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七八糟,真的是亂七八糟。
何楚墨靠近她,身上木質清新調的古龍水氣息籠罩她,他的胸膛貼近她,臂膀環繞她,唇疊著她的,令她感到無比眩暈。
這個莫名懂她,既幫她,又為她帶來困擾的男人……他的吻很美好、很熱情,就像他等待與渴望了許久,就像她是一個值得被愛的對象……他把她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就連此時的心也亂得一塌糊涂……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拿他的體溫來安慰自己,驅走那些早不該存在的空虛感與寂寞感。
她可以回應他,回應這個莫名挑中她心事,將她的封閉生活破壞無遺,卻還抱怨她的可惡男人。
究竟誰比較亂七八糟?
「喊停。海音,喊停。」用上最後一絲自制力,硬生生停下所有動作,強方自己離開她,望著她的眸色深濃,嗓音微喘。
再繼續下去,絕對不只這樣而已,他會嚇著她的。
「不要……」女人旋又靠近他,環住他頸,意志力堅強地黏上他,「不要……不是,我是說,我不喊停……」喃喃著,說什麼啊?她自己都弄不明白。
可是……又想起了什麼,佟海音輕笑著在他耳邊低語。「何楚墨,你連停都要我喊,你真的愛我愛慘了,對不對?」
他這麼愛她,為什麼呀?他還說他看了她好久,又是為什麼啊?
腦子發昏,身體發軟,不知道究竟是他方才的表白,還是她莫名滿足,唇邊的微笑停不下來……好愉快,她喜歡這個男人……
是,他是愛她愛慘了,她怎麼會現在才明白呢?
很好,她說她不喊停,那今晚,誰也別停。
是夜,的確誰也沒停。
早晨,因口渴而醒來的時候,身旁的女人側著身子,視線瞬也不瞬的瞧著他。
這雙總是令他情生意動的美麗眼眸,眼色仍有幾分迷蒙,明明看起來還很想睡,卻瞧他瞧得認真,她總是古怪的腦子里究竟在想什麼?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抬眸看了眼掛鐘,才早晨七點鐘,將她的薄被拉得更高一些,輕撫她的發,笑問︰「不夠累?」
怎麼可能不累?
「你害我想起好多好討厭好討厭的事。」
「什麼好討厭的事?」
「我不要告訴你。」
「……」不告訴他,又何必要提?「為什麼?」
「說了你也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打個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被秤斤論兩的標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既然沒什麼大不了,又為什麼會痛?」
是啊!為什麼明明一直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卻還是那麼在意?
「何楚墨,我問你喔!你曾經拿女人打過賭嗎?」
「賭什麼?」
「賭什麼時候追到她,什麼時候接吻,之類的。」她還記得,她翻找到的那張關于賭金的單子……
「有人拿妳打過賭?」劍眉微微蹙起。
「……」不說話,那就是了?
「妳喜歡的男人?」能讓她這麼在意的,一定得要在她心里有些分量才行吧?
「……」怎麼忘了這男人說話總是直取重心?好討厭……「沒有沒有,當我沒說!」拉高被子蒙住臉,完完全全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薄被外傳來一聲既無奈又溫柔的低嘆,她的確是好美,絕倫的臉蛋,完美的身材……這麼美,這麼吸引人,怎麼不會成為男人鎖定的目標呢?
「什麼時候的事?國中?還是高中?」
「就說沒有了嘛!」都不是,是出社會以後的事。
「那是很幼稚的男人才會做的事……小姐,妳為了這件事討厭妳的長相,出門東遮西掩就算了,還把自己關在家里?」听在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那曾經被她青睞過的男人好大的能耐……
「我已經說沒有沒有、沒有了嘛!」一把掀開被子,氣急敗壞,望著她的瞳眸卻無比清湛。
何楚墨嘆了口氣,淺淺說道︰「海音,其實我也有很害怕的事情,就算別人說一千次一萬次『這又沒什麼、沒什麼好怕的』,卻還是很不想面對與恐懼的事情。」這世界本來就是如此,人們對于自己沒有歷過的痛苦總是想得很容易。
「啊?」本想發火的女人忽而一頓。他總是一副看來不慍不火、不疾不徐的溫文模樣,他也有不想面對的事情嗎?
「是什麼?」她問。
「社工的工作令我害怕。」總是平板的男嗓緩緩開口,有著他自己才知道的奔騰情緒。他想,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情。
他的答案令佟海音很想翻白眼。她知道,他一定要開始對她說教了。
「我知道,接下來你一定要說你雖然很害怕,但你還是克它了,所以你今天才能在社會局捧著鐵飯碗,甚至還當上科長……你要勸我忘了過去,努力往前看,因為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比我更悲慘更不幸,想說服我人生充滿了愛與勇氣和希望對不對?」
她果斷的推論令何楚墨失笑,不禁伸手輕撫她臉頰。
「跟妳想的完全相反,海音,我沒有克服它,就算是現在也沒有。這麼說吧,我剛進大學時,本想從事社會工作科,就是妳想得到的,拜訪家暴性侵那些問題家庭的相關工作,但是在學校的安排之下,實習過了幾次之後,我就發現我真的沒有那個能耐,我沒有足夠熱情與抗壓力能夠支撐我從事這份工作,我真的沒辦法,我承認我不是那塊料。」
「啊?」何楚墨能夠這麼坦白地承認自己的軟弱之處,真是她不知道該感到受寵若驚,還是嚇一跳?
「那後來怎麼辦呢?轉系嗎?轉學嗎?」她問。
「如果我轉系的話,妳上回就沒有識別證可以用了。」他輕笑,續道︰「我這人很講求投資報酬率,我不想放棄所學,更不想換個科系從頭再來,所以我只好跟這個環境妥協,跑去考高考,選了社會行政工作,只負責坐在辦公室里審理案件,做些打雜的行政工作,不用直接赤果果地面對那些讓我感到胸口沈重的受訪家庭。」
為什麼听見他說這些事情,也會令她感到胸口沈重呢?原來,他也不像外顯的那麼堅強,他也和她一樣軟弱……
原來,她不是最怪異、最軟弱的那一個,沈重完之後,心口忽地涌上一絲輕松感,啊!她好壞喔!她怎麼可以這麼想?
何楚墨望著她時明時暗的臉色,忽而眼色溫柔地笑了。
「海音,我做的事情跟妳是一樣的,我不得不出門的時候,一樣也戴了墨鏡,圍了圍巾,和這世界保持距離。人生本來就不完美,承認自己的恐懼感,跟它妥協,然後找到一自己也感到快樂的平衡點,這樣很好,我們本來就不需要事事完美。」
「既然這樣很好,那你干麼一直叫我去逛夜市?」想了想,突然氣起來了,他不說這樣也很好嗎?那為什麼只挑剔她?現在是怎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我現在過的生活,是我妥協之找到的快樂平衡點,那妳呢?妳現在過的生活,是妳快樂的平衡點嗎?」悠悠地答。
「……」某部分是,某部分不是。網拍與學步鞋是,過度在意別人眼光與沒有朋友這件事不是。
那到底是「是」還是「不是」?佟海音自己也弄不太明白了。
「我沒有一定要妳去逛夜市或是接觸人群什麼的,我只是希望妳在想什麼、妳在顧忌什麼,想多了解妳一點,並且希望妳快樂而已。」攏了攏她的發,親吻她的眉心。「妳不想出去也不要緊,相關在哪里都不要緊,總之,妳現在有我。」
總之,妳現在有我。
這男人,從昨晚到現在說了好多好多話,連半句「我愛妳」也沒提到,為什麼她心里卻充盈了許多關于愛的情感?
她想,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因為她望著他,苦苦壓抑著什麼,怕一松懈,眼淚就落下來,于是好努力、好努力,強撐得眼眶泛紅,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想去逛夜市了……就今天晚上好不好?」良久,終于吐出這句。
她想,她終于可以一直看著他了,一直看著他,她就不會發現別人在看她,這是他說的。
她想跟他去撈魚,去射飛鏢,去玩一些孩子們愛玩的游戲,去做一些好幾年沒的蠢事……
男人沒有回話,僅是沈默地盯著她好半晌、好半晌。
「怎麼了?」佟海音取然被他望得有些緊張。他鼓勵她追尋快樂的平衡點,她現在想改變,他卻遲遲沒有回應,是她說錯話了嗎?
還是,其實她也是他的某個賭注,某個想征服的標竿,他已經得到她的身體,而現在,她連心都一並交出去,游戲便到此為止了?他已經可以不用珍惜她了。
「去夜市可以,去哪里都行……」喃喃,何楚墨沈吟,像在思考個難解的問題,心里突然覺很不愉快,不愉快到一定得加上某條但書才行——
「出門的話,不要穿像在家里這樣去,像妳之前去『初秋』那樣就好。」短裙?丁字褲?領口開得極低的針織衫?光是想到那些可能停留在她身上的眸光,便令他感到萬分不快。
「何楚墨,你問題很多耶!你到底要人家干麼啦?」一下鼓勵她,一下推翻她,他到底要怎樣啦?
「什麼叫去『初秋』那樣?那墨鏡要不要戴?圍巾要不要圍?你自己要人家不要看別人有沒有注意我,那我——」
「反正不準穿那麼漂亮出去就是了,也不準穿裙子跟丁字褲……」難得搶白,且搶得萬分篤定,斬釘截鐵。
「喂!丁字褲是穿在褲子或裙子里頭的,誰管我里面穿什麼啊?」
「萬一風把裙子吹起來怎麼辦?」
風把裙……?「你干脆叫我穿貞操帶好了!」
「好。」
好?好他個頭啦!
「我才不要,我偏要穿超短迷你裙,超火辣的丁字褲去路上——唔唔——」唇舌遭堵,被氣憤的男人一把壓到身下。
罷剛誰才在說誰幼稚?什麼幼稚的男人?
很好,她今天哪里也別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