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女跌一跤 第2章(2)

徐澐開看過來,那眼里竟有些……惋惜?又好似在嫌她不小心,糟蹋了食物。

她心頭火起,大概是對這個人的厭惡及不耐煩,她將姨媽給她的,好像是從法國帶來的叫什麼馬卡龍的玩意兒拾起,狀似敷衍地拍了拍上頭的灰。「還好,沒沾到多少。」

說罷,她竟走至他面前,很故意地將手帕里五顏六色的點心遞給他。「吶,你要嗎?」

馬卡龍色澤鮮艷,紅黃橙綠,奪人眼目。徐澐開這輩子沒瞧過這麼精致的東西,只覺那一個個色彩亮麗氣味甜蜜得像個寶石,這真能吃?

他這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讓曹菁雯對他鄙夷更深,很不耐煩。「不吃就算了!」

「沒!我吃!我吃!」他急紅了臉,瞅望她的黑眸里水光若閃,那里頭好似蕩漾著某種她不懂的情韻。她一顫,不覺熱麻了指尖,手里的點心差點又要落到地上,徐澐開慌慌張張捧住她不穩的手。「小心!」

「呀!」她尖叫一聲,連忙把手抽開,手里的餅干終是落了,碎在地上。

曹菁雯粉臉通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氣的,她手背上依稀還烙著他指月復觸感,和她保養有加、從沒被折騰過的柔滑全然不同,粗糙生硬,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把她的皮磨破。

惡心死了!她一點都不想被他給踫到!

曹菁雯眸眶惱恨地溢出淚,也不顧東西落在地上,連忙沖到外頭去洗手。廉價的香皂卻洗不淨那臉莫名的燙熱,讓她火氣更甚。討厭!討厭!討厭!

等曹菁雯終于覺得手洗干淨了,一頭秀發也已紊亂,滿臉紅通通的。

她平復心緒,走回教室,赫然驚見徐澐開竟將落在地上的馬卡龍拾起,小心翼翼地放進嘴里。

她噎住,背脊攀爬上一股惡寒,他那副卑微猥瑣的姿態就是讓她很不舒服,感覺剛被他踫觸到的地方不論擦洗幾次,都麻麻癢癢的,好似細菌感染。思及此,她忍不住吼︰「你髒不髒啊?掉在地板上的東西也撿來吃,你是狗嗎?」

她聲嗓尖銳,惹得教室同學全往他們看過來。

徐澐開動作一頓,瞧見她怒不可遏的表情,還不及為此困惑,便被她言語里的惡意嘲諷弄白了一張臉,開合著嘴,好半天說不出話。

本來很甜美的滋味,如今在他嘴里,竟變得極端苦澀起來。

曹菁雯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在氣什麼,還有為什麼這麼生氣,本來這就是她的目的,給他掉過地上的東西,嘲笑他的寒酸。但實際見他這麼做了,甚至比她原先想的還要夸張,她卻一點都沒暢快的感覺。

良久,她才听見他吶吶地說︰「因為是你給的……」所以,他不嫌髒。

只見曹菁雯听了,表情更扭曲了,好似沾惹到什麼教人厭惡的東西。「什麼意思?因為是我給的?你該不會……你……你喜歡我?」

徐澐開睜大眼,好似一時沒懂她的意思,表情困惑。直到教人心焦的沉默過去以後,他竟點下了頭。

瞬間只听見曹菁雯倒抽一口氣的聲音,班上同學隨之嘩然。「曹菁雯,有男生喜歡你耶!」

「我才不要!」一股惱火伴隨班里人不懷好意的目光涌現,這個人全身上下沒一點讓她看得上眼的東西,居然還不要臉地喜歡上她?憑什麼!

尤其想到考試成績他次次都贏她,長久累積的不快便徹底爆發。「你這個人真是惡心!」她才不想被這種人喜歡呢!

曹菁雯罵完了,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眼眶通紅,班上那些以她為尊的人圍繞在她身邊竊竊私語真,不懷好意的眸光不時瞥向他這兒。

從此,徐澐開在學校的生活,陷入了一片天昏地暗之中。

青春期的孩子是一種盲目的生物,看不清未來,分不明現在。他們放大自己,制造許多假想敵︰同儕、老師、父母……只要能反抗他們、斗爭他們,便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尤其和身邊的人聯合起來,排擠某個人,就會產生一種被團體接納的安心及滿足。

合該是青春無敵的年歲,誰能曉得他們心里的惡意一旦發作出來,竟能如此驚人。

當時的社會還沒有霸凌這個詞,以曹菁雯的事件為引信,他們對徐澐開的排擠嘲笑變得光明正大,不管他做什麼,背後總有好幾雙眼楮盯著,像把他當作某種珍稀動物,分析研究,語調極盡嘲諷。「看,他又在吃過期面包了,真惡……」

徐澐開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

被曹菁雯問的時候,他只是想,什麼是喜歡呢?那種看見一個人就想一看再看,很想與她有所聯系卻又膽怯不敢,偶爾被她瞧了一眼、和她說了句話就很開心舒服,這算是喜歡嗎?

他順應自己的心做出回答,不料結果竟是這樣。

喜歡一個人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嗎?為什麼會被嫌棄惡心?

那時,他被她的態度徹底刺疼了,幽深的眸底逐漸染上一片絕望的黑暗,卻無人听覺。他臉上血色褪盡,雙唇囁嚅半天,就是講不出半句話辯駁。之後班上同學的態度更是殘忍可怕,即便沒有上的實質殘害,那感覺依舊如同芒刺在背,扎得他渾身疼痛,血流不止。

徐澐開是被遺棄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自有記憶以來,父親每天就是酗酒,偶爾出門也是去賭,不管孩子餓不餓。若不是嬸嬸好心照料著,估計他更小的時候就會成為社會版面的頭條,狠心父餓死稚兒之類的,久而久之便被人遺忘在邊緣,化成灰燼。

嬸嬸能幫忙的也有限,沒讓他餓死已經非常值得感激,徐澐開從小沒吃過一頓飽飯,領悟到當一個人餓極了,真的是什麼都能吃。發了點霉的面包算什麼?他吃過整個都發霉的,最後急性食物中毒,被前來探望的嬸嬸發現,送到醫院,這才保住一條小命。

之後,他被送往鄉下,和爺爺女乃女乃以及堂妹徐洺芃住在一塊兒。他終于能像一般小孩,上學讀書,無憂無慮。那段歲月,堪稱是他人生里最快活明亮的一段日子。

而他那不負責任的父親,至此從沒再出現過。

爺爺女乃女乃自己日子也不好過,大兒子好賭,如今又鬧失蹤,較為可靠的小兒子在北部打拚事業,能照顧老家的也有限,徐澐開知曉自己最好的選擇便是國中畢業就去工作,學個一技之長,可他不甘心,他能讀書、想讀書,藉此得到出頭機會。這是唯一支撐他走下去的力量,他不想再過那種被人嫌棄鄙夷的日子了。

考前他身陷掙扎,還是爺爺特意來寬慰他。「我們徐家沒一個能光宗耀祖的,難得你這個孩子有出息,想做什麼就去吧,我們兩個老人家不要緊,你好好一個年輕人,多為自己打算打算……」

听著兩位老人家的支持,他哭了。

抱著絕對不會讓徐家蒙羞的決心,他以名列前茅的成績考上當地第一學府。

他已經十六歲,不想再給兩老造成負擔,能省則省,學校里的老師多是好人,如悉他家境貧寒卻肯上進,說要給他補貼,徐澐開婉拒,唯獨福利社阿姨的好意他收下,卻不料會被那個女孩看見……

他不想給福利社阿姨造成困擾,不好意思地央求她︰「請、請你不要告訴別人……」

她愣了愣,好像很不高興似的,說︰「我才不會說呢!」

徐澐開松了口氣,內心很感謝,同時也有些傾慕之意。

她一直都是班上的風雲人物,漂亮的臉蛋像極了女圭女圭,縴瘦的四肢袒露在制服之外,勻稱美麗,美好得吸引著同儕的注意。

陽光底下,她白潤的膚因熱度漾起一層薄紅,下巴微微抬起,帶著嬌氣,令他胸口顫動。那亮麗的眸眼姿態讓徐澐開聯想到才剛學的課文︰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里頭養著兩丸黑水銀。

他所有學科里國文最弱,老師講解時還無法想像那究竟是怎樣一幅光景,如今看著她,他便恍然明白了。

這麼美好的一個女孩,有些嬌、有些傲,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當她潔白的手捧著那些鮮艷色澤的點心到他面前時,別說是掉地上了,即便被人踩碎他也願意吃的。

因為心意不髒。

如今多年過去了,徐澐開始終記得那被摔落在地的馬卡龍的顏色,記得那分明還是完整的,他卻覺得自己某些一直極力守護的東西,在她毫不留情的指責底下,碎成一片,碾為粉末,再無拼接回去的可能……

她一定是瘋了!

轉眼在新公司任職已經一個多月過去,曹菁雯每天在鏡子里看著無精打采,猶如等待死刑的自己,如果不是瘋了,她辭呈都早準備好了,怎會到現在還沒送出去?

這一個月來,她為了接手前任營運經理留下的爛攤子,可謂焦頭爛額。他把下頭的主任也跟著帶走了,目前還沒補上新的人員,她一人得做兩份--不,N份事,大自營運決策,小至專櫃小姐的糾紛都得由她親自解決。

這些就算了,偏偏頭頂上壓的那個人還很愛來找她,什麼難事、雜事、小事都找她,曹菁雯想想真是滿月復委屈。自小到大從沒這麼低聲下氣看人臉色,更討厭的是徐澐開並未藉故整她,他要求合理--泯滅人性的合理。就像剛上任那時,他把她分派到牛仔倉,面對那片一望無際的深藍海,皮都快掉一層。

但人終究是會成長的。被這麼一番折騰,曹菁雯再不敢與他硬踫硬,有什麼不滿也會好好藏著。也許人就是會在磨難底下變得世故、虛偽、狡猾吧?她百無聊賴地想著,捷運到了站。

「啊!」她下車之際高跟鞋一時拐到,踉蹌了下,好不容易穩住,這時卻不意瞥見一抹熟悉的背影,她瞪眼,不敢置信地頓住了腳步。

「嗣--」她下意識叫喚出口,那人挺拔的身形卻早已隱沒進人潮里,好似她剛才瞧見的,不過只是短暫一瞬的幻覺。

他沒看見她。

也沒听見她。

已經……一個月了嗎?

曹菁雯怔忡地抬眼看向捷運站名。是了,他好像提過自己在這附近上班,她當初完全沒放心上,一逕對他選擇的工作那麼樣地不滿--秘書,一個大男人好端端地怎會去做听起來這麼沒前瞻性的職務,何況他應征的又不是什麼大集團。

但,又如何?

他們為這件事起過多少次爭執,現在終于沒人會反對他了。她自我安慰這樣彼此都能落個輕松,一個月前那一巴掌也足夠討回她一些被分手的不甘。

已經過去了……她這麼告訴自己,事實上,是她根本就沒真正明白「分手」代表的意義。

不是陌生人,但也很難是朋友,曾經交會過的人生從此再無交集,她的喜怒哀樂與他無干,即便用盡全力呼喚,也只能得到對方淡然一瞥……

就像現在,她怔然呆立,被他的身影勾動想起那些溫柔相待的細節,胸口泛酸,狠狠抽疼,忽然有種不顧一切飛奔上前,挽留那個人的沖動--

失去了,才知道有多好。

直到這一刻,曹菁雯才明白自己有多思念,偏偏她連他的公司在哪兒,都不記得。

一思及此,她忍不住苦笑,心情凌亂得好似從沒整理過的房間,各種東西堆積如山。她需要面對,將之好好清空,不需要的,就不要了,只是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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