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是莊主來到,農人們忙不迭地要從田里上來行禮致意,裴羲搖手說道︰「不用多禮,你們干活要緊。」
「是。」一名老漢答道。「少爺得空到家里來坐坐,雖然沒什麼上得了台面的東西,可有幾壇好酒。」
「咱家也有好酒好菜!」另一人急忙也道。
「前幾日收成了一大西瓜,比馬兒還大——」
「比馬還大,那是西瓜嗎?是妖瓜吧,黃鼠狼變的。」
「我幾時說馬了,我說的是貓,郎中給的藥你沒吃是不是?耳背啊你!」
見幾人快要吵起來,裴賢忙道︰「好了,干活吧,你們。」
裴羲微笑離去,裴賢還能听見幾人在後頭爭執,訕笑道︰「少爺別見怪,他們感激你寬厚,所以激動了點,沒惡意。」
「我知道。」他沒放在心上。
出來也半個多時辰了,兩人走得大汗淋灕、饑腸轆轆,回府後還未開口吩咐,陌雪梅派了張寶財來說︰「已備蘭湯。」
不愧是待過宮里的機伶人,裴羲滿意地點點頭,走進內室沐浴,待他洗去一身汗水,清爽地走出來時,隔壁的範名暄才起床洗漱完畢,伸著懶腰出來。
「範兄的睡功還是如此了得,佩服佩服。」裴羲取笑道,雞鳴狗叫、蟬聲鳥啾都吵他不起。
「自小到大,沒過辰時我是不會醒的,天大的事都不能吵老子睡覺。」範名暄好心情地說。
「就你厲害。」裴羲邁步往前頭的大廳走去。「朝食應當都備好了,走吧。」
「不知陌廚娘準備了什麼,我可饞得很。」範名暄瞄他一眼,問道︰「你這廚娘能不能割愛?」
裴羲訝異地看他一眼。
「待在這兒太大材小用了,不如到我府上,或者到滿福樓也成。」範名暄一臉熱切。
「那可不行。」
「為何——」
話未說完,前頭突然傳來吵鬧聲,兩人加快步伐越過穿堂。大門被拍得震天響,門房老易對著外頭的人喊道︰「你們再不走,我可要報官了。」
「報官就報官,老子怕你嗎?!」門外的人怒喊回來。「再不開門,我們就爬牆過去,看你怎麼攔,一會兒老子過去踹死你!」
「別跟他廢話,咱爬牆吧!」
裴羲皺眉道︰「門外何人?」
老易轉過身,面露為難之色,遲疑道︰「是賭坊的流氓。」
原來是他們,沒想到一大早就上門討錢,由城里到這兒,少說也要半個多時辰,想必是天剛亮就出發了。
裴羲沈聲道︰「你到後頭去吧。」老易年紀大了,要真捱上一腳,老命立馬去了半條。
「是。」老易不廢話,趕緊往院子後頭跑。
見他逃的那股勁兒,還真不像快上六十的人,範名暄忍俊不禁。「這年頭還真沒忠僕了。」
老易邊跑邊道︰「咱去叫寶財跟來金當忠僕。」說完,一溜煙不見了。
範名暄笑道︰「我說這老頭還挺逗的。」
「他以前在裴府是看後門的,我爹見他上年紀了才把他打發過來。」說話的這當口,賭坊的一名打手已經爬上牆。
「難怪這麼老油條。」
範名暄話才剛落,就听得牆上的漢子大嚷︰「你們是何人?」
他跳下牆來,高大碩壯,穿著短褂,一臉橫肉。
「怎麼了?」門外的人喊道。
漢子趕忙拉栓開門。「洪爺,有兩個不認識的人。」
被稱作洪爺的男子四十左右,有道刀疤橫過他的鼻梁,似在他臉上畫了一條線,下巴上淨是胡渣子,人不高卻挺壯,眼神凶狠。
一見到院子里的兩人,洪五先是一愣,繼而收斂起凶狠之色,說道︰「原來是裴公子、範公子。」他走進院子,身後的兩名打手也一塊兒跨過門檻。
「一大早的,帶人來鬧是什麼意思?」裴羲冷聲道,前幾年,他與洪五因故交手過幾次,所以有些印象。
「我們是來討債的。」先前爬牆的漢子大聲道。
「這兒有位陌廚娘吧,她兄長欠了賭債我們找不著人,自然來找她。」洪五自袖口掏出欠條,讓兩人看了一眼。
「原來是這麼回事。」範名暄總算弄懂了。
裴羲瞄了眼借條,問道︰「欠下多少?」
洪五扯了下嘴角。「公子想圓這事?」
「說個數,我付了。」範名暄笑嘻嘻地說道。
裴羲瞄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打什麼主意,無非就是想用這筆錢做個人情,把陌廚娘拐到自己家里。
洪五沈下臉不發一語,身旁的三名手下則是彼此看了一眼,有些無措。事情發展怎麼跟他們想的不太一樣?
他們怪異的神色令裴羲揚起眉頭。「怎麼,有錢可拿還不願意?」
洪五連忙扯出笑。「怎麼會不願意,我們就是來討債的,收了錢我們就走,一共五十二兩銀子。」
範名暄瞠大眼。「喲,還真多,怎麼欠的?你們是不是使騙術訛人。」這些錢都能買下十幾畝地了。
洪五冷笑。「公子這話不中听,我們可是正當經營,這錢不是短時間欠下的,積了一年多才成這樣,若是使了騙術,不用一天我就能讓他積下這筆數目。」
「這錢數我不懷疑,只是納悶你為何積了一年才來討?既然知道陌家娘子在這兒為僕,她又怎會有這一大筆錢?」裴羲也是一聲冷笑,一般賭坊哪有這般體貼,還等欠了一年才來討總數?
「裴兄這話說得極是。」範名暄一搭一唱。「洪五,你安的什麼心?」
「我能有什麼心?」洪五譏笑。「我心早被狗啃了。」
範名暄大笑擊掌。「好,說得好,像你這種有自知之明的地痞流氓我還沒見過。」
「廢話少說。」洪五不耐道。「拿了錢我們就走。」
範名暄拍拍額頭。「這可麻煩了,走得匆忙,身上沒這麼多銀子。」
「耍我們嗎?!」洪五身後的打手怒喝一聲。
洪五舉了下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公子們打算怎麼做?」
「錢不是難事,只是我們並非事主,還是等陌廚娘過來再說吧。」老易這時應該已經把前頭的事告訴陌青禾了,她應該馬上就會到。
三名打手看向洪五,等待他的指示,就見他點頭說道︰「我等她。」
裴羲沒請他們進廳的意思,眾人就在院子里等,不到片刻,張寶財與簡來金先後趕到,一人拿鐮刀、一人拿鋤頭,裴羲好笑地扯了下嘴角。這是來械斗的吧!
陌青禾接著趕到,雙頰因疾跑而染上兩朵紅暈,她猜想賭坊的人今天會來,卻沒料到來得如此早,實在是太糟糕了。
本想喂飽二少爺後再告訴他哥哥欠債一事,結果卻讓他在這種情況下知曉,這下可麻煩了……
她順順呼吸,走到裴羲面前。「青禾的家務事驚擾公子了,朝食已經備好,還請慢用。」
說完這話,她轉身似要走到屋外,裴羲挑了下眉,出聲道︰「在這兒談吧。」
陌青禾僵住,回頭瞧了裴羲一眼。「這……」
「是啊,這兒談吧。」範名暄也出聲附和。「怎麼能讓你一個弱女子夾在這些豺狼虎豹里?」
弱女子?裴羲實在很難把這三個字與陌青禾聯想在一起,尤其是親眼見到她如何訓斥陌豐栗之後。
有此同感的並不止他一人,洪五身後的漢子咕噥一句︰「她才不是什麼弱女子,凶得像母老虎。」
在場的只有範名暄一臉疑惑,正想追問,洪五對手下斥責道︰「別廢話。」隨即轉頭朝向陌青禾。「你大哥欠了五十二兩銀子。」他再次拿出欠條。
陌青禾臉色一變,接過欠條,共有二十三張,有時借一兩,有時借十兩,每張並不相同。昨天就該拿個大石頭砸死那混帳!她咬牙切齒地想道。
她面無表情地把欠條還回去。「先前我已經說過,他的所作所為跟我沒任何關系,你們若再借他賭金,就得自承後果。」
「我也說過賭場沒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洪五將欠條放回袖口。
「客人嗎?我以為他們叫肥羊。」陌青禾冷哼一聲。
「沒錯。」一旁的張寶財點頭。「早跟你們說過陌豐栗已被逐出村子,不是我們村里的人,以後他的事別再找上門來。」
「對。」簡來金不擅言詞,只說了這一個字。
「要打發我們還不容易,付銀子吧!」洪五說道。
「沒銀子。」陌青禾回道。
「怎會沒有?有人幫著你呢。」洪五冷笑。「小娘子攀上高枝了。」
陌青禾一頭霧水,正要細問,洪五接著又道︰「既然事主已在此,公子們發個話吧,銀子我找誰拿?」他的目光掃過裴羲與範名暄。
「裴賢。」裴羲喚道。
「是。」裴賢上前,他與陌青禾差不多同時趕到,因主子在他不好擅自主張插嘴,所以一直站立在旁。
「把錢付了。」裴羲簡短道。
裴賢臉上一陣喜,忙道︰「是。」他急匆匆地就要到庫房支領。
「等等——」
陌青禾錯愕地要阻止,裴羲開口打斷她的話語。「你跟我來。」
也不等她反應,他轉身就走,陌青禾急忙小跑到他身邊。「我不能——」
「這里誰作主?記住你的身分。」他冷喝一聲。
火苗一下竄上她的雙眼,嘴唇抿得死緊,胸口急促起伏,不停告誡自己這宅子、這莊園都是裴羲的,當家作主的是他不是自己。
費了好大的勁兒,陌青禾才低下頭,咬牙吐出一個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