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一只大掌猛然搭上沈蔚藍肩頭。
「走開!不要過來!不要踫我!」沈蔚藍回身,轉瞬之間便落入一堵堅實的胸膛里。
令她安心的氣息盈滿她鼻間,手腳本來還在胡亂揮舞的她楞了兩秒才終于真正回神過來。
「……培武?培武?!」
「乖,沒事了!我來了,我在這里。沒事了……」于培武親吻她發心,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發顫的背脊,在她耳邊輕聲誘哄安撫。
這滿室的混亂、暈厥在地的男人,與沈蔚藍滿身的狼狽,他不用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辦?怎麼辦?我打死他了……」沈蔚藍沒有哭,只是在他懷里不停瑟縮顫抖著,喃喃低語。
有一瞬間,于培武覺得自己就快要沸騰了,假若地上這男人沒死,他也想現在沖進去廚房拿把菜刀出來將他砍死!
方才,他離開了沈蔚藍住處之後,走沒幾步路,急涌而上的內疚感不禁又令他折返回來。
沈蔚藍只是想幫他的忙,不想越欠他越多罷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對她發脾氣做什麼?他是因為大哥的事情感到心煩沒錯,但也絕對不該遷怒到沈蔚藍身上。
他想,或許,潛意識里,他要沈蔚藍在家調養身體,甚至還希望她辭職,除了因為心疼她這個原因之外,還為了他根本就不希望她將欠他的錢還清。
他與沈蔚藍之間,他是提供金錢的金主,她是接受金援的孤女;他是連鎖餐廳的老板,她是在他手下做事的領班,旁人看起來,或許會覺得他的條件遠遠高于沈蔚藍,佔盡了優勢與上風,但是對于培武而言,實際情況正好完全相反。
他總是覺得,沈蔚藍還很年輕,未來的道路還很寬廣,他很害怕她還完了欠他的錢之後,有一天終于飛出去了,才發現這世界原來這麼大,風景原來這麼美好,她便會頭也不回的離開他,反正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羈絆。
他對愛情的笨拙,與心中對沈蔚藍的太過在意,令他患得患失,十分害怕被她無情地撇下。
他想,他這樣子駝鳥、不足以為心愛之人撐住一片天的心態,當沈蔚藍的情人都已經遠遠地不夠格,要是哪天想當她的丈夫,更是遠遠地不到位吧?
唉!于培武輕嘆了口氣。他三十來歲才在學談戀愛,這真是夠了……
他現在知道他當年為什麼會與連嘉莉分手了,不是因為他不愛,只是因為他當時全副心思還都放在事業上,自然對連嘉莉少了點關注與耐性。
出來混的總是要還,上帝令他遇見沈蔚藍,心思如此百轉千回,一定是要他學會真愛的,或是,換個說法,要說是他的現世報也成?
于培武輕輕地放開沈蔚藍,走上前去蹲下確認沈仲杰的傷勢,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按對講機聯絡管理員,並且拿出手機打電話報警。
他將沈蔚藍摟進懷里,萬般溫柔地輕吻她發心。
「沒事了,他沒有死掉,頭部也沒有流血,應該只是昏倒了而已。別擔心,我在這里,沒有人能夠傷害你……」
沈仲杰沒死,今晚還沒完呢!他們還得到警局做筆錄,還得去醫院驗傷,或許還得讓警方進屋子里來搜證?煩透了,淨是這些狗屁倒灶、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于培武決定了,他今晚不會再讓沈蔚藍獨自一人回到這間她差點被壞人欺負的屋子里來,他要帶她回家!回他的家!
如果沈蔚藍願意的話,那里也將會是她的家。
做完筆錄,驗完傷,讓警方到住所來搜證完,于培武與沈蔚藍從警局出來時,已經是凌晨時分。
沈仲杰沒事,他這次是假釋期間再犯,除了傷害罪之外或許還多了條強暴未遂的罪行,短時間之內想要再輕易出來可不是那麼容易。
沈蔚藍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出奇的安靜,就連于培武要帶她去哪兒都沒有問,只是任著于培武打開車門要她上車下車,沉默地看著于培武從她的屋子里拿了幾件她的換洗衣服與鞋子,幫她收了個簡單的行李下來,再發動引擎轉動方向盤帶她回家。
她像個被抽掉靈魂的洋女圭女圭,于培武望著她的失神不由得有點擔心,但是又想著她或許嚇壞了,此時多說些什麼好像也怪怪的。
于是于培武打電話給母親,告訴母親沈蔚藍被襲擊的事情,說他要帶被嚇壞的女朋友回家,讓她在家里住幾天,要母親先安心睡,今晚什麼都別問沈蔚藍。
早在于培武口中听過好幾次沈蔚藍名字的于母自然很爽快地答應了。
于培武拉開自家大門,打開玄關處的電燈,領著沈蔚藍上樓,回頭對她說道:
「這里是樓中樓,我媽住在這層,我的房間在樓上,客房也是。你今晚先睡我房間,我房間是主臥室,有衛浴,你比較方便。另外還想找什麼、缺什麼東西的話,直接來敲隔壁客房門,不用擔心吵到我或是我媽,嗯?」
「嗯。」沈蔚藍微微點了點頭,跟著于培武走入他房間。
淺綠色的窗簾,天藍色的床單,很明亮溫暖的房間設計,充滿了于培武身上的色彩與男人氣息,有他強烈存在感的空間令她安心。
于培武將她的行李放在床邊,問道:「餓嗎?」
沈蔚藍沒有回話。
唉,不吃點東西也是不行……于培武沒等她開口就先接續著說道:「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他將電視遙控器遞給她。「你要看電視,還是要用電腦,就自己來,嗯?」
沈蔚藍搖了搖頭,溫馴安靜地將電視遙控器推回去給于培武,唇邊牽起一個今晚首度出現的模糊笑容。
「我去洗澡。」她說,以一個微弱的音量。
「好。」于培武吻了她臉頰一口,走出房間為她張羅吃食。
沈蔚藍實在是洗得太久了。
于培武望著那盤已經冷掉的義大利面,終于決定站起身去敲浴室房門。
明明就還有水聲,也沒听見任何跌倒或踫撞的聲響,沈蔚藍究竟在做什麼?
沒有回應?于培武又敲了第二次、第三次……直接轉動門把,沒鎖?
他一打開浴室門,站在蓮蓬頭底下不住沖水的沈蔚藍抬眸與他對望,朦朧視線失焦,身上到處是她用沐浴刷狠狠蹂躪出的紅痕。
于培武望著她泫然欲泣的臉與拚命拿著刷子往身上搓揉的那股狠勁,突然之間明白了她想洗去什麼。
「蔚藍……」于培武朝她走近,只感到一陣排山倒海的心疼。
他將她手上的沐浴刷拿過來丟進洗臉槽里,關掉蓮蓬頭,將全身濕漉漉的她用浴巾包里,擁入懷里。
「我洗不掉……」沈仲杰留在她身上的吻痕跟咬痕,有好多個……「我好笨,我以為是你,就開門了,都是我……培武,我洗不掉……怎麼辦?我好髒……」她還記得沈仲杰抵在她腿心的感覺,她好髒……
「蔚藍,這不是你的錯,你很好,你沒有做錯事,這跟你沒有關系。不要胡思亂想,听話,乖。」于培武緊擁著她的力道像想把她揉進自己身體里一樣。
這是大多數女性會有的心理反應,他曾在報導上看過。卻沒想過,有一天親眼見著如此自責發生在自己摯愛之人身上,是這麼揪心痛楚與難過。早知如此,他剛剛真該殺了沈仲杰的……
「听話,乖。出來吃東西,嗯?」他竟然只能說出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
沈蔚藍盯著他,美眸含淚,突然將臉埋進于培武懷里大哭特哭。
案母過世時沒有流下的淚水、知道背了巨額債務時沒有流下的淚水、住進伯父家時每天膽戰心驚沒有流下的淚水、無助地望著報紙求職版,曾想著干脆去酒店上班時沒有流下的淚水、被沈仲杰猥褻攻擊時沒有流下的淚水、方才在警局做筆錄,在醫院驗傷時沒流下的淚水,此時通通傾泄而出,再無保留。
「培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有一個人……每次我很難過痛苦的時候,都是你、都只有你來救我……」
于培武緊緊地摟著她,就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每次我很絕望的時候,身邊都只有你,我對你有好多好多的感謝與依賴,是恩情、依附,還是愛情,我搞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沒辦法將這些感情劃開,這些通通都是你,我分不開……」
「我知道了,是什麼都不要緊,我知道了。」于培武輕撫著她背脊。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對沈蔚藍的情感中也混雜了太多截然不同的心思。
有同情、有不舍、有愛情、有……
愛情原來絕不純粹,他直到現在才知道。
「培武,你怎麼會以為我把錢還你之後就會走了呢?我怎麼能跟你一拍兩散呢?我只有你,我也只要你,你知道嗎?你懂嗎?我的全世界只有你,如果連你都不要我的話,我就什麼都沒了……我好努力、好拚命想趕上你的腳步,不敢拖累你,好怕被你丟下……」沈蔚藍在于培武懷里一直哭一直哭,噴咽訴說的口吻不是抱怨,听來卻如此委屈,逼得于培武感到一陣強大的自責與內疚。
連嘉莉說沈蔚藍是破殼雛鳥,全世界只有他。他曾經對這句話耿耿于懷,現在回想起來,那又如何?戀人的眼中本來就只有彼此,不論沈蔚藍對他的愛情鞏固于什麼樣的基礎之上,她仍執著與他相守,這樣就夠了。
「對不起,蔚藍,對不起,我今天來晚了……」于培武捧住她布滿淚水的嬌顏,不住親吻。
「我沒有辦法保護自己……我好害怕……」沈蔚藍在于培武懷中拚命流淚,胡亂急著說明些什麼的語句越發朦朧模糊、語無倫次且沒有頭緒。
她說了好多好多話,說到于培武將她抱離浴室,為她穿上衣服吹干頭發,她困頓倦極地趴在他肩頭,嘴里仍語意不詳的喃喃低語。
沈蔚藍感覺到自己被極為輕柔的放至床上,合上哭紅沉重的朦朧雙眼時,模模糊糊地听見于培武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睡吧……蔚藍,對不起……是我沒有好好保護你,是我對這段感情充滿了太多不安與懷疑,我對自己沒有自信……對不起,我會改……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離開你、也不會丟下你,不管我們之間的聯系是什麼,我都會保護你,永遠跟你在一起。蔚藍,你不許離開我,我也不會丟下你,好不好?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愛你……」
即使是在睡夢中,于培武輕聲誘哄與反復低喃的溫柔,仍然甜蜜到令沈蔚藍心疼落淚。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她人生中每一個不平靜的夜,似乎都有他相伴……
由于昨晚太過驚嚇,所以沈蔚藍直到現在——在房內清楚地听見于培武與于母在門外交談聲音的現在,她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在于培武家過夜的瞥扭。
「阿武,我說你喔,你要帶被欺負的小姐回家是沒關系啦!但是,你要是沒有打算要娶人家的話,還是不要跟人家睡同一間房間比較好啦!事情要是傳出去,人家女孩子很難做人的……」
早已梳洗完畢、本想開門走出房間的沈蔚藍嬌顏郝紅,握住門把的手略微一頓。
是了,她記得她作惡夢驚醒了好幾回,都是在于培武懷里睜開眼,又再度沉沉睡去的。
好窘……她昨晚跟于培武睡在一起,而且還被他媽媽發現了。
于培武的媽媽,果然是個很傳統的人呀!不過……于媽媽為她著想的心意也很令人感動就是了。
一定就是因為有個這麼溫柔暖亮性格的母親,才能教出像于培武這樣正義熱心又體貼的好孩子吧?
沈蔚藍望了一眼牆上掛鐘,時間快接近中午了,她還是趕快走出房間跟于媽媽打聲招呼比較好,現在起床已經太晚了,希望她不會給于媽媽留下壞印象……
沈蔚藍深呼吸了口氣,才轉動了門把半圈,接下來听見的話又令她的手瞬間龜縮回去——
「我是有要娶她啊。」于培武想也不想地便回話,口吻中有淺淡笑意。
要不是知道母親的心髒可能承受不了的話,他還想跟母親說,他早在把沈蔚藍帶回家之前,就把什麼該做不該做的通通都對她做過了。
「那就快點把人家娶回家啊!你要是早點把蔚藍娶回來的話,她昨天也不會……咳咳!」于母猛然收口。
雖然她從兒子口中知道沈蔚藍昨晚沒有被壞人得逞,但是這種傷及女孩子名譽的事情最好還是連提也不要提,通通忘記比較好。
「好啦好啦,你快去叫蔚藍起床,叫她下樓來吃飯,吃完飯再去睡比較好睡啦!」于母推了推于培武之後,徑自回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