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無邊開 第10章(1)

院子里石榴花開得艷紅似火,燦爛奪目,在風里輕輕搖動,像在招人近一點瞧她。

年輕的時候,蘭芳並不喜歡火紅俗艷的花朵,只有高傲幽雅的花兒才能入她的眼,年歲漸長後才逐漸欣賞石榴這樣大紅的花卉,尤其是心情憂悶時,見著喜氣的紅總能讓心情好些。

正想要身後的奴婢去摘些紅花,就見一人影自小徑走來,跨進院內,原本懶懶斜躺在長椅上的蘭芳立即坐正身子,雙眸透著欣喜。

「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快去泡茶。」蘭芳對奴婢說道。

戚冬少冷冷地看著帶大自己的姨母。她幾乎沒有什麼變,雪白的肌膚,面貌姣好,但那眸子自始至終都是冷的,他從沒看見這雙眼楮溫暖過。

「不用了,我不是來喝茶的,只是來問你幾句話,一會兒就走。」

蘭芳眸子里的喜悅褪去,也冷下了聲音。「什麼話這麼重要,還讓你特地回來問我?」

「綺色應該都告訴你了吧。」

「告訴我什麼?」

「別裝了,綺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跟你報告我的事,小魚與我五百年前的因緣,她應該都告訴你了。」綺色一直以來跟阿姨維持良好關系,只要是他的事,綺色都會如實轉告阿姨。「我要知道五百年前老和尚與小魚的死,是否跟你有關系?」

看著他憤怒的臉,蘭芳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死了兩個人,還是五百年前的事,值得你這樣跑來質問我?」蘭芳的心態與綺色是一樣的,人類的性命有什麼了不得的嗎?

雖然她沒有直接承認,但她的語氣、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不管你殺誰,但你動到我的人,我便不會與你善罷干休!」他怒聲道︰「你若真的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當初又何必故意支開我?」昨天,他終于想起自己當初為何會離開小魚,因為綺色告訴他姨母病了,讓他回去一趟。那時的記憶會模模糊糊的,也是因為姨母讓他吃下無根果。

蘭芳輕笑。「當時不想讓你知道,只是想你專心修行,那時是你幻化成形的最好時機,你卻不思長進,陪在一個女乃娃旁,像什麼話!」

當初沒告訴他,並不是因為她真覺得自己做錯事有愧于他,畢竟她是妖,不是仙更不是佛,她雖不會濫殺人類,但有必要時她也不會心慈手軟。

當時會下殺手,是希望他專心修行,那時正值他修煉的重要關卡,他卻成天守著一個小女娃,為此她才動了殺機。要先解決老和尚,是因為他擋了她的路,他雖是人類,但修為極高,已是大悟之人,有他在,她動不了那小泵娘,所以才先利用小泵娘毒害老和尚,而後再除掉那礙事的女娃。

「那是我的事。」他冷厲道。

「你母親臨死前把你交給我,你就是我的事。」她也冷冷回應。

「你少拿我母親來壓我。」他面帶寒霜。

「那你現在想怎麼樣,為那女娃報仇?」她冷笑。

如果是五百年前知道真相的當下,他必定暴怒難忍,說不定真與阿姨拚個你死我活,但畢竟已過了五百年,他雖余怒未消,卻無殺她之意,因為小魚如今安好在他身旁,為此他可以不再計較。

「以後你再管我的事,別怪我翻臉無情。」

如果不是還念著她的養育之恩,他雖無殺她之意,今天也必與她打一場,不會只是站在這兒與她對質。

「你——」蘭芳深吸口氣,忍住怒氣。「她對你沒有助益,不管是人還是鬼。」

「我不在乎,你若再敢對她出手,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你最好別測試我。」戚冬少轉身拂袖而去。

「你給我站——」蘭芳起身要喚住他,卻突然咳了起來。

「主人。」身旁的奴婢立刻上前拍著她的背。

「沒事,下去。」蘭芳邊咳邊道。

「是。」奴婢起身立在一旁。

蘭芳幽幽地嘆口氣。

「隨他去吧,這事你也別再插手了。」一個滿面白胡的老爺爺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身旁。

所有人立即恭敬道︰「狐王。」

他伸手在蘭芳背上拍了幾下,她立刻覺得舒服許多。

「都活多少歲數了,你還不知道天道自有規則,你強硬插手,沒有好處,若不是殺了那老僧,你怎會遭落雷擊中,埋下此患?」狐王緩緩說道。

蘭芳喟嘆一聲。「原以為只是毀去兩、三百年修行,沒想幾乎要了我的命。」更氣人的是,老和尚送給小魚的念珠護住了她一縷幽魂,否則閻大人哪能那麼順利將飛散的魂魄再次聚集起來。」

「好好養著身體,別再插手管他的事了,他也大了,無論福禍,他得自己擔待。」狐王拍拍她的手,起身要離去。

「綺色她……」蘭芳欲言又止。

狐王望向遠方的山脈。「她有她的心魔,能不能克服要看她自己,冬少也在試探,她若真動了殺念,那孩子便不會留情了——」

★★★

園子里,綺色揚手要打向小魚胸口,幾度抬了手又放下,難以決定。

小魚眨眨眼,困難道︰「你別做傻事,師父一會兒要回來了,你討厭我便走吧,我已經好多了,剛剛的事我也不會告訴師父……」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也不想承你的情。」綺色冷哼一聲。

「我沒要你承我的情,你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你,你殺死我我不恨你,但你殺死住持,我——」

「殺死你跟老和尚的不是我,是戚冬少的阿姨。五百年前我還不會幻化人形,你們不是我直接殺死的,可我也做了幫手。不過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對妖來說,人命沒那麼了不起。」她原是不想講的,但既然自己已動了殺機,小魚也瞧見了,便沒什麼好瞞的了。

「你這些話我不喜歡听,但我知道自己不夠聰明,沒辦法說服你,可是不管你怎麼說,我對你還是討厭的。還有戚冬少的阿姨,她殺了住持,我……我不原諒她,也恨她。」說著說著,她眼角滾下一滴淚。

對他們來說是五百年前的事,可對她卻只像過了兩、三年,只要想到住持對她的養育,再想到是自己喂他喝下毒藥,心里就難受。

她嗚咽地哭著,想著住持慈愛地模著她的頭,一句一句不厭其煩地教她念經文,當她讓村里其他小孩欺負時,他就會溫柔地為她開解……回憶一幕幕閃過她的眼前,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彷佛還能听見住持慈祥地對她說︰笨一點有什麼關系呢?人太聰明反而會自尋煩惱。你雖然笨拙,心眼卻極老實,待人最重要的是心,不是腦袋,你要記得,別人的心我們是管不著的,但自己的心卻要牢牢地看好,听得懂嗎?

不是很懂。

沒關系,記得做個好孩子就成了。

看她直哭,綺色不耐道︰「有什麼好哭的?人本來就有壽命,就算蘭姨不殺那老和尚,他也會死的。」

小魚抹去眼淚。「我知道,人都會死的,住持告訴過我,但你們害死他就是不對。」

綺色冷哼一聲。「那是你一廂情願的看法。」

小魚吸吸鼻子。「我不想再跟你說話了,我真的很討厭你……可是住持從小教我要待人慈悲、要為人想,不要心存怨恨,我……我做得不好,但是我一直記著他的話,所以……我會努力原諒戚冬少的阿姨還有你,因為我答應過住持要听他的話,做一個好孩子……嗚……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說完,小魚又哭了起來。

听她如此直率地表達對自己的討厭,綺色並沒有被激怒。她何嘗不討厭小魚呢?帶著殺意的心,沒有減少但也沒有增加,不過理智倒是回來了一點,在這地方,小魚若真要有萬一,自己是逃月兌不了關系的。

綺色放開她,起身道︰「你討厭我最好,我也非常討厭你。」她冷哼一聲,離開花園。

她離去不久,戚冬少正好回來,見小魚躺在地上哭泣,一臉錯愕。「怎麼了?」他蹲下將她扶起。

「師父……」小魚摟住他的頸項,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放聲大哭。

「怎麼了,沒事吧?她傷了你?」他的手快速探過她的身體,只感覺她受了一點輕傷,聚靈珠完好如初。

來這里之前,他以法術將聚靈珠層層護住,若是有人想強行毀去,將會被他的法術反噬。他不知綺色為何沒動手,不過也不關心,只要她不來犯,他就會給她一條活路。

「別哭了。」他抹去她的眼淚,眉頭緊皺。「不是警告過你不許哭?」

「我不想待在這里,我們回去吧……」她哽咽地說。

他也不想在這地方多待,雙手橫抱起她,邁步而去。

「別哭了。」

懷里的人還是哭個不停。

「好了,再哭我要生氣了。」

懷里的人置若罔聞,繼續抽泣。

戚冬少瞄她一眼,好啊,越來越不把他的話當話了是不是?「再哭就扒你衣裳。」

小魚紅著一雙眼抬起頭來,臉上都是淚。見她這模樣,戚冬少拿帕子給她擦淚,心里也悶悶的不痛快。

「前天才哭得喘不過氣,今天又哭,真要惹我生氣?」他撫過她紅腫的眼皮。

「不是……就是難過。」她也不想哭,但心里就是難受。

罷剛她已經哭哭啼啼的把在花園的事說了一遍,他自然明白她在為住持傷心,幸好他已事先用法術保護聚靈珠,否則以她這種哭法,難保不會又產生裂縫。

「還有,我忘了……問她為什麼要害死住持跟我?」她打聲嗝。「我只顧著哭,都忘了要問……」

戚冬少擰下眉心,不知要如何開口跟她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更擔心她知道真相後無法接受。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戰戰兢兢的一天。

「你怎麼了?」小魚撫上他的臉,他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如果……」他遲疑。

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下文,她問道︰「是不是跟你阿姨談得不愉快?」

她這一提,倒讓他有個引子說下去。「綺色跟你說了,我姨母害了你跟老和尚,你……可怪我?」

她呆愣。「怪什麼?又不是師父殺死住持。」

他拿帕子擦拭她未干的淚痕。「我雖沒有直接害死你們,可姨母卻是為了我才動的殺念。」

「為了你?」她想了一下。「我不懂,我們以前有見過嗎?」莫非她、住持與戚冬少五百年前有交集,不然他姨母為什麼無緣無故要殺他們?

戚冬少實在說不出自己就是小白,只好道︰「以前見過,不過這不重要,我只問你怪我嗎?」

小魚望著他,第一次在他漂亮的眸子里瞧見不安與恐懼,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暖意,第一次確切的感覺到師父是真的在意她。

這是不是代表師父真的喜歡她?不是戲耍也不是逗弄,雖然送禮物給她,她也很高興,但這樣真切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在乎,讓她更加心動。

「我沒怪你,也不怪你,你姨母做的事不能算在你頭上。」她環住他的腰,仰著臉認真道︰「我是說真的,我已經決定把這件事放下了,師父也放下好嗎?」她想他方才應該是去質問這件事。

他眸中的不安與恐懼被暖意與溫柔取代,心中泛起漣漪,情不自禁地低頭吻上她的唇。「好,以後我們不提了。」

靶覺他柔情地磨蹭她的雙唇,小魚抱得更緊,他的雙唇如棉花糖般在她臉上滑過,甜甜軟軟的,當他重新覆上她的雙唇時,她顫抖地嘆息一聲,為他開啟唇瓣,心神頓時讓他的熱情席卷而去。

★★★

這天,例行地勾完魂後,小魚跑到晚風酒肆找常欣。

她們兩人通過審核,告別實習生成了正式鬼差,方姊也沒再一天到晚盯著兩人,她已經功成身退,回冥府參辦別的工作。

成了真正的鬼差後,常欣覺得每天混日子也無聊,不如找個差事做,于是就到晚風酒肆當跑堂的小二。在陽間的一切開銷,鬼差得自行負責,因此幾乎都會找份工作來做。晚風酒肆是間小酒館,客人不那麼多,常欣覺得不會太累,才接下這差事的。

小魚原本也想找份兼差,但戚冬少說她的法術沒達到他的要求前,不能被其他事分心,小魚覺得師父說的話很有道理,自然言听計從,常欣卻是嗤之以鼻。

「他就是想掌控你,你不要傻傻地什麼都听他的。」她一邊擦桌子一邊說道。

「師父說的也沒錯,我的法術得再加強,你忘了我被綺色輕輕一揮就飛出去了。」小魚幫忙將干淨的筷子放進竹筒里。這小酒館中午才開始營業,她有空就會過來幫忙,順便跟常欣聊聊天。

「那是當然,她跟戚冬少的修行有好幾百年,跟他們比起來我們只是小嬰兒,被打飛是一定的。」常欣瞄她一眼。「那個刑夫人你還是小心一點,誰曉得她會不會突然發神經來殺你。」

「師父說我不用怕她,若是我有生命危險他會知道。」距上次在谷丘見到綺色後,已一個多月了,雖然兩人同在興安城,但她沒再見過她。

「怎麼知道?他在你身上弄了什麼法術?」常欣好奇道。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保護我的魂魄的,只有別人想毀壞聚靈珠時才會啟動。」戚冬少說只要魂魄完好,不管受多大的傷,都能恢復。

常欣揚高眉頭。「那個人變態歸變態,還是挺在乎你的。」

听見這話,小魚靦地笑。「師父雖然有點我行我素,可是他的心不壞的,對我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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