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種審慎打量的目光……是不是樊家的男人天生骨子里就有種侵略性?佟海寧清楚地記得,她與樊振宇初次見面時,樊振宇也是用著同樣的眼光打量她。
她相信,如果她能窺探別人心中所思的話,她一旦能在樊振宇與樊振邦這對兄弟的心里同時找到一張為她打分數的計分板。
那當中可能有儀態、應對、機智問答……或是服裝發型的分數?
這真是太荒謬了!
佟海寧沒有辦法克制唇邊微揚起的那朵笑意,在這麼盯著樊振邦的臉走神,她想,她真的會笑出來。
「小叔,我得準備出門上班了,抱歉沒辦法招呼你。你可以在振宇房里休息,若是餓了,也可以吩咐管家為你準備餐點。」
噢,這可真是有趣,大嫂儼然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呢!
當然,她的確是女主人,這里是她與大哥的房子,而他只是個莫名闖入的不速之客。
樊振邦扯唇,自嘲地笑了笑。
「大嫂。」樊振邦擋在正想旋身上樓的佟海寧面前。
「什麼事?」佟海寧前行的腳步一頓。
「既然都來了,那麼我便直說了吧!我這趟回來,是奉我老爸的命,想制造樊家兄友弟恭、家庭和諧、和樂融融的表象,來為我大哥助選的。畢竟,哥哥在國內辛苦競選,我在國外逍遙快活,似乎挺說不過去的。」樊振邦雙手盤胸,神情輕慢。
「哦?」佟海寧微微偏首。著的確很像是公共會邀請的事情沒錯,但是她不懂樊振邦跟她提這個做什麼?
「大嫂,你希望大哥選上嗎?」樊振邦又問。
「當然。」即使她不知道樊振邦為何這麼問,但她仍回答得毫不遲疑。
她想看樊振宇一步一步往他的夢想邁進,陪伴在他身旁與他一同奮斗,看看他心中的理想城市是什麼模樣。
「為什麼?是因為你想當市長夫人?還是因為你愛大哥?」
樊振邦承認,他問得有些無理,佟海寧卻仍回答得不慍不火,話音清淡。
「你為什麼這麼問?」她說。
「我這麼問,是因為我對大哥心里有愧疚。」樊振邦說得坦白。
多年來,他心中對樊振宇的愧疚感有增無減,知道樊振宇為了政治目的娶了佟海寧之後,這份內疚感更是翻騰到了最高點,令他每晚不得安眠。
「愧疚感?是為了振宇曾經因為保護你而受傷嗎?」佟海寧問。
「是。」既然大嫂知道,他就不用再解釋了,很好,省的麻煩。
樊振邦又繼續說下去了。
「從那次事件之後,我變得比從前更討厭我爸的事業,而我大哥卻變得比從前更上進,我越消沉,他越積極,大哥曾經跟我說,家里的事業有一個人出來扛就可以了,我可以盡情的做我自己,不用勉強,他很喜歡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既然振宇說他很喜歡,你又何必介意?」佟海寧問得認真。
樊振邦卻回給她一個「看吧!你真是不了解我哥」的輕蔑表情。
「大嫂,這就是我哥,他總是為人著想,對人百般討好,卻總是忘了對自己好,我不確定他是真的想走政治這途,還是只是想令我自由,就像我不確定他是真的想娶你,還是只是想令他的舊情人自由一樣?」
他知道樊振宇愛楊千淇,也知道樊振宇心軟,放不下一段感情,或許,樊振宇就是因為太心軟,才會現在也要營造出一幅對妻子很好的表象?
他不知道大哥對佟海寧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佟海寧對大哥是怎麼想的,所以他需要確認,非常需要。
如果,這段婚姻對大哥來說只是互相折磨,是大哥痛苦的根源,她很樂意鏟除它,為著他欠大哥的傷痕與人生。
樊家的一切,不該只由樊振宇一個人獨自背負。
「大嫂,我想知道,若是大哥敗選了,你還依然想留在他身邊嗎?如果你並不想,那麼我也想將家族背負的使命從我大哥身上卸下,他值得跟他交往多年的女友在一起,值得幸福,值得自由,值得一段真心相對的感情,而不是一個為了利益目的嫁給他的女人,與一段沒有溫度的政治婚姻。」
佟海寧盯著樊振邦,沉默了許久,才終于緩緩開口——
「我想,你需要與振宇好好地談一談。」他們兄弟之間的心結,她只能簡單提點,無法可解。
「談什麼?」樊振邦好笑地問。他是還沒問過樊振宇對這段婚姻的真正想法,但是,他還不夠了解他哥嗎?
談什麼?當然是徹頭徹尾的整個需要談過,樊振邦腦子里想的,恐怕與樊振宇心里想的是完全風馬牛不相及。
佟海寧細心的解釋,正如同她是個極具耐性的小學老師一樣。
「首先,我想,振宇並沒有像你想像的那麼脆弱,他還在政治圈里,是因為他對社會還有熱情,不是單方面的只為了成就你。對,他是為了你受傷了,但是即使他沒有擋在你身前,那桶硫酸仍會往你們兩人身上灑,你不需要為了你的毫發無傷內疚。」
她話中溫柔與堅定令樊振邦微微一怔。
他的確是為了他的毫發無傷內疚,但是如果樊振宇沒有挺身護住他,他們兩人都受傷了呢?他還會內疚嗎?樊振宇還會出來從政,他還會依然逃避嗎?
他浪蕩了那麼多年,只感到良心不安,卻從沒有真正思考過這個問題。
「再來,就是振宇落選了,我還是會依然陪在他身邊,他的政治生涯不會只到這里,我的父親還是會對他有幫助……的確,我們並不是因為相愛而結婚,我們兩人的父親才是推動這椿婚姻的主事者,若是抽掉政治這個目的,我們兩人或許直到現在,在路上擦肩而過都不會看對方一眼。」
樊振邦聳了聳肩,臉上的表情很有抓到佟海寧小辮子的得意。
佟海寧覺得好笑,感覺自己越來越抓得住幾分樊家男人的孩子性情。
她的話鋒可以犀利地直指核心,但還得顧及大男人尊嚴,褒對方幾分,也貶自己幾句,大男人才能心悅誠服地繼續听下去。
「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跟尊嚴的婚姻並不少沒有溫度,我知道他有個深愛過的情人,也知道他值得很多的幸福,值得很多的真心,我會努力當他的幸福,給他很多的真心。你想還振宇自由,卻不能罔顧他的理想,如果你跟我一樣對他感到心疼,那麼請你跟我一起努力幫他選上。」
樊振邦頓時感到口干舌燥,第一次有一種,被一個女人殺的片甲不留的錯覺。
她的口吻依然禮貌尊重,語意卻強悍得不容許質疑與撼動。
「總之,謝謝你對我婚姻的提醒,也謝謝你想維護振宇的心意與未來的助選,我先替公公與振宇謝謝你。那麼,我先上樓準備出門了,晚上別遲到了,再見。」佟海向樊振邦禮貌頷首,旋身上樓。
不知怎的,借由向別人訴說的口說出來,反而比放在內心更篤信堅定。
原來她是如此愛她的丈夫,並且對他勾勒出的理想與未來藍圖如此深信不疑。
她想走在樊振宇身邊,幫助他也扶持他,正如她曾經宣誓過的結婚誓詞一樣。
從今以後,不論好壞,不論貧富,不論健康或是疾病,我都承諾將愛我的丈夫並珍惜他,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