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樂茵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從病房里的對話到她搬離,足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她還留在他身邊,他卻把她的反常看做是缺乏寵愛的表現。
因為他始終把她當作寵物,不想她介入自己的內心,干涉太多,卻忘了她的本質如涓涓細流,在他壓根兒不及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所以她走了,他的心也空了。
而他居然遲鈍得直到現在才明白。
簡礎洋坐在車里,很久以後,濕熱的淚水從眼眶里溢出。
這不是悔恨,也不是失去了才懂,他一直都很珍惜她在他身邊,一直都想對她好,他只是搞錯了自己的心態,用了笨拙的方式。他這輩子還沒好好愛過一個人,出錯是肯定的,但她從沒說過一句不對,只是笑著,包容他所有的錯誤。
于是他像個迷路的孩童,辨不明方向,如今終于走到死胡同,即便想重新再來,機會也已失去。
他哭聲壓抑,氣息紊亂,從不知道一個人心痛居然可以痛到這種地步。
就連陶蜜亞結婚那時,他都不記得自己有這麼痛。
因為她安慰了他。
「我好痛苦,痛苦得快死了……」當時她的言語猶在耳畔,听見了病房里的對話,她又是什麼心情?
簡礎洋不敢想。
怕一旦想了,連在這兒默默看著她的勇氣,都要失去了……
簡礎洋覺得自己病入膏肓了。
平日,他照樣上班,照樣忙碌,恍如經久不衰的齒輪,按部就班,沒有一絲差錯。但一等工作結束,他總會不由自主驅車前往她所住的小區,只求偶爾在她下班或從陽台探出頭來之際,遠遠地看上一眼。
他想,自己會一輩子記得這些夜晚。一個人孤寂地坐在車里,手上是便利商店買來的咖啡,熱氣氤氳,飄散在車廂,模糊了窗外映照進來的暈黃車燈……全世界朦朧。
他看向杜樂茵的屋子,那溫暖的光似乎成了他唯一慰借,而音響里的王菲還在裊裊地唱︰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你在我旁邊,只打了個照面,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可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像中了蠱,一天沒看見她就難受,甚至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敢開他那台銀色的Lexus,換了台黑色的Mazda,或許待一小時,或許待大半夜,唯有王菲空靈的歌聲相伴。
「啊,特助,你又要去員餐啊?」中午休息時分,秘書小姐見他走出辦公室,不禁奇異地問。
「棠人」百貨公司里設有員工餐廳,在地下三樓,開放給全公司人員使用,包含樓管及專櫃人員,但一般因為使用的人眾多,用餐時間有限,所以內部人員較少會去那兒用餐。
簡礎洋聞言僅是頷首。其實他知道這個時間過去,並不會有任何收獲。
上次,真的只是踫巧。
踫巧少訂了一個便當,踫巧去了員工餐廳,踫巧遇見她跟其他外場人員相談甚歡的樣子。
這段日子,她氣色顯然好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恢復了,烏潤的眸伴隨旁人的說話聲眨啊眨的,十分專注。她一開始並沒注意到他,直到看見了,笑意收束,淡淡閃避了視線,卻沒特意離開。
也造就了他半年來,第一次有幸可以光明正大、清楚地看望著她。
可惜之後,他沒再在員餐里遇過她。
她肯定是故意的,樓管的用餐時間較為彈性,不若他們固定同一時間,要避開他太容易,但他不到黃河心不死,總是忍不住抱持一點期望……不這樣,日子就太難過了。
簡礎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怎麼做。
即便早就分清了自己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曾加諸給她的傷害,就沒辦法厚著臉皮去說「我愛你」之類的話,那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的自我滿足,他已混賬自私過一次,不能在她好不容易看似走出陰霾以後,還隨心所欲地對待她。
所以,只能默默看著了。
看著白花凋謝,看著她身影越發精神,看著想或許這般下去,也算是種安穩的幸福……
直到他在她家外頭看見另一個男人。
男人外表看來年紀稍輕,滿臉飛揚,神采奕奕,步履挺拔地走在她身旁,修長的身形更加襯托了杜樂茵的嬌小秀致。兩個人有說有笑,互動親密,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一並進了她家公寓。
不知是不是簡礎洋的錯覺,在轉身之際,那名男子好似犀利地往他這兒瞥過一眼。
這天,簡礎洋沒回家。
因為那個男人始終沒從她的公寓里出來。
甚至到夜半,還從她居住的公寓陽台,往下瞟了一眼。
簡礎洋痛苦極了,尤其一連三天,他都看見相同的男子踏入她居住的公寓大樓里,偶爾會替她陽台上的植物澆水。
那些他做過的、沒做過的事,往後要換一個人接手了。
夜半,簡礎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好。
這幾天所見的情形,是他一直以來刻意忽略的現實。他不意外,像她那麼美好的女孩,很難被忽略,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幸福,他若還有一點良心,就不應該自私地再去打擾……
棒天一早,他擬了一份人事檔,伴隨眼下深重的黑眼圈敲開了唐湘邑辦公室的門扉。
唐湘邑狹長鳳眸微眯,將那文件看了一遍,露出不感興趣的神色來。「這種東西還需要我同意?你叫人事部拿去辦一辦就好。」
簡礎洋神態不變。「我跟秘書室的人員配置是受你直屬管轄。」
「我不想管無聊的事。」言下之意,就是他不簽名,不想理會。
簡礎洋僅是一笑,早有預料。「那好,關于‘棠人’二館預定地,地主想抬高價碼,這事開發部的正在籌劃商量,你該去和他們聊一聊。十月開始周年慶,企劃案有上百份,你可以一份一份慢慢看。在這之前要先進行樓面改裝,招商不大順利,鄰近百貨公司聯合祭出排唐條款,之前是靠前任主事湘茉小姐親自出面斡旋。喔對,還有十二樓的展演空間,你母親希望能給她好友的女兒辦水墨展,據說那位小姐家世背景極好,卻不嫌棄離過婚的男人,真不容易不是嗎?」
這一大串听得唐湘邑頭都疼了,尤其是最後一句。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終決策權盡避在他手里,但簡礎洋若不幫著他拿捏一些,會很麻煩。他冷冷瞥了簡礎洋一眼,在那份檔簽下自己的名字。「拿走。」
簡礎洋從善如流,收回公文,這才不疾不徐道︰「我已經叫開發部的人下去查究竟是誰煽動地主,沒意外應該是同業,沒直接來搶就代表對方評估過,那塊地不值錢,敵不動我不動。周年慶的企劃案我會再跟副總討論商量,排唐條款則由招商部先去處理,那時可能需要你出面表示一下誠意。十二樓的展演空間,很遺憾我們後半年的檔期滿了,都是簽了約的,相信那位小姐不至于太無理……夫人方面,你再花些力氣安撫就行。」
「嗯。」唐湘邑很滿意,即便看不太慣這個異母弟弟,可他的工作能力倒是有目共睹,為己所用不失為樂事一樁。「我還當你最近被愛情沖昏了頭,沒料辦事挺牢靠。」
簡礎洋冷不防道︰「Mia後天的班機飛邁阿密。」
唐湘邑一愣,表情不變。「喔,所以?」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告訴你一聲。」
「嗯。」唐湘邑沒否認,只把玩著手里的鋼筆。前妻的行蹤,他確實掌握得很清楚。「給她安排最好的位子,好歹她也曾是唐家人,不能委屈了她。」
「放心,Mia從不委屈自己。」唯獨為了唐湘邑的事——這句話,簡礎洋藏在心里,沒講出來。
「確實如此。」唐湘邑笑了笑。「我就欣賞她快刀斬亂麻的風格。」就像說不見他就不見,受不了了就離婚,不想待台灣了就遠走。
簡礎洋毫不客氣,直接吐槽。「那也是有人先做得干淨利落。」
唐湘邑呵呵笑,笑得很開心,完全沒被冒犯了的惱怒。「行了,管好你自己的女人,別煩我。」
「是。」簡礎洋拿好文件離開辦公室,他這位難纏兄弟的事,他管不動也不想管。
秘書小姐湊上來,剛好看見他神態嚴峻,不禁問︰「特助,怎麼了?」
「沒事。」他一笑,在多余的顧慮介入前,將卷宗遞給她。「幫我拿下去給人事部,請他們立即發函處理。」
「好的。」秘書領命而去,簡礎洋吐了口氣,苦笑。他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對,但目前,這是他唯一想得到將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方法。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杜樂茵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
「調到內部?為什麼?」
「這……人事部講的……」組長顯然也很傷腦筋,中午人事部傳來公文,說是要將杜樂茵「暫時」轉調內部,任職總經理特助的助理,而且三天後就得報到。
說調就調,完全不合乎規章及正常程序,偏偏上頭老大直接發話,又說只是人員暫借,很難推拒。
杜樂茵目瞪口呆,超級傻眼,將那紙公文翻來覆去研究好一會兒,上頭只簡單寫道因為人力短缺,要她轉調內部,期限未定。
這實在太荒謬,全「棠人」上下多少員工,她就不信隨便找個人支持頂替會有多難?
如今卻動到身為小小樓管的她頭上,她很難不懷疑這事跟簡礎洋有關。
但,為什麼?
「都半年了……」她喃喃,迷惑、不解……以及一想到他便不由自主產生的疼,各種情緒在她體內沖撞,最終只化為一聲無奈嘆息。罷了,又能怎樣呢?他身處高位,真想把自己怎麼樣,還不是一句話說了算?
即便她想離職,按規矩需得一個月前提出,何況她又沒做錯事,為何得因他人任性,被迫放棄適合自己的工作環境?
總之兵來降擋水來土掩,她無可奈何,決定先了解情況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