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無邊開 第5章(1)

「小白,你看,是熠燿,好漂亮,一閃一閃的像天上的星。」小女孩在石路上漫步,伸手想抓發亮的蟲子,卻怎麼也抓不到。

一只長毛動物走到她身邊,悠閑地晃著尾巴,將蟲子往女孩兒身邊掃去。

「是松果耶!」小女孩彎身撿起地上的松果,忽地使力往前丟。「小白,去!」

他白她一眼,索性不走了。

女孩撓撓耳朵。「奇怪,以前小黑很喜歡的,我一丟就跑去撿,你怎麼都不喜歡,是不是太老跑不動?」

他尾巴一掃,她啪地一聲跌倒在地。

這種難堪的往事,實在不願想起,戚冬少抬起前腳要把她的臉推開,她卻抬起眼,滿是感動。

「小白以前也會這樣推我。」小魚握著他的前腳,眼楮一閃閃的,盈滿水氣。「小白……」她又喊了一聲,把臉埋在他軟軟的毛里。

如果沒想起被認作狗兒的不堪回憶,他還願意大發慈悲讓她多蹭兩下,現在,哼,沒門兒!

「你好了沒?」他推開她,變回人身。

小魚撲了個空,差點摔倒,一見他恢復原樣,原本熠熠動人的眸子,全成了失望。「唉……你能不能多變一會兒……」

他瞄她一眼。「剛剛看仔細了,那是小白。」

她連連點頭。

「可有瞧出什麼不對勁?」

她疑惑地望著他。不對勁?

這蠢物!他瞪她,咬牙提示。「你還覺得是狗?」

她恍然大悟。「好像不太像,可是又有點像……」見他似要發火,她趕忙道︰「不像。」

「那是什麼?」

她蹙眉回想,在現代時,常欣給她看過動物圖監,還讓她看動物節目,帶她去過動物園,除了特別引人注目的大象、長頸鹿、鱷魚、熊、獅子外,她也沒太注意其他的,不過又好像有點印象……

她忽然想到大仙廟前的狐狸雕像,頓時開竅,說道︰「狐狸。」

他滿意地微笑。「也算正名了。」

「我在電視上有看過狐狸,怎麼那時就沒想到是小白呢?」小魚喃喃自語,卻不知人的記憶是會扭曲的,當她一直認定是狗時,自然不會再去多做他想,何況已過五百年,雖然五百年間她幾乎都在睡覺,但記憶還是會淡去,更別說她死後魂魄俱散,對記憶也有所影響。

「電視?」

他的聲音將她拉回,她搖搖頭說︰「那是很久以後的東西,很難解釋。」

他也沒多問,心里還掛記著其他事,有些疑點,他得找閻帥問清楚。

「原本想教你幾招法術,不過我忽然想到還有事要辦,你先回去。」他揚手一揮,木屋隱去,兩人回到大仙廟前。

小魚自然很高興能離開,她勾魂失敗還得回去跟方姊領罪,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放了她。

「去吧!」他在她額上彈了下。

小魚疼痛地叫了一聲,正要問他為什麼無緣無故打人,他已經隱身離開。見四下無人,她結印念咒想回客棧,才念到一半,卻感覺四周一股異樣波動,她放下雙手,方姊與常欣忽然出現在她身旁。

「你沒事吧?」常欣上下打量她,雖然覺得戚冬少沒有傷害小魚之意,但他這人陰晴不定,全憑喜好做事,小魚又是個死腦筋,萬一兩人不小心擦槍走火,戚冬少一火大把小魚給滅了,那就糟了。

「沒事。」小魚搖頭。「他說有事情要辦,就放我回來了。」

「沒事就回去吧!」方潔的目光在小魚發紅的眉心上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彈了下手指,將三人一起送回客棧。

小魚忽然想起一件事。「啊!戚冬少不會去偷蟠桃吧?」

「蟠桃?」常欣挑眉。

「他說要偷來給我吃,讓我長智慧。」小魚蹙緊眉頭。「萬一他被人抓了怎麼辦?」

常欣笑道︰「那不是正好,他就不會來煩你了。」

「可是如果因為我——」

「不用為他操這份心。」方潔開口。「他是聰明人,不會為了別人而損害到自己。」

「對啊,他那種人怎麼會讓自己吃虧,不用管他。」想到自己被修理,常欣就一肚子火。「方姊,從今天起,我要奮發向上,好好學法術,總有一天我要扳倒他,換我把他揮來揮去,讓他坐雲霄飛車!」

方潔面不改色地說︰「最好是這樣,不要又給我三天捕魚,七天曬網。」常欣的這種宣言她已經听過多次,早麻痹了,只希望戚冬少的出現真能給她們兩個帶來好影響。

她瞄了眼正在抓額頭的小魚,問道︰「怎麼?」

「沒有,他走的時候,彈了下我的額頭,到現在還在痛。」小魚皺著眉頭。

「我看看,都紅了。」常欣咬牙切齒。「這個戚冬少也太沒品了吧,方姊,他到底是什麼來歷、多少年修行?資料越多越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他是狐妖。」

「原來是狐狸精,難怪一臉不正經!」常欣哼了一聲。

小魚模模額頭,恍然大悟,原來他跟小白一樣是狐狸,難怪會認識。

方潔繼續道︰「這興安城有不少成精的妖怪,今天早些擾你們勾魂的虎精也是,你們在這兒當鬼差,免不了要跟他們打交道,以後自個兒小心點。」

「是不是要換個高強的法器給我們?」常欣說道。「不然我們都被打好玩的。」

「我會跟閻帥大人說說看,不過呈報公文需要一點時間……」

「就不用寫公文了吧,這種事很緊急,我們去找閻帥……」

方潔瞪她一眼。「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還要規矩律法做什麼?一有事就直接去見大人,他還要做事嗎?」

常欣很想說閻帥大人哪有做什麼事,雖然她只見過大人幾次面,但他每次都在那里修剪松樹、模模蘭花,不然就是喂魚看漫畫打電動,順便喂喂小標,這算做事嗎?

不過她當然不會笨到把話講出來,方姊這個人也不是不好,可是真的太正經八百、按部就班了,她只怕公文批下來的那一天,她已經被興安城的妖怪整死了。

★★★

幽冥府的豪華辦公室內,閻帥大人正揮灑著汗水,努力工作。他嘿喲嘿喲地喊著,揮著木杵用力擊向石臼,在他拉起木杵的時候,一個背著龜殼的小女孩迅速翻動了下石臼內的糯米,也不忘嘿喲嘿喲地唱著。

戚冬少推開門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幅揮灑汗水、唱歌吆喝的勞動景象,他的眼皮抽了下,很想轉身就走,當作沒看到,但還是忍下來了,正想開口,頭部卻毫無預警地痛了起來。

「閻帥。」他冷靜地喊了一聲,握拳壓下疼痛。

揮灑汗水的男子停了下來,驚喜道︰「唉呀,稀客稀客,你來得正是時候,麻糬快好了,再等我一下。」

「我不吃麻糬。」

閻帥沒听見,喊了好幾聲嘿喲嘿喲,戚冬少的頭更痛了,他拿起旁邊的盆栽正想砸過去,閻帥立刻叫道︰「別啊,我的寶貝呢!」

小標滾了過來,一把抓住冬少的腳。「我抓住他了,閻帥大人。」小女孩仰著臉看他。

戚冬少抬腳要踢她,她已經先一步把手腳都縮進殼里,一邊大喊︰「踢不到、踢不到。」

他二話不說,正要踩住標殼,閻帥沖過來把小標抱起來,順便奪過盆栽。「大膽,不得在冥府放肆!」他怒斥一聲。

戚冬少瞄他一眼。「是誰放肆,不務正業、怠忽職守?閻王曉不曉得你在這里種花養魚還搗麻糬?」

閻帥冷哼一聲。「這是休閑活動,現在是……」他看了眼時鐘。「下午茶時間,跟你這個鄉巴佬說你也不懂。」

戚冬少沒理他的瘋話,也懶得問他那些名詞是什麼,直接切入正題。「我來問小魚的事,問完就走。」

閻帥揚起眉宇。「原來是為這來的。」

「進冥府之後,我的頭一直脹,剛剛一看到你,頭就痛了,然後讓我想起了幾件事。」他冷下眼。「你是不是封了我一部分的記憶?」

五百年前,他的法力還在閻帥之下,他若要封自己的記憶,並非難事。

閻帥笑著放下盆栽。「我干麼封你的記憶?你想起什麼了?」

「五百年前小魚死的時候,我來過你這里,你跟我說小魚投胎了,但她卻跟我說她睡了五百年,為什麼騙我?」他怒道。

「你看到聚靈珠了?」

他點頭,如果不是還等著閻帥來解惑,他現在就會與他動手。

「那你就該知道她的魂魄四散,雖然有聚靈珠,但如果沒好好休息個幾百年,魂魄是無法重新再聚合的,她也算有福報,復原得還不錯,當年就算說了你能怎樣,也幫不上忙。」

「我可以找……」他收住口,沒再說話,臉色仍是十分難看。

閻帥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你當然可以找你父親,不過你開得了口嗎?不是說再也不回去,其實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都過五百年了,還翻什麼舊帳?反正小魚現在也好好的,你要報恩現在也能報。」

「你故意又把她放到我身邊?」

他微笑。「這你就多心了,我本來是想讓她去兩千年後的世界當鬼差,還事先讓她去住了一年多,但她就是不習慣,後來我讓她自己選想去什麼朝代,她丟飛鏢丟中興安城,我就讓她去了。說來你們也算有緣,這麼快就踫上了。」

戚冬少接著問︰「她不是掉進井里死的?為何會魂飛魄散?」

閻帥看著他冷沉的臉,說道︰「雖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妖界奉行的法則,但我多事說一句,都過五百年了,小魚現在不好好的?那就沒必要追查了。」

戚冬少沒回應他的話,只問︰「她死的時候,我不在身邊?」

「不在。」

「你封了我那時候的記憶?」

「沒有,那段記憶你應該是自然而忘的,你回來時听見她落井而死,就匆匆趕來我這兒,想見她最後一面,後來我告訴你她投胎去了,你雖失望,但也知道人死後就得再入輪回,便走了。」

見戚冬少沒說話,只是冷著臉思考,閻帥繼續說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讓她魂飛魄散的是誰我並不清楚。」

戚冬少不全然相信他的話,但有些事他說得合情合理,畢竟人死便要再入輪回,當時他沒理由不信,如今他懷疑的是,閻帥明明知道始作俑者是誰,卻不告訴他。

「我會查清楚的。」留下這句話,戚冬少轉身離開。

他走後,小標才從龜殼探出頭來,問道︰「大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誰害死小魚姊姊嗎?」

閻帥放下她,笑道︰「這事不歸你管,他們要攪和自去攪和,我們搗麻糬就夠了。」他拉拉袖子,再次拿起木杵。

小標開心地撥動糯米,房中又開始響起嘿喲嘿喲的叫喊。

★★★

子時一過,興安城內的店家便開始收拾,準備歇息。今晚正值朔月,燈火熄滅後,城里便籠罩在一片黑幕中。

小魚早早便上床,如今已是好夢正酣,當她囈語地翻過身時,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漆黑的房內,望著她熟睡的面容。

戚冬少在床邊坐下,凝眉低望她的臉蛋。清醒時不見聰明相,睡著了更不用提,傻乎乎的一張睡臉,就跟以前沒兩樣。

去了趟幽冥府,便想起一些兩人的事,回憶中,她總穿著一件補了又補的破爛衣裳,住持給她買了一件新衣,她也舍不得穿,壓在箱里,怕弄髒了。

遇見她的時候,她才十二歲,比一般同齡女孩兒長得嬌小,那時他不小心遭到暗算,傷了腿,她出來采草藥想給住持治病,結果跌落山谷,正好摔到他身上,他氣得差點咬死她。

後來她忙著給他敷藥,他生氣地想趕她走,她就是不走。其實不用她照顧,他的傷沒多久也能好。她雖然怕被咬,卻還是勇敢地接近他,幫他包扎。接連幾天,她都采果子給他吃,還挖薯根給他,每次來就小白、小白地叫他。

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小孩的分上,他當下就咬死她。這麼俗氣的名字配得上他嗎?這段往事,他對誰都沒提過,被叫小白就算了,還被認成狗,這種丟臉的事他死也不會說。

傷好了之後,本想離開山谷,但既然受了恩惠,就得報恩,這是妖界一貫的原則,所以雖然不甘願,他還是決定跟她回去。她高興地抱著他跳來跳去。

之後他才曉得,她天生就不太聰明,雖然沒到傻子的地步,卻仍是比常人笨一點,常讓附近的孩子欺負,沒什麼玩伴,只有寺廟的住持和尚對她好些,還有幾個鄰人對她不錯,但終歸不是同年紀,她總是一個人玩。遇上他的前一年,陪著她的小黑狗死了,她哭得極難過,後來遇上他,才又有了玩伴。

一開始,他是極其不甘願的,只想陪她三、四年,待她大了、嫁人了,不受人欺負也就算報恩了,沒想到不到兩年,她就死了——

那時他怎麼會不在她身邊呢?明明要保護她長大,結果卻成了這樣,這算什麼報恩?

他的手撫過她的發,輕輕嘆口氣,一時間情緒翻涌,也不知心里是怎樣的感受,感慨、難過、惋惜、自責全和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如果她真是失足落入井里也就罷了,他還不會自責太深,只當她是陽壽已盡,但她讓人弄得魂飛魄散,怕是他惹來的禍端。她一個傻娃兒能與人結下什麼仇恨?定是因他緣故才遭此大劫。

活了千歲,從沒對人有任何愧疚之心、虧欠之意,現在全讓他領會了,心里實在別扭得難受。

電腦版

茶香言情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