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暖的風輕輕拂過,草地上綠意盎然的小草隨之起舞,搖曳著屬于它們的舞蹈。
蝶兒翩翩起舞,在各式各樣、爭奇斗艷的繽紛花叢之中暢游著,汲取著屬于它們的佳肴。
然而如此和諧的畫面,卻因為一聲慘叫頓時驚得蟲鳴鳥叫,飛得飛、跑得跑,半只也不剩。
「痛!痛痛痛痛——」
捂著因為倒栽蔥而摔痛的後背及腦袋,水未央美麗的雙眸含著一泡水,哼哼唧唧的叫疼著。
這畫面被端了早膳回來的秋瑾瞧見,頓時臉色大變,將手上的膳食隨手一擱,忙上前來攙扶,「小姐,小姐怎麼樣了?摔到哪了?很疼嗎?」
「疼!當然疼!」指了指自己的背,水未央又哀叫了起來,「我明明就清過了,誰知竟漏了個小石塊,喏!這一掉下來,磕個正著,還正巧磕到我的背脊,疼死我了。」
疼痛讓她想起剛入特警隊的時候,才開始鍛煉身體,每天稍微一點踫撞就讓人疼得哇哇叫,因為這熟悉的疼痛,讓她一時忘了自己已不是以往的皮思凡,像是在向同批訓練的好友抱怨著。
殊不知她這習慣讓不停為她揉著後背的秋瑾頓時淚眼汪汪。
「小姐,咱們不練了好嗎?奴婢這就去跟離少爺說一聲,讓他為你找一些強身健體的補藥,也好過你將自己用得全身是傷……」
「離少爺」三個字讓仍痛得齜牙咧嘴的水未央打了個機靈,瞬間回過神,忙拉住自家忠心的丫頭。「別!千萬別去,我沒事,不過是被個小石子磕著了,哪那麼脆弱,等會兒你幫我推一推、揉一揉就好了,別去找他。」
一個月過去了,每天醒來,她都希望這不過是場惡夢,但沒有一次如願,她依然是水未央,幾天下來,她放棄了,既然注定回不去,她只能接受水未央的身份,而第一件要緊的事,就是改善這連走幾步路都會喘的爛體質。
所以她從暖身操這等溫和的運動開始做起,到現在已能倒勾著樹干做仰臥起坐,以往她能做上一百下,可現在的她,卻是連十下都很吃力,甚至還會因為腳軟而從樹上掉下來。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棄,因為她相信只有好的體力,才能讓她在這陌生的環境生存下去,她可不想再一次經歷因體力不支,差點溺水而亡的恐怖經驗。
秋瑾被硬拉了回來,淚水仍落個不停,「小姐,你這是何苦?離少爺對你好,不僅每日送來的膳食沒再被克扣,甚至還比府中的主子們多了兩份例菜和一碗藥膳,除此之外,你的四季衣裳也如時送來,就連咱們剛進府時被那些奴才私扣下的冬衣也補了下來,更別說那些例銀、首飾,更是沒落下一樣,離少爺如此用心,和以往完全不同,你為何還不肯去見他?你這樣子,離少爺要是、要是不再疼寵你了該怎麼辦?」
她知道小姐變了,或許是上次投湖自盡帶給她太大的陰影,小姐不再是以往的小姐,她不再動不動就掉眼淚、不再逆來順受,像個小媳婦一樣,成日躲在屋子里,她變得落落大方,不僅行為,就連說話也十分有底氣,那總是輕擰的眉染上了笑,也嘗試出院子,遇見人甚至會打聲招呼,和之前完全是兩個人……但小姐仍是小姐,不管她變成什麼樣,依然是她的小姐,只是她不懂,小姐怎麼突然對離少爺淡了心思。
小姐一直喜歡著離少爺,打從知道自己和離少爺訂了婚約,就日夜盼著,一心想著要嫁給他,若不是水府出了那樣的事,小姐也不會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可現在不一樣了,離少爺自從小姐落水之後,不再對小姐不聞不問,他的關心及誠意,就連她都感動不已,她不明白小姐為何仍不肯主動去見離少爺,增進兩人的感情,她難道不知離少爺未婚妻的頭餃可是很多女人搶著要的嗎?
望著那眼淚說掉就掉,像水龍頭般開關自如的小丫頭,水未央實在無語。
她明白秋瑾在想些什麼,但她已不是之前的水未央,不論是想法還是心態,完全就是兩個人,自然無法做到她希望的事,更何況,她和那名義上的未婚夫也才見過那麼兩次面,兩人根本就無話可說。
靶覺背沒那麼痛後,她潤了潤唇,打算開解開解這個小丫頭。「他那不叫疼寵我,叫愧疚。愧疚你懂不懂?要是不懂,那面子你懂嗎?男人都好面子,那日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指責他放任我們主僕自生自滅,他怎麼能再同以往一般對待我?他好歹是個男人,這點面子他還是得顧,就算再不願,對外他也要裝出個樣兒,所以說,不論他是真心悔改還是良心發現,都只是一時的,人呀!千萬不可以得寸進尺,現在有吃有喝就不錯了,要得太多,小心連那僅有的福利都給剝奪了,懂嗎?」
她不曉得燕離的心胸有多大,能容忍她到什麼時候,所以她謹守本分,該她吃的她吃、該她拿的她拿,至于那些不屬于她的位置,她不會去貪,甚至,她還打算拿來換一些籌碼。
可惜她說了這麼多,秋瑾是半點也听不懂,抹著淚說︰「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離少爺對你不是真心的嗎?不會的,離少爺不是那樣的人……」
水未央撫額嘆氣,她錯了,她實在不該妄想開解這死腦筋的小丫頭,完全就是浪費口水,白搭!
「算了。早膳吃什麼?我餓了。」與其在這浪費口水,倒不如填飽肚子實在,等會再繼續鍛煉身子。
聞言,秋瑾忙抹去眼淚,將還冒著熱氣的早膳端來,「小姐,今兒個熬了你最愛吃的蓮子粥、粉絲豆腐煲、清蒸鱸魚片、波稜菜和一小碟醬菜,另外還備了離少爺吩咐的藥膳雞湯……」
听她一一數來,水未央的口水早已流了一地,端起蓮子粥就喝了起來,動作絕對稱不上優雅,甚至還很粗魯。
見狀,秋瑾無動于衷,甚至還遞上手絹,一邊幫她擦拭偶爾從嘴角落下的湯汁,一邊囑咐,「小姐,你吃慢點,小心噎著……」
經過一個月的訓練,秋瑾對于自家小姐那可說是狼吞虎咽的吃相,從一開始的大驚失色到目瞪口呆再到如今的不動如山,甚至暗暗說服自己,小姐這是餓怕了,才會像餓死鬼投胎一般完全不顧形象,再回想小姐之前吃的苦,那些勸阻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甚至還暗自流了一床的淚。
水未央不知這小丫頭已自行腦補過,倒是很滿意她在吃飯這件事上保持安靜,要知道,這妮子小至打哈欠、大至她如廁該用什麼樣的姿勢都要管,要是不如她的意,她就哭給她看,簡直就是她的克星。
吃飽喝足後,她打發了小避家婆秋瑾,便在院子里小走半個時辰消消食,接著開始她強身健體的大業,月兌了鞋襪、撩起衣袖,利落的爬上樹,雙腳一夾,便當起倒吊的蝙蝠。
然而她才剛將身子放下,就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因為倒吊著,她一時沒認出眼前的男人是誰,等她想起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眸屬于誰時,頓時嚇得松了雙腿,而這一松的結果,就是——「啊——」
水未央緊閉上眼,已經抱著再被石子磕一下的覺悟,沒想到這一摔非但不痛,甚至還有點舒服。
她悄悄睜開眼,這一睜,才發現自己竟被那嚇得她摔下地的凶手給抱在懷里,頓時紅了臉。
「你在做什麼?」看著懷中女子那袒露的雙臂,燕離深邃的雙眸一閃,變得更加深沉。
水未央忙從他懷中跳了下來,退離他好幾步,才抬起螓首看向他,反問︰「你又來這里做什麼?」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燕離一愣,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來看看你。」
這下換水未央愣住,掏了掏耳朵,確定沒听錯後,才一臉戒備的看著他,「你想干麼?我不過就是吃你幾口飯,穿你幾套衣服,值得你這麼計較?還來突擊檢查?這麼大的府第,不會連口飯錢都付不起吧?你這借口會不會太牽強了?」
來看她?在她落水後的一個月?他是想看什麼?看她是死還是活嗎?那也遲太久了吧!說是來省口糧她還比較相信,畢竟這男人有前科,曾經對她不聞不問,連飯都是送餿的來。
聞言,燕離的神色極快的閃過一絲窘迫。
他不知該說什麼,解釋?似乎太過矯情,畢竟她受到傷害是事實,比起解釋,她需要的該是他一句道歉。
思及此,他深吸了口氣,慎重的朝她行了個大禮,誠懇的說︰「以往那些事……是我的疏忽,我在此向你道歉。」
他本想跟她說,他壓根就不知道她來投靠他,身為大理寺卿,堆積如山的案件讓他每日早出晚歸,有時甚至會宿在大理寺。而府中之事有母親掌管,若無大事,母親不會通報他,那些小事,他自然也不會過問,也是他最近太過忙碌,幾乎都宿在大理寺里,加上母親刻意隱瞞,他才會不知水未央前來投靠一事,若不是一個月前他湊巧撞見那一幕,恐怕至今仍不知情。
之後他才知,水未央來投靠他一事,整個長安城皆知,唯獨他不知。
他知道母親一直不滿他的婚事,在得知水家敗落時更是到達了頂點,又加之公主傾心于他……但他以為母親至少不會虧待未央,卻沒想到母親是沒有虧待她,吃喝用度半點不少,只是對她不聞不問,甚至不準府中奴才露半點未央的事給他,這種種跡象顯現當家主母對這未過門少夫人的不喜,才會導致那些奴才膽敢奴大欺主的欺她。
若那日,他沒撞見那一幕,眼前這可憐的女子,是否就會被趕出府去,從此再無依靠?
他不相信事情會如此突然,呂姨娘與下人有染一事,肯定瞞不過母親的眼線,秋棠的死,母親也肯定是知道的,但母親卻選擇在那敏感的時間點外出上香,還定了三日,若說她不是有意為之,想借呂姨娘的手將水未央趕出去,他不會信的。
思及此,他不由得更加愧疚,雖然他對她並無男女之意,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可就仗著父親與水世伯的交情,他都不能放任她不顧,這個道歉他必須給。
他這一道歉,反而讓撩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的水未央傻了,就像是一只蓄勢待發、準備要張牙舞爪的小貓突然間就得到它要的逗貓棒,什麼氣都發不出了。
眯起杏眸,她仔細看著燕離那張令女人都驚艷的臉,見他一臉誠摯,甚至對她一個女子行這般大禮,誠意十足,柳眉倏地一松,大方的說︰「好吧!我接受。」
她本就不是原來的水未央,之前那些苦她半點也沒嘗到,除了喝了一肚子的湖水,以及險些被污蔑並趕出燕府外,她似乎沒吃什麼苦,尤其是之後她這便宜的未婚夫因為愧疚——她現在可以確定眼前的男人不是好面子,而是真心覺得對不起她——好吃好喝的供著她,所以嚴格說起來,她和他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要原諒他也就容易。
再說,她也沒理由和他交惡,她吃他的、用他的,之後還有事要和他商量,給他擺臉色到時吃虧的是自己,她沒那麼蠢。
然而燕離並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似乎沒想到她會如此大方,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肯原諒我?」
「對呀!」見他一臉詫異,她挑起眉反問︰「怎麼,你不希望我原諒你?」
「不!」他露出一抹笑,「我很高興。」
她的原諒讓他松了口氣,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下。
乍見那連花兒都黯然失色的笑容,水未央感到胸口驀地漏了好幾拍。
妖孽呀!一個男人長得這麼美作啥?是想逼死誰呀?
哀著胸口,直到呼吸順暢了,她揮揮手說︰「既然道過歉了,你是不是該走了?我還有點事兒,就不送了。」
說著,她便又要進行她的健身大業,沒想到她才剛攀上樹,爬沒幾下,就感到腰身一暖,接著已被人給抓了下來。
鼻尖傳來一股清新好聞的皂角味,說明了她與身後的人有多麼貼近,她還未反應過來,耳邊已傳來燕離醇厚干淨的嗓音——「你要做什麼?這很危險。」燕離可沒忘記他甫一進院子,就見這妮子從樹上掉下來的畫面。
他溫熱的氣息極輕的吹拂在她的耳後,莫名的讓她感到一股燥熱,雙頰倏地一紅,「快放開我!
我只是要運動……」
「運動?」燕離挑眉,對這陌生的名詞不解。
「運動就是……」感覺他的呼息仍在她耳後撩動,她掙月兌不了他看似瘦弱卻意外結實的手臂,低聲說︰「你先放我下來。」
燕離這才放開她,卻仍站在她身旁,沒有離去。
見狀,水未央知道這男人是不打算走了,除非她乖乖解釋她剛才的行為並不是要自殺。
不著痕跡的退了幾步,直到感覺呼吸稍微順暢了點後,她才簡單的解釋,「運動就是一種能夠強身健體的動作,簡稱運動。」
這話卻讓燕離擰起眉頭,「爬樹能強身?」
在他看來,這是小孩兒才會玩的游戲。
然而他話一出口,就見她一臉鄙夷,然後朝那足有兩個她粗壯的大樹走去,一邊說︰「誰說爬樹不能強身來著?爬樹可是有技巧的,在你爬的時候,會動用到你的雙手雙腳,能運用到手臂及大腿的肌肉,讓它們變得更加結實,至于爬上樹後,除了可以眺望一下遠處的風景外,還能做做仰臥起坐,訓練月復肌,你看,就是這樣……」
她一邊說,一邊雙手抱頭,當著燕離的面就做起她的倒吊式仰臥起坐,壓根沒想到她這在現代十分稀松平常的動作出現在這兒,已算得上是驚世駭俗。
隨著她的動作,那一頭只簡單綁了馬尾的青絲早已散落,如雪一般的雙頰漾著淡淡的彩粉,精致的小臉有些痛苦,卻堅持的做完那有些古怪的動作。
看著這樣的水未央,燕離那雙深黑卻異常晶亮的眼眸極快的閃過一抹深沉,胸口彷佛有些騷動,像是此時才看清眼前這如玉雕般的人兒。
他一直知道自己生得比女人還要美,甚至少有女人能超越他,而有第一美人之號的水未央就是其一。
她很美,一雙黛眉優雅細致、一雙水眸盈盈似月、一張粉唇潤澤如櫻,她的五官完美得令人挑不出一絲瑕疵,精致且惹人憐愛,配上那身我見猶憐的氣質,更是令男人為之瘋狂,恨不得傾盡一切,只為博她一笑。
這是外頭對第一美人的贊言,而他認識的水未央也確實是這模樣,柔弱縴細,脆弱得彷佛風一吹便會破碎,可如今……他有些不確定眼前的女子和自己認知中那嬌柔的小女孩是否為同一個人,畢竟打她十三歲那年後,他與父親就極少去拜訪水世伯,兩人自然也就沒再見過面。
是因為歲月的緣故,她變了?變得落落大方、變得古靈精怪,竟連這樣驚世駭俗的動作都能做得出來?
還是他也變了?否則怎麼會覺得這樣的她,比從前那動不動就落淚的小女孩還要令人心動?
看著那隨著她搖擺的動作露出的藕白手臂,他驀地感到胸口一陣急促,想也未想便沖上前,將她給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