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澈手撐著頭,倚著寬敞的三人座皮制沙發,雙腿交疊,眉頭緊蹙。
他今天一反平日的優雅從容,坐在自家客廳,目光緊瞅著某期藝文雜志封面。
最近他的建築師事務所接到一個案子,受國內知名的政治家關天馳委托,興建兩間高級旅館,一切都很合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就連政治家獨愛某個新銳畫家,要求讓出飯店大廳和總統套房的牆面,重金禮聘她來台創作,也很合理,不是業界什麼值得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只是秘書備來了這小女生畫家的資料時,他卻隱約地感到不對勁。
上官念潮?
這女人有著一張與小他十歲的妹妹近乎相似的容貌、與他母親相同的復姓,讓他忍不住要懷疑起她的身世。
他的確听說過父親當年和母親妹妹有染的事實,但並沒有听說他們有生下任何孩子……
韓澈牢牢地盯著那張躍然紙上清麗的臉,很想看出什麼卻一無所獲。
「哥!」韓玥咚咚咚從二樓快步走下,兩步並成一步,一手提著包包,一手拿著來不及吃的三明治囫圇吞下。「我要遲到了!扮你載我去學校好不好?」雖然是暑假,她仍忙著重修上學期被當的學分,濃濃的撒嬌口氣里盡是耍賴。
「你應該早起,而不是叫我載你。」韓澈的口氣很冷淡,唇邊卻帶著一抹寵溺的笑。
韓玥小他整整十歲,她是韓家的旭日冬陽,他們細細捧在掌心呵護的公主。
他將設計圖拉過來蓋住雜志封面的上官念潮。
「哥——」韓玥拉長了尾音,吞完三明治後,空下的手快速撈起及肩頭發扎成馬尾。「拜托啦——」不死心。
「你拜托我的時間已經足夠讓教授點名三次了。」韓澈指了指表,無關緊要地拿起桌上熱茶啜飲。
「哥——拜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韓玥雙手合十,看著韓澈的臉死守最後一絲希望。「哥——」
「四次。」韓澈白了她一眼,優雅地放下茶杯。
「吼——」韓玥低吼,快速蹲下扣好涼鞋鞋扣,氣呼呼地扭頭就走。「哥最討厭了!」
必門聲剛落,又听見腳步聲走進,韓澈沒有望向大門,氣定神閑。「不載就是不載。」
「什麼載不載的?小玥又遲到了?」夏子濤笑,他剛和跑得像兔子一樣快的韓玥擦身而過。同樣的戲碼只要韓澈在家就會上演,他至少撞見過一百次。
韓澈看了看來人,口氣中帶著一絲戲謔。「當然,她也只有快遲到了,才不會纏著她的子濤大哥。」
「喂!少損我。」夏子濤瞪了韓澈一眼。
韓玥暗戀夏子濤暗戀得光明正大,這個暑假,她甚至當了他國際歌友會的會長。
夏子濤環視四周,將一組禮盒放在桌上。「伯父伯母呢?又出國了?這要給他們的。」
韓澈瞄了瞄桌上禮盒,是東京那間他母親愛吃的和菓子。「大明星倒是挺有心的,沒枉費我爸媽白白養你一場。」
「噯!你說話怎麼老是這麼討厭?」夏子濤挑眉。
韓澈笑了笑,沒有回話。
他們倆是高中同學,一起考上大學建築系。
本來以為兩人畢業後都會往建築界走,沒想到夏子濤大二時開始在PUB駐唱,越唱越有興趣,慘遭二一,提早報效國家。
當兵回來,父母希望他繼續學業,他不肯,最終是父親衣袖一揮將他攆出家門。
他繼續創作,無奈寫的歌老是被唱片公司退;繼續駐唱,收入卻老是因為名氣不夠響亮越見微薄。剛開始只是付不起房租,然後演變成斷水斷電,最後是連一碗泡面都吃不起。
韓澈邀他住進家中空房,而韓仲謙夫妻提供他衣食住宿之外,甚至還鼓勵他再接再厲追求夢想。
蟄伏了一陣子,總算簽給了向直海的經紀公司,搖賓叛逆的音樂路線,搭上本身姣好外貌,讓他一炮而紅。
他搬出韓家,還清了韓仲謙曾經資助他的金錢,仍常來探望他們。
而韓玥,就是他住在韓家那段日子開始迷戀他的。她正值荳蔻年華,對愛情充滿了美好的想像與浪漫憧憬。夏子濤符合了她對愛情的所有盼望,她既仰慕又崇拜他,愛得既單純又純粹。
夏子濤想,有一天,等韓玥長大了,她就會明白這樣單向的崇拜並不是愛,韓家人應該也是這麼想的。于是,他不以為意,韓家人也並無阻攔。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韓澈為自己的茶杯注滿熱茶,也遞給夏子濤一杯。
「巡回剩下最後一場,已經在準備下張專輯的收歌了。」夏子濤翻了翻桌上的東西,看起來有點煩。「最近寫歌寫不太出來……」不知是遇到瓶頸,還是江郎才盡……他搔了搔頭,嘆了口氣。
韓澈點點頭,沒有答腔,這種沒靈感的事他幫不上忙。
「還有,我請直海拿最後一場演唱會的票給我爸媽。」
「又被你爸轟出來了?」韓澈不難想像。
「沒錯。」夏子濤苦笑,父親就是這麼固執,真令人心煩。
忽然,他瞥見雜志上的上官念潮。「噯?」
封面上的她,V領合身T恤沾染了幾色顏料,頭發隨意扎成了馬尾,幾綹發絲散亂在清麗的兩頰旁。她眼神專注,拿著油畫刀,看起來既自信又從容。
是工作時的側拍?
她散發著耀眼光芒,高傲而美麗。
夏子濤有些怔忡,忽然覺得前幾天那個讓他搭了順風車的鄰家女孩很不真實。
「她是我這次的合作對象。」韓澈簡單地說。「她為我手上的飯店做空間彩繪。」
空間彩繪?夏子濤愣了愣,她說她來台灣工作,就是為了韓澈的案子啊?
「她跟小玥長得很像吧?」韓澈看著失神的他,以為他和自己有相同的懷疑。
夏子濤正想回話,背後卻冷不防傳來一道男聲。
「哪里像?韓玥最多只有C,上官念潮至少有D……」
說話的是他的經紀人向直海,他咬著口香糖,手就著沙發椅背,一臉認真地下結論。
「……」夏子濤轉頭看向罪惡的音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怎麼進來的?」韓澈站起身,視線凌厲地狠瞪著這個擅闖民宅還嘻皮笑臉的家伙。
「用腳走進來的。」向直海揚了揚手里一串亮晶晶的鑰匙。
「為了抓我家藝人回去準備演唱會背歌詞練身體,我早就把他身上的鑰匙模來通通打了一把,哈哈!」他露出一口白牙,賊兮兮的笑容讓韓澈覺得分外刺眼。
「我可以告你非法闖入民宅。」韓澈語氣很冷。
「你才舍不得呢!」向直海拍了拍韓澈肩頭。「少了我斗嘴的日子,可是會讓你少了很多樂趣。」他一臉痞痞,越過韓澈拿起桌上雜志,又開始笑得很沒正經。「五官跟小玥很像,氣質跟罩杯倒是差很多……」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罩杯的事?!」夏子濤皺眉,真是夠了!他突然想起上官念潮臉頰絲緞溫熱的觸感,對向直海的言語輕薄靶到很不爽。
韓澈悶哼了聲,下逐客令。「趕快把你家的藝人帶走。」揮揮手,懶得再搭理他。
「喂!你要趕趕他就好,何必牽拖我?」夏子濤很不滿,他都還沒坐熱呢!
「出去,兩個人一起。」韓澈雙手環胸,一臉不容質疑。
向直海正想抱怨,清脆的門鈴聲打斷他未出口的話語。
「我來——」向直海興沖沖地往門口舉步。
「走開!」韓澈仗著身高優勢把他擠到牆角。
拉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他們剛才討論的封面人物——
上官念潮?!韓澈一怔。
而沙發上的夏子濤和角落的向直海不敢置信地互望一眼。
「你好。」上官念潮禮貌微笑,向韓澈微微頷首。
韓澈細細打量她,臉上的神色帶著防備與嚴厲。
本人似乎比照片更神似了韓玥幾分……他忍不住擰眉。
「我是上官念潮,請問韓仲謙先生在嗎?」她說,臉上漾著甜美笑容。
找韓伯伯?她有看見他嗎?夏子濤望著被韓澈擋住半個身體的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跟曾有一面之緣的她打招呼。
「上官小姐找家父有何貴事?」韓澈雙臂抱胸,對她的來意保持警戒。
「我有些東西,想交給韓先生。」她看起來有點緊張,卻沒被他的嚴肅嚇退。
「家父不在國內。」他簡單交代。
「請問什麼時候會回來?」她又問。
「不清楚。」韓澈挑眉,對她的來意感到懷疑。
「這樣啊……」她看起來像失望,又像松了一口氣。「那麼,我改天再來吧,謝謝你。」她微笑,朝韓澈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去。
「上官小姐。」韓澈喚住她,緊盯著那雙與韓玥極度相似的眼。「你與家父是什麼關系?」
「我……」上官念潮猶豫了會兒。「我媽媽跟韓先生是朋友。」
「令堂是上官靜?」
「……是。」似乎是沒預料到韓澈會直接說出母親的名字,她顯然嚇了一跳。
韓澈緊抿雙唇,望著她的視線更加凌厲,空氣中充滿怪異的緊張感,讓不遠處的向直海和夏子濤都感染到一絲詭譎。
「上官靜要你來的?」
「不是的。」她頓了頓。「媽媽已經過世了。」
「既然過世了,你有什麼理由需要見家父?」
「是這樣的,我在整理媽媽的遺物時,發現了一些想交給韓先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