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揚是很有耐心啊,而且他人真的很好,今天早上他還——」想起了早上那杯玉米濃湯,沈芝柔下意識地拉了拉脖子的圍巾,話音一收。
今天清晨的基隆真的好冷,多虧了有靳揚的圍巾,多虧了他……
姐姐說,他看見他的結局被改掉了,還說他一聲不響地走出剪接室。
或許、甚至、有可能,靳揚以後再也不進風賦了?她為什麼還站在這里與沈芝青聊天?她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拋下靳揚不管?
看了下時鐘,現在才晚上八點,還不算太晚,沈芝柔抓起隨身物品便往門外沖。
「姐,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兒?」沈芝青拉住她。
「姐,我去找靳揚。」
「找他做什麼?」
「去把圍巾還給他。」沈芝柔掙開沈芝青的手,回身關上大門。
「沈芝柔!喂!」回應沈芝青的只有一陣急忙下樓的足音。
地址、地址……她有靳揚的地址。
沈芝柔跳上了計程車,將之前副導演印傍她,方便她聯絡劇組大小事的工作人員名單翻出來,她記得上面有靳揚的地址。
她不知道靳揚在不在家,但是她想見他,很想很想。
門鈴按到了第五聲,深鎖著的鐵門打開,深芝柔對上一雙看來有些狼狽的琥珀色瞳眸——
「靳揚。」她喚他的聲音听起來有點急切。
沈芝柔?
「你來做什麼?」靳揚的黑發有些凌亂,眼白布著些微血絲,發現來的人是沈芝柔的神情有些錯愕,本就心情欠佳的口吻是絕對的沒耐性。
「我來把這個還你。」沈芝柔將系的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遞給靳揚。
「不用,你不要就扔了。」靳揚推回去給她,回身便要關上大門。
他心情很壞,不想陪任何人玩交換禮物或是你推我撿的游戲。
「靳揚,等等——」沈芝柔用畢生最快的速度與最大的力氣抓住靳揚手腕,而後在看見他手背上的斑駁血跡時一怔。他受傷了?怎麼會?
「怎麼?有事?」靳揚一臉納悶地望著她捉著自己的那只手。
「靳揚,先別趕我,你還好嗎?靳揚?你還好嗎?」
嗓音急急切切,又是連續的三個問句。靳揚看著沈芝柔一臉著急模樣,旋即會意出了什麼,臉上又出現那種微諷且涼淡的笑。
「沈芝青又跟你說了什麼?你想來看什麼好戲?」想必是他今天從風賦里不快走人的事傳進她耳里了吧?
「我不是想來看好戲,我擔心你,靳揚,你還好嗎?你的手怎麼了?」
擔心?靳揚想笑。
「我不需要人擔心,你看見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靳揚,你不好,你的手在流血。」沈芝柔指了指他手背,為什麼他看起來渾然未覺的樣子?
他做了什麼?捶牆嗎?還是摔東西?他是右撇子,右手受傷很不方便的。她第一次見他時,他就是用右手寫畫著東西……
「不用你管!」靳揚將她的手拍開。
這是做什麼?他不需要任何人自以為是的同情心。他已經夠慘夠狼狽了,為什麼沈芝柔選在這時候來招惹他?
「靳揚,你的傷口需要處理,至少讓我幫——」沈芝柔七手八腳地從口袋里想翻出手帕或是衛生紙。
「我不要人幫我!」靳揚大聲咆哮,盯著沈芝柔看來不知是被他嚇到還是感到挫折的神情。
是了,他想起來了,這女人一直用著那種莫名其妙的,覺得他好可憐、好同情他,或是好想幫忙他的眼神望著他,從鐵門認識到現在都是,一直都是。
炳哈哈!難怪她昨天硬拉著他離開舉行殺青酒宴的餐廳,難怪她突然扯出什麼要向他道謝那套說詞,拉著他去吃回轉壽司。
她是場記,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劇組背著他改掉了故事結局,她甚至還親自參與了拍攝!
「看我像個白痴一樣,很過癮吧?」越想越不堪,靳揚怒極反笑。
「你重印劇本時,一定覺得我很蠢吧?什麼收視率破三?什麼編劇?什麼劇本?你現在明白了吧,為什麼沈芝青叫你離我遠一點?因為我很落魄,因為我很廢,因為我什麼都不會!」
砰!靳揚重重的一拳捶向玄關的彩繪玻璃。
嘩!整片裝飾用的玻璃應聲碎裂。
沈芝柔現在知道他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了,她只希望靳揚家里裝飾用的彩繪玻璃不要太多。
「靳揚——」
「你回去,我現在不想理你。」靳揚頭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這人、這人……他氣她就算了,至少也該懂得照顧自己,沈芝柔突然覺得好生氣,她不是大老遠跑到這里來看他糟蹋自己的。
她氣沖沖地跑向前,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靳揚的手往屋內拖,找了個最近的水龍頭沖洗。
靳揚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將手抽回來。
「你應該好好照顧你的手。」沈芝柔瞪他。
「我為什麼要?」
「你為什麼不要?」
為什麼不要?為什麼不要?他要一只毫無作用,一無是處的手做什麼?
今日受到的挫折令靳揚回想起極度不願回想的往事,舊口加新傷,令他痛上加痛。
「你知道為什麼我那麼討厭我爸,卻還要在我爸的公司上班嗎?」靳揚忽然開口,沒等沈芝柔回答,便接著說下去。
「我從前寫過一部戲,在我還沒出道的時候,我興致勃勃地找了某間制作公司,將我的劇本拿給他們看,那個制作人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一直告訴我這戲不行,沒市場也籌不到資金,我以為我還太淺,沒想到放棄了那份劇本的八個月之後,便看到那部電影上映。」
「啊?」沈芝柔花了好幾秒鐘才听懂靳揚說的話,雙眸不自覺瞠圓。
他的劇本被偷了?那間制作公司剽竊他的劇本?他們把他的創意拍成電影,甚至還上映了?
「當年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新人,更可況這件事沒有證據,有誰會相信我說的話?我甚至不敢讓我父親知道這件事。」靳揚笑了,琥珀色的眼神卻看起來好沉,唇邊的笑容極度自嘲。
「我以為我在我父親的公司至少會好一點,結果並沒有,我的事業一塌糊涂,人生一敗涂地,現在竟然連我的故事結局都沒有辦法決定……好了,你看夠我的蠢樣了沒?你若是笑夠了就可以走了。」
「靳揚——」
「走!賓!你听得懂嗎?滾!」所有的忍耐與不滿都已經到達極限,一本凌空砸來的劇本往沈芝柔背後的牆壁飛去。
「反正我注定是個失敗者,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可憐,更不需要這只反正寫不出好劇本的手!」能摔的便摔,能砸的便砸,漫天飛舞的白紙,那是他不被尊重且不受重視的心血,有什麼好珍惜,有什麼好留?
他的自暴自棄卻扔出沈芝柔一汪眼淚。
「靳揚,你別這樣。」沈芝柔抱住他,不讓他繼續破壞任何東西,也不讓他繼續自戕。
「我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在可憐你,靳揚,你不是失敗者,我喜歡你的劇本,也喜歡你導的戲。你知道嗎?我有去跟李師傅借你以前拍的資料帶,我覺得你運鏡的方式很特別,你寫的對白我也——」
「回去吧!」靳揚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像听見多可笑的事情,像沈芝柔的多費唇舌有多徒勞無功。
「你回去吧,你姐姐不會喜歡你待在我這里。」
靳揚拿下她環抱他的手,唇邊的淺笑依舊是濃濃的自嘲與自厭。
「不要。」沈芝柔試圖再抱他抱得更緊一點。「我喜歡你,靳揚,我不走,我喜歡你。」說出她內心最忠實的想法,這樣可以嗎?這樣可以多溫暖他一點嗎?
她喜歡他,她不想離開他,她常常想著他,拍戲的時候、下戲的時候、寫場記表的時候、喝玉米濃湯的時候,圍著他圍巾的時候……
「你喜歡我什麼?」好笑!靳揚將沈芝柔推開了些,狠狠迎視她不知為何哭得淚水漣漣眼神。她哭什麼?他才是真正想哭的那個人!
「沈芝柔,到現在你還沒看清楚我有多潦倒嗎?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你還沒——」
「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喜歡你,靳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沈芝柔死命地環抱他頸項,在他耳邊喃喃重復這句。
她很喜歡他,至少,還有她很喜歡他,這樣不行嗎?這樣還不夠嗎?
她的淚貼著他,近在耳畔的呼息抵者他,她喃喃著想令他相信什麼,柔軟的身體想傳遞什麼溫暖給他,靳揚覺得好無奈又好可笑。
「你就大老遠跑來這里對一個沒用的男人投懷送抱?走吧,快走!還是你要我打電話叫沈芝青來接你?」
「不要,靳揚,你別趕我,我不走……」她好難過,她不想拋下他,他沒有掉眼淚,可是她卻覺得他在哭。「投懷送抱也好,你說我什麼都好……」
沈芝柔踮起腳尖,淚眼朦朧地尋找他的唇。
她想給他什麼,多一點、再多一點,假若可以溫暖他或是安慰他的話,假若需要奉獻自己……
她到底在做什麼?靳揚不可置信地感覺那份渡進他嘴里的甜味。
她在吻他,他當然知道,熱切的、生澀的、充滿芬芳與甜蜜的……她究竟想給他什麼?為什麼他覺得自己此刻如此需要?
「你自找的,沈芝柔。」
靳揚仰起她的臉,以比她急切一百倍的姿態吻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