個小菜，熱鬧一下。」

祝宜寧沒說話，只笑了笑，靜靜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她的臉色總會常常顯得蒼白。

人也總吃不胖，再加上個子比一般的女子稍微高那麼一點點，所以就越發顯得清瘦。

唇色也缺少一些嫣紅。

于是她不得不想到霍千重那天所說的「無鹽」。

或許他是對的？

即便已經過了雙十年華，但是她卻從來沒想過，原來她已經憔悴到了如此地步，心境仿佛已經蒼老到連自己都無法承受的地步——

心下忍不住一慌，她嘆了口氣，隨即移過目光，隔著窗子看過去，外面的雨如煙絲霧繞一般，落得滿天滿地都是。

隨手抽一卷書，就倚在窗邊看了下去。

似乎也並沒有等多長時間，霍慶道便登門拜訪了。

她整了整衣服，去前廳見霍慶道。

「賢佷女考慮得如何？」霍慶道依舊是那張笑臉，「家母還等著你的回信呢。」

既然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她便也笑了笑，「在給答復之前，宜寧今日其實有一個不情之請。」

「賢佷女不必客氣，有什麼話就直說好了。」霍慶道微笑著看她。

她莞爾一笑，抬眸看著霍慶道︰「我想見一見霍老夫人，不知道她是否方便？」

「哦？」霍慶道沒想到她會說這句話，有些奇怪，「若是想見家母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可以的話，我想現在親自登門拜訪，不知道霍叔叔你意下如何？」她盈盈而立，站在那里對著霍慶道微笑。

「宜寧！」怕她這舉動太過冒昧，祝明堂連忙低聲喝了一句。

霍慶道卻突然笑了起來，「祝兄別在意，反正家母也很是喜歡賢佷女，如果祝兄放心的話，就將宜寧暫時交給我，我保證回頭毫發無傷地把人送回來！」

「霍兄說哪里話，」祝明堂連忙解釋，「我只是怕宜寧去了霍家給你們添麻煩而已。」

「我不會添麻煩的。」她看了看父親，隨即移過目光對著霍慶道笑了笑，「如果霍叔叔不嫌麻煩的話，請帶路吧。」

霍慶道喜她做事利落，于是哈哈一笑，對著祝明堂拱了拱手，便帶著她上了馬車，直朝霍府而去。

祝家到霍府，算起來距離也並不是太遠。

霍慶道做事有分寸，上馬車之前就吩咐同來的下人趕緊回去通報，所以馬車在霍府大門前停下後，祝宜寧就看到有個穿著淺黃衫子的婢女撐著傘迎了上來，無比親熱地開口︰「祝小姐，老夫人早等著啦，請跟我來。」

她笑了一笑，便跟著那婢女進了霍府，朝霍老夫人所住的西跨院行了過去。

這霍府，地方倒是真大，她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听到那婢女終于開口︰「到了，祝小姐稍候。」

她點頭一笑，靜靜在站在那婢女身後，看著她敲門通報︰「老夫人，祝家小姐到了。」

「進來吧。」房間內立即便傳來了老婦人的聲音。

那穿著淺黃衫子的婢女盈盈一笑，幫她開了門，「祝小姐，請進。」

祝宜寧略一點頭，隨即走進了那個房間，剛進門，就听到有人笑笑地開口︰「可等到你了。」

她抬頭看去，就發現一個滿頭灰發的老婦人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捻著手腕上的紫檀串珠正在對她微笑，看起來既和藹又可親，絲毫不像是傳聞中那位在霍老爺子去世後獨撐霍家的老夫人。

她微一屈膝，「老夫人好。」

「別多禮了。」老夫人一把攜了她的手，笑得眯起了一雙眼楮，「來，我們坐到那邊慢慢說話。」

祝宜寧也沒再說話，跟著她到桌邊坐了下來。

那穿著淺黃衫子的婢女此時又端著茶盞點心等物送了過來，放下之後再度出去，順手幫她們關上了房門。

房間內頓時變得沉默起來，祝宜寧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原來老夫人正在盯著她看，她也沒有躲閃，只對她笑了一笑。

霍老夫人心下更是喜歡，「宜寧是吧，你來找我，是有事要跟我說？」

「……是。」她有些遲疑。

「既然人都已經來了，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好了。」霍老夫人笑吟吟地端過茶盞喝了一口。

「老夫人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她緊繃的神經慢慢地舒展開去，斂了笑意，神情變得嚴肅而認真，「如果老夫人能夠保證一件事，我可以答應嫁入霍家。」

「哦？說來听听。」老夫人一臉感興趣的模樣。

「我要老夫人保證，霍千重不會納妾，當然，如果他要納妾的話，必須選擇在休了我之後才可以——」她的神色淡淡的，就仿佛是在說一出跟自己完全不相關的事似的，「我只要能夠得到這種保證，就可以了。」

「不在乎重兒喜歡上別的女人，也不在乎重兒是否喜歡你，」老夫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剛才那種笑意已經完全消失，恢復了素日在生意場上的冷靜遠慮，「只要保證他娶了你之後不納妾，即便納妾，也要先休了你——這樣就可以了？」

「是，這樣……對我來說，已經可以了。」她淡淡笑了起來。

「那麼，如果重兒不納妾的話，你又將如何呢？」老夫人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分明帶著生意人才有的精明，「我是做生意的，從來不會只做單向的虧本生意。」

「我唯一能夠做的，便是恪守妻子的本分，」祝宜寧看著她的眼楮，「無論是從哪一方面上來說，我都會盡量去做一個好妻子，或許開始不盡人意，但是此後，我想我會做好的。」

她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也很認真。

霍老夫人看著她漂亮的眼楮，略嫌蒼白的容色，心下微微一動，隨即卻笑了，回她以最簡單的三個字︰「我保證！」

「既然如此，我就答應了。」祝宜寧微微垂下長睫，菱形唇角邊彎出一抹略顯單薄的笑意，「我答應嫁入霍家。」

讓她也——

這麼任性一次吧。

只是終究……終究選了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來共度這余下的一生。

不，又或者只是很短的一段日子。

霍千重那邊，自然不會滿意她，若是知道她允了婚，只怕又要對她大吼大叫。

可是……

真的好羨慕他的任性和肆意。

因為太過羨慕，所以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希望可以靠近那種任性和羨慕，多靠近一些，想要弄清楚，為什麼他可以那麼囂張傲慢，仿佛天地之大，也不過是在他一伸腿就到達的距離內。

而她只怕永遠也做不到那種任性，永遠會顧念著別人如何看她。

如果可以偶爾自私一下，多好？

所以，她選擇了將自己的終身，在自己的生辰這一日，在雨水來臨的這一日，交付到了未知的手中，期待那種未知會幫她推開一扇從未打開過的窗子。

不管此後是歡樂還是憂傷，都沒有辦法再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