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大宅里居住,兩人之間似乎出現微妙的轉變。
每當痕隻兒對上鳳甫的眼神時,雙頰就會迅速染上紅暈,說話的語氣、每一個眼神、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對鳳甫的感情。
就像現在,如同往常一樣在用膳,兩人之間的感覺就是跟以往不太相同。
風善揚扒著飯,一雙眼左右移動,看看左邊的那頭熊,居然夾菜放到右邊那個丫頭的碗里,而那丫頭看著碗里的青菜,開心的笑著,也夾了一塊肥女敕的魚肉放進那頭熊的碗中,然後兩人相視一笑,風善揚忍不住抖抖身子,他真不習慣看到一頭熊對人溫柔。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鳳甫在桌下的腳踢了他的小腿一下,風善揚吃痛的一縮,轉頭瞪了一眼,哪知道鳳甫的目光比他還凶惡,輕哼了一聲,算了,他是人,不跟熊計較。
今天鳳甫難得親自下廚,碗里的菜,吃到嘴里、甜到心底,痕隻兒抿著唇一笑,「鳳大哥,你手藝進步多了。」她小小的贊美了一下。
鳳甫眸中泛出笑意,「進步了就多吃點,看你,瘦成這樣。」一邊說,還一邊將菜夾進她碗里。
風善揚听到這樣的對話,疑惑的挑高眉,怎麼煮菜有進步他都不知道,明明吃起來味道跟之前都一樣啊!「你們兩個,夠了哦。」肉麻也要有個限度吧,是故意要刺激他這個孤家寡人嗎?
鳳甫白了他一眼,真是破壞氣氛,「吃你的吧!」夾起一塊肥肉塞進風善揚的嘴里,看他再怎麼多嘴。
痕隻兒害羞的低下頭,雖然鳳大哥對他好像也有些不一樣了,但是,她不敢自作多情,萬一是他誤會了,真該怎麼辦?若是沒有把對他的感情說破,他還是一樣可以用徒弟的身份待在他身邊,但是萬一說明白了,他對自己沒有那個意思,那她豈不是連待在他身邊的機會都沒了。
只要能像現在這樣看著他、吃到他親手做的菜,晚上听得見他在房中翻閱醫書的聲音、感受到他的人,她就心滿意足了。
風善揚對天翻了個大白眼,看隻兒這個樣子,就知道那頭熊還有得等了,算了,不關他的事,吃飯、吃飯!
其實鳳甫也在等,等隻兒對他坦白,他知道,若是隻兒不敢跨出那一步,那隻兒永遠都無法消除心底的陰影,無法對自己有自信。
反正,在這座鎮上,他多得是時間等待,他不急,他願意給她時間去面對自己、接受自己。
三人微妙的用餐氣氛,沒一會兒,就讓人給破壞掉了——
已經離開許久的莫言讓下人領著進門,一踏進廳里,就看見那個依然像個野人一樣的鳳甫正夾菜給小姐吃,微微吃驚了一下。「小姐?」
鳳甫跟風善揚老早就听見他的腳步聲了,兩人沒有太大反應,反倒是痕隻兒嚇了一跳。「莫、莫叔?」她驚訝地看向他,連忙放下碗筷,迎上前去。
莫言初見到痕隻兒的臉時,怔愣了一下,覺得小姐看起來不太一樣了,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改變了。「小姐,你過得還好嗎?」幸好,小姐臉色紅潤,身形也比先前來得豐腴一點,看樣子,鳳甫並沒有虐待她。
痕隻兒看到莫言突然出現,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該不會爹的病情又有變卦吧?「莫叔,你怎麼突然來了?是爹怎麼了嗎?」她著急得追問。
莫言搖頭,「不是的,小姐不用擔心,老爺好得很。」不用裝病,老爺當然好得很,能吃、能睡,還胖了不少呢,他拿回去的那個藥方,老爺根本就不需要吃。
本來他是到山上去找小姐,誰知木屋空無一人,他費了一番功夫才查到原來鳳甫在洛水鎮有座府邸,他才循線找來。
聞言,痕隻兒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那莫叔你來是為了……」她不敢奢望是家人太想念她,所以要莫叔來找她。
「小姐,夫人想請你回去一趟。」莫言對她一笑。
回去?下意識回頭看了鳳甫一眼,遲疑的目光才又回到莫言帶笑的臉龐上,「莫叔,是為了什麼事要回去?」惴惴不安,不知道為什麼,她對莫言的答案有些擔憂。
「當然是為了小姐你的婚事,小姐,夫人為你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了!」莫言說的很開心。
正在喝湯的風善揚嘴一張,「噗——」滿口熱湯全都噴了出來,他驚愕地望著莫言,他有沒有听錯?完了,事情嚴重了!急忙轉過頭去,「熊……喝!」才想說些什麼,就看見鳳甫恐怖的臉色,雖然半張臉都被胡子遮住了,但那雙眼透露出來的,絕對是殺氣!
驚訝的不只他們兩人,痕隻兒也被莫言帶來的消息嚇到,紅唇輕顫,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茫然地看著莫言。
三人不尋常的反應,莫言也感受到了,尤其是小姐,原來紅潤的臉蛋,一瞬間變得蒼白,「小姐?」他上前一步。
痕隻兒顫抖一下,不安後退了好幾步,「為什麼突然說要談我的親事?城里的人不是都不敢靠近我嗎?」為什麼沒有先問過她,就擅自決定她的婚事?慌張的張望,她不想嫁。
莫言覺得她很不對勁,擔心的問︰「小姐,你沒事吧?」小姐怎麼看起來好像很不安,甚至有些慌亂?
「我沒事。」痕隻兒用力的吸氣、吐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不過成效好像不大,一雙手還是顫抖得厲害。
突然,一雙透著暖意的大掌輕輕握住她的手,她抬頭一看,鳳甫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邊,他用大拇指輕輕拂過她的手背,像在對她說著沒事般。
「什麼時候?」鳳甫出聲問道。原本他還想讓痕隻兒慢慢跨越自己的心牆,沒想到竟有意外的插曲,不過這樣也好,早晚都要面對的。
莫言愣了一會兒,目光移到兩人交握的手,停留了一會兒,再順著手臂上移,看著兩人的臉,「夫人說,越早回去越好。」小姐跟鳳甫該不會日久生情了吧?
這好像不太好,莫言吐口口水,鳳甫那天給他的藥單他可是真的找大夫問過了,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差點沒暈倒,他開給老爺的,居然是一帖劇毒的藥單!
「嗯。」鳳甫頷首應聲,緩緩轉動黑眸,某種流光閃動,凝視著她圓亮的大眼。
痕隻兒對上他的視線,表情透露著一絲絲的悲傷,紅唇緊抿,另一只沒被握住的手,用力握成拳,她現在該怎麼辦……
***
夜深,人不靜,本該是休息時刻,但痕隻兒無法入睡,而是心煩意亂地對著銀月嘆息。
她倚著一棵樹,睫羽半垂,月輝將她眼角的點點淚光映照得越發晶燦,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又一聲的嘆息。
娘怎麼可以這麼做?為什麼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隨意為她找了個夫婿?難不成從頭到尾,他們都只是想把她騙離開家,好讓他們找一個願意娶她的男人?
其實痕隻兒真正在乎的,並不是娘自做主張為她找夫婿,而是娘到底是不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將她騙出家門?
還有,那她的感情要怎麼辦?她的心里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眼中只看得見那個看似冷淡,壞脾氣,實則溫柔的男人,難不成這份根本還未說出口的感情,就要付諸流水了嗎?
她喜歡他為自己抹藥的樣子,好像她是寶貝一樣,不像家里的人,總認為她力大無窮,好像就不會疼,只有鳳大哥看著她的眼神,還會透露出憐惜……
痕隻兒一怔,她剛才是用到憐惜這個字眼嗎?
「夜很深了,還不睡嗎?」黑夜之中,一抹高大的身影緩慢的從陰暗處走出來。
睫羽緩緩抬起,她看向來人,他身上的衣物,沾染了些許夜露,他在暗處,看著她嘆息多久了?
他現在看著她的眼神,是不是也帶著她所謂的憐惜?
鳳甫手臂上掛著一件獸皮縫制的披風,走到她身邊後,展開披風,輕柔地覆在她的肩上,「夜深了,你在這做什麼?」他算是明知故問吧。
在她踏出房門的同時,他也跟在她身後走了出來,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對皓月長嘆,也看到她閃爍的淚光,他原本不想打擾她的,只是夜寒露重,他怕她身子熬不住,舍不得她染上風寒。
「我……在想事情。」獸皮披風是依照鳳甫的身形縫制的,覆在嬌小的痕隻兒身上,衣擺拖地,只露出她小小的一張臉蛋而已。
「在想什麼?」
他垂眸,看著身上的披風,痕隻兒心里掙扎,萬一她是自己會錯意,那怎麼辦?她不想兩人之間因此而有疙瘩,但是,萬一她想的是對的,那不是放棄了能夠在一起的機會?
「隻兒。」鳳甫輕喚,伸出一指抬起她的臉,「你在想什麼?」他希望她會說出來,為了她自己好,他希望她可以親口承認她的感情,如果她看得見他的付出的話。
他會接受一個怪力無窮的女人嗎?她既不漂亮又不聰明,他真的會看上她嗎?緊咬著下唇,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
鳳甫看她這麼難受,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嘆息,眼眸閃過一絲失落,更多的是對她的心憐,算了,他不想逼她,反正以後他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改變她的想法,證明她不是一個沒用的人,于是他展開手臂將她摟進懷中,正想開口——
「我……」痕隻兒微弱的嗓音先一步傳來。
「嗯?」猛地一陣喜悅竄過胸口,他低頭看向她。
「鳳大哥,我不想回家嫁人。」她賭了,就憑他剛才那個眼神,和他現在的舉止,這麼的明顯,要是真的會錯意,那她也認了。
「為什麼?」
「我的心只有一顆,已經給了人,我要怎麼帶著沒有心的軀殼嫁給別人?」凝聚所有的勇氣,她緩慢卻堅定的說出口。
懷中的身子顫抖的厲害,他緊緊抱住她,「你的心,給了誰?」
抬起頭,痕隻兒輕柔一笑,眼眶滑一道淚痕,「給了一個在我難過的時候,會安慰我的人;在我痛的時候,會幫我擦藥的人,一個……肯听我說話的人。」是的,只有他這麼對她,她又怎能控制得了自己的一顆心?
「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說出口。」輕輕拭去她頰邊惹他疼的淚珠,滿足地擁緊她,下頜抵在她的發頂上。「我的心,也只有一顆,給了一個笨手笨腳燒掉我廚房的丫頭,雖然她不是最美的,但是每次只要看到她笑,我就會怦然心動,雖然她不是最聰明的,但她善良又正直,善良到明知是家人的陷阱,還傻傻地接受,令我心疼。」
他這麼說,就代表他接受她的感情了?!淚水不停落下,埋在他胸口燦笑如花,她好開心、好開心!「鳳大哥……」環在他背後的手不自禁的縮緊了些。
鳳甫的臉扭曲了下,雖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條大蟒蛇緊縛住,有點喘不過氣,但是……看著懷中那又哭又笑的小臉,他無聲地笑了笑,反手也將她扣得更緊,這種痛楚,其實也還不賴。
晚風輕吹,百草輕搖,銀輝灑滿大地,月光下,相擁的兩人,美得如同一幅畫,看見的人,都會同樣感到幸福。
遠遠的,躲在門板後的莫言收回了視線,鳳甫跟小姐果真如他猜想的一樣,,雖然為小姐找到有情人而開心,但也忍不住為她擔憂,那洛陽城的那位公子,又該怎麼解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