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風暴 第3章(1)

看似平凡無奇的生活,一個小小的過錯、誤差,甚至是不經心的偶然之舉,都有可能引發一場無從預知的風暴。

任陶水沁一游再游,以奧運競賽的高水平之姿瘋狂的在偌大的游泳池中穿梭,含滿氯氣的消毒氣味仍蓋不過她「親口」體驗的那股氣味。

伊末爾的味道,野蠻的味道。

她好害怕,好恐懼,在那看似純真無邪的外貌下竟然蟄居陰沉的邪惡?那幾乎已和她認知中的伊末爾完全月兌鉤,彷佛是披著伊末爾人皮的死神。

那時在鐵刀林里,他美好無瑕的微笑請求、溫柔細膩的侃侃相談……象是她作過的一場白日夢。

伊末爾怎麼了?

而她又怎麼了?

自那突兀一吻之後,她的胸口便無可遏止地痛著,閉眼睜眸,伊末爾的模樣由模糊到清晰,反覆的浮現,她像得了強迫癥,不間斷地想起他。

好可怕的影響力。

她感受到無形的壓迫,不屬于他們這年紀該有的黑暗陰沉不斷地來襲,漩渦似的將她卷入他所謂的混沌理論。

游得筋疲力盡,肺內氧氣掏盡,為暗黑死神的一吻苦惱不已的美人魚終于不堪負荷,身子開始往下沉。

天,她抽筋了……游得太累太喘,像航行于暴風雨之中的船只即將觸礁墜沉深海,可是腦子仍快炸開似的滿滿都是他,伊末爾。

「你不熱身就要下水?等會兒抽筋可沒人會來救你。」稍早之前,準備同校花女友出席謝師宴的陸其剛不改烏鴉嘴本色,如此警告兼預告。

陸爸呢?喔,對了,他還在狹小沒有空調的倉庫里修理某人的黑膠唱機,听說是伊末爾的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陸爸拚了老命也要修好。

好疼!

陶水沁的右腳已經不听使喚,抗拒大腦的指揮,將她拖入更虛無的世界。

誰來救她……不能呼吸……她快不能呼吸了……

恍恍惚惚,被蕩漾的水波蒙朧了視線的渙散晶眸似乎看見一道瘦影躍破水面,將她拖撈上岸,純熟的操作CPR,寬大的掌心在她橫隔膜上方努力地擠壓,灌了一肚子池水的她則拚命地吐。

是誰?奮不顧身救了她的人是誰?

「不管你多害怕,不管那里有多黑暗,我都要帶你去,除了那里,你什麼地方都不能去……」

那里是哪里?是哪里啦!昏昏然無法暢所欲言的她恍惚地搖頭,意識沉淪在混沌的狀態中,周遭皆是白茫茫一片。

到底是誰在跟她說話?是誰?

他想帶她去哪里?那個很黑、很暗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再黑,再暗,即使沒有一絲光亮,就算要毀掉絢爛的假象……我也要帶你去那里。

你知道的,一定知道的。

「到底是誰──」陶水沁撕心裂肺的仰天一吼,雙拳飛揮,試圖攔住不給答案就想閃人的身影。

「我恁老母啦!」劈頭一掌外加一記左鉤拳,任晴泠徹底扁醒在執勤時刻還能睜著眼楮大作白日夢的伙伴。

當真是一掌扁醒夢中人,捂著紅腫的臉頰,陶水沁從困惑不解再到窘炸,恍然從十年前險些溺斃的意外掙月兌,回歸現實,也發現身旁的伙伴任晴泠正作勢提高槍托,欲朝她腦門敲下。

「喂,你想謀殺同袍啊?!」陶水沁抱頭大喊。

「殺你?我還嫌要毀尸滅跡麻煩哩,你他媽的也不搞清楚狀況再發神經,發呆?你居然給我發呆!現在正在執勤耶,我們追這條線追了大半年……」

「晴泠!晴泠!」

「干嘛?」

「你小聲點……」

「怎樣?怕人家罵,就不要在執勤的時候作白日夢還一邊鬼叫……」

「Shit!」陶水沁虛掩顏面,不敢環視來自舞池四面八方的瞠視。

這場私人派對聚集了台面上下諸多權貴子弟,A咖、B咖女星、女模亦隨處可見,嬌軟愛嗲的膩在餃著金湯匙出世的紈褲子弟們身邊討寵。

謗據線報,這群成天開趴、玩車、玩女人的金字塔頂端社會敗類,履歷一攤開,頭餃絕對是英、美某某名校的學、碩士,學成歸國之後順道將國外的「風俗」攜回台灣,吃好逗相報,吸麻、買麻、供麻一並來。

她和任晴泠負責這樁「麻」煩案件,礙于涉嫌人士並非一般市井小民,兩人和網民暗地里相配合了大半年,就為了埋今日預備人贓俱獲的伏線。

神經質的派對音樂剛結束,這兩位高分貝搞砸任務的假名媛頓成眾矢之的。

「媽的,直接上!」陶水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掏出配槍指揮DJ不準再播曲。「你,對,就是你──別看別人,我就是在說你。光頭,你今晚放的音樂實在夠遜!」

「陶水沁,你夠了。」任晴泠直翻白眼,拿出調查局ID秀給惶惶眾人壓驚安神,否則這些家伙說不準還以為是哪里來的黑吃黑。「麻煩各位請配合調查。」

見苗頭不對,群魔亂舞的盛況霎時成了猢猻逃竄各處散,名模、名媛、貴公子個屁,全是敢玩不敢擔的癟三芝麻球。

「蹲下!手放頭上──你還跑?給我回來──小王八蛋!」

位居可疑榜單頭號的派對主辦人逮著時機,佔著熟知地形之優勢撞開緊急逃生門,逃之夭夭。

陶水沁當機立斷,撕開阻礙她拔腿狂奔的蕾絲裙擺。為了成功混進這場咸濕派對,她和任晴泠喬裝成火辣正妹以茲配合這些敗類的水平,呸,下流!

「別跑!越罵你越故意耶,混蛋!」

「媽的,真衰小──」

「遇到我這雙黃金羚羊腿,你真的很衰小!本來還得三催四請帶你回局里問話,現在倒好,你自己落跑等于是心里有鬼,我直接銬你回去!」

沖破塞滿逃生梯的雜物,轉入建築物後方的陋巷里,陶水沁和漏網之魚上演官兵捉強盜的老梗戲碼。

瞧她一身性感俗艷的裝扮,發瘋似的猛追男人,不知情的路人恐怕還會誤以為她是哪個被白嫖的酒店小姐,我靠!

「媽的,你不要一直追我好不好!」一身名牌的型男躲貓貓般和妝糊了大半的陶水沁繞著一輛銀色奔馳五百轉圈圈。

「你繞啊,繼續繞啊,我就不信你逃得掉,破了你這樁大麻案,我就準備加薪記功。」

「賤!」開個趴踢居然踫上這種衰事,真他媽的倒霉。

「還有更賤的在後面咧,你應該省點罵。」陶水沁幸災樂禍的回譙,順手一拍車前引擎蓋,警鈴瞬間狂嘯,震醒整條靜謐的巷子。

沒膽的型男嚇得抱頭半蹲,猛然一瞥車號,搞了半天,原來這輛奔馳五百是他愛車。

「烏龜王八蛋你還躲!」

「哼哼,有種試試看,看是你的黃金剪刀腳還是我的奔馳五百快……」

「是黃金羚羊腿,白痴。」

「隨便啦,我管你去死咧!」

「你一直吠是在吠……」

陶水沁剛要施展一記擒拿手,然而角度不慎一偏,型男趁隙橫肘一掣,撞得她當場彈飛五公尺之外,以炸油條之姿側滾上某輛車的引擎蓋。

喔,痛死了!

吸了大麻的小王八蛋簡直跟吃了神丹一樣,連調查局探員都敢撞,他媽的,要是不把他捉回去,讓他徹底身敗名裂,她還算哪門子的霹靂嬌娃?

絲質緞面浮繡蕾絲的裙擺卷上腿根,露出一大截杏仁色雪膚,貼臀的安全褲若隱若現,引人遐思;純黑與純白的感官交錯,長腿側劈的撩人姿勢,充滿渾然天成的冶媚性感。

咬牙忍下撞擊帶來的疼痛,陶水沁翻身匍匐爬行。掩不住春光的玲瓏身子滑下引擎蓋,她一手扶住險些摔斷的背脊,另一手粗魯且不客氣地猛拍車窗,待司機打開車門,她便乘勢一把扯住他的領帶,硬是將對方拖離駕駛座。

「小姐,你想做什麼?」忠心盡職的司機以身擋門,阻止陶水沁的搶車行動。

「調查局辦案,少給我嘰嘰歪歪!」陶水沁撇嘴,被汗水弄糊的煙燻熊貓眼勾起眼尾,喝令道︰「拜托站遠一點,你擋在這里我很難辦事。」

司機出奇的冷靜,黑西裝白手套的正式服裝活像喪禮的司儀,她不禁傻眼。

「小姐,我保證你絕對會後悔借用這一輛。」

「大哥,你別鬧了好不好,我還要辦案,抓嫌疑犯,就算這輛是賊車贓車靈車我也得照上不誤!你最好閃遠點,要是待會兒輾到你,我可一概不負責!」

她一臉土匪樣,側過縴肩,硬是擠開僵立不動的司機,滑進駕駛座里,轉動鑰匙催動引擎,踢開瓖著碎鑽的高跟鞋,赤腳踩油門,扯掉上過卷子的法式盤髻,一頭奔放的鬈發披散而下,將長發撥到身後,壓下排檔桿,立即以尬車之姿狂飆。

「這麼囂張的外型,遠在一百公尺之外就夠招搖了,難怪那些有錢沒處燒的敗類這麼愛玩車,根本只是為了引人注目……」搶車女土匪對玉臀下的進口悍馬頗為鄙夷,窮哈哈的調查局要是也能弄幾輛這種規格的來支援,別說是一般小雜碎,逮幾個十大通緝要犯都非難事。

後座傳來略微低沉的老者笑語,「陣前換將不像你的風格,不過,有美女在場事情好喬,台灣人最吃這一套,看來你入境隨俗也學了不少嘛。」

寬敞的車後座顯得有些幽暗,與駕駛隔著一段距離,依稀可聞醇厚悠沉的交談聲,專心甩尾連闖三個紅燈的陶水沁無暇分神理會,也懶得向形同被擄人質的後座乘客解釋太多。

反正事情結束之後,她證件一秀,任他們有再多抱怨也只能自認倒霉,她不必浪費唇舌。

「我從不雇用女人,她不是我的人。」迥異于老者的男性朗聲,以閑談天氣般輕松的口吻淡淡的否定。

撥弄琴弦般優美的聲音在一個急轉彎之後貫入陶水沁敏感的耳朵,她不自覺緩下過快的車速,緊握方向盤的雙手莫名地抽動。

字正腔圓的中文,過分咬文嚼字的口條……多麼熟悉啊,南來北往奔波勤務的時候,她常下意識在各式台腔中文里搜尋,可惜再也沒能听見有誰像他一樣。

難道,那真的會是……

不可能,伊末爾在她發生溺水意外的隔天便再次飛往瑞士,然後……沒有然後,在那之後的漫漫十年,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再也不曾見過那名時而是天使時而化身為死神的美麗少年。

「停車。」那道讓她失了專注力的嗓音驀然命令。

無須動怒便能感受到沉穩的威嚴,同時帶點慵懶不羈的調調,經過四年警察大學以及六年調查局訓練下的反射性神經告訴她,擁有這種特質的人無論是男或女,總之少惹為妙。

那怎麼辦?車都搶了,司機留在原地吹風,她人都已經在駕駛座上,就差兩個紅綠燈就能追上那輛奔馳五百,惹都惹了還能怎樣?

「調查局辦案,請各位配合一下,事情結束之後自然會賠償各位的損失。」唉,她微薄的薪水又要被魔人普烏扣到連點渣兒都不剩。

「我說停車你沒听見?」

「先生,你語氣很差耶,我都說是調查局辦案,請你高抬貴手配合一下,我會負責賠償你的損失……」

「我的損失你賠不起。」

哎喲,口氣很大嘛,想來又是標準的「有錢我就是大爺,不然你是想怎樣」的金字塔頂端的敗類,她怎麼一天到晚都在跟這種人交陪?

「欸,搞清楚,先生,我可以告你妨害公務耶。」

「我可以告你妨害自由外加竊盜。」

「竊盜?!」一個緊急甩尾,整頭如瀑的墨黑鬈發遮去半張帶著殘妝的麗容。對方的口氣擺明挑釁到底,她理智幾乎盡失,差點腳一踩就讓這輛悍馬變成廢鐵。「你搞清楚狀況,看看前面那輛奔馳五百,我要捉的嫌疑犯要是跑了,我就別想活了,魔人普烏會直接把我砍成八塊丟進糞坑……」

「喔,看來這位美女果真不是你的人。」另一位乘客似是甚覺可惜的一嘆,風馬牛不相及地繼續談論未完的正事,「南美洲那一塊放棄了確實有點可惜,中國崛起後,光是一省的生產毛額就能擠進世界前二十大,八大強國的各大企業紛紛進駐,想在對的時機分一杯羹,這種時局少不了戴手套的……」

「這不是交際應酬,別跟我說那些摘錄自商業雜志的官腔,亞洲這一塊我吃下了,俄、英、法那里的人再敢放話,要他們後果自理。」悠揚的嗓音一轉為冷厲,含在齒間玩味的嘲謔象是等著坐看一場生死惡斗,嚴酷如冰霜。

前後座之間如隔冰火,突兀且格格不入,無心竊听他們交談的內容但被迫听得一清二楚,陶水沁分神之余,居然遠遠落後了三個紅綠燈。

Shit!

「台灣人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用來形容初來乍到的你最貼切,教皇的眼光果真頂尖,布了十幾年的局就為了捧你出道,值得、值得。」口吻頗有紳士氣息的老者含笑道。

依稀能听聞老者舉杯向悍馬的主人致敬,冰塊在酒杯中撞擊著杯沿,氣氛應該是輕松宜人的,但配上這幾句富含深意的對話,總覺得更象是即將拉開一場血腥風暴的序幕。

陶水沁感到迷惘,腦海中飛掠過片刻愣忡。他們是商人?從交談的內容循跡判斷,此刻車後座的一老一少,其身分背景大致不月兌商界。

「那麼,美麗的奪車大盜,麻煩在前面的紅綠燈讓我下車。」老者忽爾揚聲要求。

陶水沁下意識地反駁,「我才不是……」

罷了,她此刻這種行為確實跟奪車劫人沒什麼兩樣,多說無益。

也好,就讓他下車,到時少個人申訴,她也少賠償一些。

陶水沁敲敲方向盤,心里盤算著還得耗上多久。「下一個紅綠燈,我一定要攔截這個敗類,大哥,你直接在這里下車吧,我沒有多余的時間停在路邊。」

「那就祝你好運了,美女。」老者當真打開門把下了車,「別說我沒提醒你,這輛悍馬從認了主人之後就沒載過女性,對主人來說是大不敬喔,你可要當心了,別隨便答應賠償……」

「莫維。」車主淡淡阻止他善意的提醒,似乎正算計著該如何索討損失。

「晚安了,王子。」老者最後的這聲稱呼意圖逗人莞爾一笑,可惜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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