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我朗大夫,听著怪別扭的。」她笑道。「叫我晴大夫或晴姑娘吧,不然光喊大夫也成。」
他頷首道︰「不知有何要事?」
「想請公子幫個小忙。」
他盯著她,沒回話,示意她說下去。
她面色一整,認真道︰「帶我回岸上,亭子也行。」
他挑起眉頭,正要說話,她緊接著又道︰「我想公子已經注意到船槳不見了。」
他點頭。
她長嘆口氣。「人生就是這麼無常。」她望著夕陽,一臉凝重。
她的話令人發噱,他淺揚嘴角。「願聞其詳。」
「方才我在園子里信步漫走,忽然想起柳河東的〈江雪〉一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心里一陣激動,便借來釣具,劃著孤舟乘于湖面之上。」
「大夫好興致。」
「好說好說。」她笑笑地抱拳。「人生便是要快意恩仇,隨心自在,一邊飲酒一邊垂釣真乃人生樂事,不知公子曾于自家湖邊垂釣過嗎?」
「不曾。」
她匪夷所思地望著他。「莫非公子不會釣魚?」
他好笑地道︰「先說說妳的事吧。」
她感嘆一聲。「可惜公子不曾在這兒釣過魚,否則定能領略我何以會措手不及。我在家鄉沒事就釣魚,那兒的魚兒都成精了,要釣上可不容易,沒想府上的魚兒心地質樸,頭腦簡單,我才甩竿,酒都還沒喝一口,魚就上鉤了,實在讓我為難。」
她一臉苦惱。「不是我看不起你家的魚兒,但真的是太笨了。獨釣寒江雪是多美的意境,偏要讓我魚貨滿簍,我要享受孤獨,它卻歡喜登場,不是讓我為難嗎?」
暗翌容失笑道︰「姑娘不是強‘魚’所難嗎?它怎會知妳所思所想?」沒想眼前的人如此童心稚氣,她看起來不像作戲,應是本性如此。
「公子所言甚是。」她頻頻點頭。「我當下也想開了,既然如此,我索性不釣魚了,沒想一眨眼工夫,魚竿就被魚兒給拖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們家魚兒雖笨,力氣倒挺大的,我也沒攔,還仰天長笑一番,過後才想起那魚竿不是我的,實在萬分抱歉。」她朝他低頭致歉。
他微笑道︰「罷了,姑娘乃性情中人,再說魚竿也不值什麼錢,只是……為什麼不見魚簍與船槳?」他示意她回歸正題。
「是,我正要說到了。」她拉開葫蘆木塞,喝了一口後才又道︰「既然魚竿沒了,留著魚餌做什麼,所以我就朝湖里扔,魚兒全圍了過來,我一時玩心又起,就這般左扔右扔。」她邊說邊比劃。「你猜發生什麼事?」
「在下猜不出。」他溫言道。
她無趣地看他一眼。「公子好正經。」
他面色不變,只是看了岸上的柳樹一眼,似乎考慮拋下她一個人飄然遠去。
「你不會是想拋下我吧?」朗晴自然沒遺漏他的表情與眼神。
他回之以笑,溫和道︰「在下只是想船槳不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先離開再說吧……」
「等等。」她抬手阻止,從袖口掏出一紙包,從里頭抓了糕餅屑就往四周扔去,魚兒迅速游來,她繼續說道︰「當時就像這樣,後來我使勁往右前方扔去,突然一條魚從湖面躍起,咻地接住魚餌。」她的右手迅速往前一揮,仿效魚兒的動作。
「有些魚會飛出水面。」他淡淡地說。
「我當然知道。」她瞥他一眼。「我是在島上長大的,見過的魚兒可多了,你一定沒見過月光下一群魚躍出水面的景象吧,美得不像真的。」
「恕在下愚鈍,不知何事驚了姑娘?」他將話題拉回。
她的雙眼頓時亮起。「那魚不是飛起來嗎?」她以左手代表飛出水面的魚。「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唰一聲,一個黑影撲上來,將它吞下肚月復。」她飛快地以右手包住左手拳頭。
暗翌容沒吭聲,眉頭卻挑了起來。
「啊……我大叫一聲,反射地抓起船槳魚簍扔過去。」她做出投擲的動作,小臉更加激動。「可惜沒打中。」她的表情轉為失望。
「姑娘可看清那黑影是什麼?」他問。
她點頭。「是條大魚。」張開雙臂。「差不多有我這麼高,不對,長……有這麼長?是白色的大魚,我還能瞧見它眼中的殺氣,寫著︰擋我者死。」
他定定地看著她,緩聲道︰「我這就帶姑娘上岸。」
「你不信?」她皺眉。
「大魚還得大湖養。」不過是後花園的一方大池子,哪養得起這麼大的魚。
「你這湖挺大的。」她搖頭。「算了,我知你不信,沒關系,我心里有數便成,麻煩公子了。」
他托住她的手臂,飛躍而起,毫不費力地帶著她回到涼亭內,一落地,她忍不住又稱贊一句。
「公子好輕功。」她頓了下,視線掠過湖面。「如果我抓到大魚,那魚歸我行嗎?」
「行。」他不甚在意地說。別說他根本不信湖里有大魚,就算真有,魚不管多大還是魚,給她也無妨。「若妳能治好小意,這湖里的魚都歸妳也成。」
她開心笑道︰「不用不用,我要那麼多魚做什麼。」
「方才姑娘說在島上長大,不知是什麼島?」他詢問。
「空空島,易公子問過了。」她歪頭看他。「你想調查我身家?」
「好奇罷了,不知空空島在何處?」他沒听過這島名。
「我立過誓不能說的。」她嚴肅地搖頭。「除非……」
「除非什麼?」
「我娶了公子。」她認真道。
他一怔,讓她這話驚住。她怎會說出如此離經叛道的話語?
他驚訝的表情讓她樂道︰「公子不用擔心,雖然你生得好看,可我不會娶你的。」
他忍不住糾正道︰「嫁,不是娶。」
她搖頭,認真道︰「我不嫁的,我只娶。」
「姑娘是指入贅?」
「師父說了,入贅不好听,男子听了會不高興,所以得說娶。」
他們的對話實在荒誕,他忍住笑意,說道︰「妳師父說的沒錯,讓男子入贅一般都不會高興的,但姑娘不能用‘娶’字,沒這樣的說法。」
現在他知道她怪在哪兒了,若她真在島上長大,定不常與人來往,而她師父听著也不是知禮法、守禮法之士,否則怎會教她這些荒唐的話。
朗晴笑道︰「沒關系,不用人人都一樣。」
江湖上總有些離經叛道、脾氣古怪之人,傅翌容見怪不怪,也沒再堅持,只道︰「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點頭看他離去,夕陽斜照,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朗晴望向湖面閃爍的金黃粼光,微微瞇起雙眼,拿起葫蘆喝口酒,不自覺地揉著眼。
有一瞬間,眼前的景象與熟悉的海面交織在一起,閉上眼,彷佛就能听見海濤聲。
疼痛自眼尾慢慢擴散,她睜開眼,驅逐眼前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