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堂妹的家,徐澐開抬眸一睞,竟又下雨了。
還好這次他早有準備,從包包內掏出折疊傘,走往捷運站。
雨不算小,看起來下了一陣,地上積了一圈又一圈的水窪。這社區特別靜謐,他走著,不知怎地就想到早上曹菁雯扭曲著漂亮精致的臉,用那般小心翼翼且脆弱的姿態問他︰「那……我們扯平了沒?」
徐澐開心口一堵,深呼吸。回憶十六歲那年的夏日午後,她柔白的手里捧著那些五顏六色的點心,走向自己面前來的樣子……
即便之後發生的事那樣不堪,但不盡然全是糟糕的記憶。
如果可以……往後還是對她溫柔一點吧。
徐澐開嘆息想道。
這條寂靜路在雨夜里更顯陰暗,路燈沒幾盞,陰濕的街路上似乎出現什麼都不稀奇--腦子里才剛閃過這念頭,前頭便看見一個渾身雨水的女人,嚇得他冒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定楮一瞧,對方有腳,身形瘦弱,一頭長及肩背的發吸飽了水,濕漉的衣裳緊貼身軀,在不甚明亮的路燈下閃著詭異光澤。徐澐開睜大眼,看了半天才確信不是自己的錯覺,而且盡避只有背影,但那身衣服、那打扮、那姿態,怎會越看越眼熟?
「曹菁雯?」徐澐開邁步上前,下意識呼喊。
女人聞聲轉過身來,蒼白濕潤的臉在路燈下閃過一抹迷茫,光線不足致使她一時沒看清身後叫喚自己的人是誰,但一听見聲音,曹菁雯被雨水及種種打擊給磨得遲鈍的心卻立即回神,竟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Shit!」徐澐開回神,罵了一聲。她臉上表情分明認出了他是誰!
她渾身狼狽,失魂落魄,反應明顯不正常,在這種情況下他無法扔下她就跑,只得追上。該不會,遇到了什麼……
徐澐開越想越心驚,一股強大的恐懼感如同鉗子般揪住他的心。他再怎麼樣都不希望她遭遇不測,何況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可能承受得住?
「曹菁雯!」他再喊,她卻絲毫沒停步。
徐澐開內心失控飆起髒話,手里的傘變成阻礙,他只得甩開,還不及追上,竟見她那十幾公分高的跟鞋再也支撐不住,腳底一滑,「砰」一聲,整個人往前跌了好大一跤!
這滑稽一幕使徐澐開頓時哭笑不得。他大步上前,將栽倒在地的曹菁雯給扶起。「喂,你沒事吧?」
「痛……」她的腳拐到,膝蓋磨破了皮,滲出的血色即便被雨水沖淡依舊怵目驚心。
徐澐開見她這副慘兮兮的樣子,興不起責罵念頭,只是無奈。「你跑什麼跑?」
他語調很輕,隱約透著點無可奈何的親匿,曹菁雯卻以為他在嘲笑她,羞惱不已。「放、放手……」
徐澐開哪可能真如她意,他想把她撐起來,問題是她掙扎得厲害,兩人在雨水里就這樣你推我擠,搞得徐澐開也被弄了一身泥,火氣都來了。
「你他媽的別動行不行?!」
曹菁雯被他難得的粗口駭著。過去他即便生氣罵人都是那副平靜自持就事論事的樣子,哪像現在……
「呀!」還不及反應,下一秒竟被人從地上給一把抱起。曹菁雯回神,試圖掙月兌,無奈力氣比不上。她不顧腿上疼痛奮力踢蹬,他便把她整個人扛到肩膀上,她驚呼一聲,他骨骼分明的肩膀狠狠抵住她的胃部,致使她猛然欲嘔,疼得一陣暈眩。
她一口氣抽空了,好不容易蓄積的力氣一下子全散掉,只得任他用這般野蠻的方式扛著。兩人同樣遭受雨水洗禮,可徐澐開身上強烈的熱度依舊傳達至她體膚,滲進骨髓,使她本來近乎停機的大腦重新運作。
「你……你怎會在這里?」
「我也很想問你!」徐澐開扛抱著她,很沒好氣。「如何?下雨天跑百米很有趣是不是?」
她真厲害!隨便就能讓他氣得不輕,過去引以為傲的情緒控制遇上她便消失得一點不剩,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反應。
「誰、誰教你追我,我以為是歹徒……」
「屁!你明明就知道是我!」
他毫不掩飾的粗口再度令她怔忡,不敢說︰就因為知道是你,我才跑啊……
兩人一時沉默,徐澐開沒放開她,扛著她想回頭拿傘,這突來的顛簸弄得曹菁雯很不舒服。「你干麼?」
她微微掙動,現在已經沒打算跑了。但徐澐開懶得跟她多說,見她又有不合作行為,咬牙低吼︰「別吵!再吵我就把你扔進泥巴地里!」
什麼?!曹菁雯嘴巴大張,被他這沉聲一喝嚇得乖乖不敢造次,但隨即一想,不對啊,他憑什麼凶她?
「我下班了!」
徐澐開翻了翻白眼,故意把她抬得更高。曹菁雯尖叫一聲,胃部再度被壓迫,這下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了。
徐澐開滿意了,上前把傘拾起,這才將她放下。
雖然已經沒什麼用處,他還是撐傘,一手牢牢地禁錮在她腰間,一是怕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跑了,二是她腳受傷,若無支撐,肯定站不起來。
曹菁雯腳痛得越來越厲害,除了破皮大概還撞傷了,她不得不倚靠著徐澐開,他身高很高,她踩著高跟鞋,頭也才抵到他肩膀上。
而且……他力氣好大,剛杠著她竟然一點吃力的樣子都沒,不同于過往的瘦弱,他寬厚的身板給她做了有力支撐。太久沒和一個異性如此親匿,她臉頰難掩羞熱,渾身又麻又僵,他的手還那麼理所當然地置放在她腰側,這……
「你住在這附近?」他不是第一次在這里遇到她了。
曹菁雯搖搖頭,徐澐開的傘置在她頂上,掩去越來越大的雨勢。
傘不算小,但兩人共撐仍顯得擠,徐澐開將大部分的傘傍她。女孩子天生受不得冷,反正他都已經淋得夠濕了,不差這麼一點。
「走。」
「走……要去哪兒?」
盡避沒再像個麻袋被扛在肩上,可她腳行走不便,完全仰賴徐澐開撐持。他沒多說,只將傘柄給她。「拿著,拿好。」
等她接過,他便把手機掏出來,還好放在背包內里,只浸到一點水氣。「喂?芃芃?我朋--不,下屬出了事,就在這附近,我帶她過去你那兒行嗎?嗯,謝謝,幫我準備幾條毛巾,還有熱水……」
曹菁雯在旁听著,腦子再轉不過來也明白情況了。「我沒事,可以自己回家……啊!」
話才剛說,徐澐開便無預警退開一步,曹菁雯受傷的身體頓失依靠,差點又栽倒。
他眼捷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再度讓她靠在自己懷里。「你沒事?可以自己回去?」他嘴角一勾,那表情那口吻,分明嘲謔得很。
她氣死了,一張濕漉的臉難堪地脹紅,想說些抗議反擊的話,但看著徐澐開一身是水,還把大部分的傘讓給她撐,那些尖銳的言語竟在她嘴巴里繞了一圈又吞回肚子里去。
徐澐開見她顯露不滿卻又咽下什麼的表情,一時有些意外,明白以後,黑眸底隱約漾起一股柔波。「這就對了。」
「啊?」
他大掌在她頭頂上輕拍兩下,因為太濕了,發出「啪」、「啪」的聲音,在她腦子里回蕩。他笑了笑。「說話前多想幾分,別老是那麼爭強好勝,贏了面子通常都會失去里子,你覺得值得?」何況她就是反應太直、太白目,才顯得欠虐,害他總忍不住發狠、教訓。
若她能柔軟一點、安分一些,也許……他也就能順理成章,對她好了。
她睜大眼,路燈下,徐澐開對她的表情很難得地柔軟,暈黃的光在他稍嫌平凡的臉上添了一抹剛毅。他的眼神很動人,曹菁雯形容不出來,只是這麼望著他如秋日湖水般寧靜宜人的眸,原先躁動不安的心緒竟也逐漸沉定下來,像是被溫柔地包容了。
這是那個幾乎從沒給她好臉色看的徐澐開?
曹菁雯滿腦子暈濛濛的,滿身的水讓她受傷的腳走起路來更加艱辛。徐澐開撐持著她,帶她往前面一處公寓走去,動作很輕,卻也不容置疑。
曹菁雯頓生疑惑,問︰「要去……你家?」
「不是。」徐澐開懶得與她解釋自己的私事,他不清楚這晚上她遇到了什麼,總歸一定有事,但見她還能提起力氣跟他大小聲,至少不會是最可怕的那個……他不自覺松了口氣。反正都這樣了,與其放她一人不曉得會怎樣,還不如他這個做人上司的辛苦點,送佛送到西天。
他領著她按下對講機,不一會兒門打開,他帶她進去,搭乘電梯。堂妹徐洺芃早等在門前,看見兩人吁了口氣。「不是帶了傘嗎,怎麼這麼慘?」
曹菁雯微愣,看著眼前長相甜美的女孩。她是誰?
徐澐開「哼」一聲,瞥了眼罪魁禍首,她頓時窘到不行,還好徐洺芃沒再多說,只讓兩人進屋,送上干毛巾及熱水。
罷在接到堂哥電話時,她便將一切置辦好了,玄關地上鋪了幾塊大毛巾,讓兩人在上頭先擦一擦身體。「我放了熱水,你們看誰要先洗……干衣服也準備好了,廚房里有熱水壺,我先去恆止那兒住一晚……喔對,醫藥箱在電視櫃里頭,應該是沒缺什麼。」她瞥見曹菁雯擦破的膝蓋,便補加一句。
曹菁雯內心感謝她的悉心。血似乎止住了一點,只是還混著泥沙,刺痛得厲害。
徐澐開拉住堂妹。「我們待一會兒就走,天氣這麼糟,別出去了。」
徐洺芃反倒一笑。「是啊,天氣這麼糟,你們也別出去了,何況這小姐還受了傷呢!」
這堂妹總是懂得反將一軍,徐澐開拿她莫可奈何。
徐洺芃拍拍堂哥的手,說︰「沒事,搭計程車過去淋不到什麼雨……恆止找我唱酒呢。」
「敢情這才是讓我鳩佔鵲巢的真正理由?」他好笑地捏了捏徐洺芃嬌俏的鼻尖,既然是要和那位恆止培養感情,他就不阻止了,他還等著喝兩人喜酒呢。
徐洺芃哼一聲,早曉得這堂哥肯定想歪,但也懶得多解釋。「好了,你們自便……澐開,不許亂來啊。」她調笑道,轉頭向曹菁雯友好地笑了笑,便拎著包包離開了。
一轉眼就只剩下他們倆,曹菁雯有些尷尬,徐澐開似乎也沒打算做介紹,只是他們親匿的互動及他難得顯露的輕松模樣,只令她聯想到一種可能--
「你女友?」長得漂亮、性格極好,幾乎就是他先前描述的樣子了。
徐澐開一怔,回想起自己當初的隨口亂扯,不禁失笑。「去洗個澡,她的衣服你應該能穿。」徐洺芃很貼心,甚至還準備了免洗內褲。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曹菁雯想他大概是不想和她談論私事--也是,他們不僅不是朋友,還是關系惡劣的上司、下屬。想起早上他們的爭執,她生出困窘,不想多面對這個男人,連忙接過毛巾衣物,撐著牆努力走往浴室。
徐澐開在後看望她艱辛的背影,實在有點不忍。「我幫你。」
「啊?!」
他嘆口氣,上前將她欄腰抱起。曹菁雯的腳一時離地,慌張之下不覺伸手環住他的脖頸。這姿勢太過親匿,她臉蛋通紅,心髒差些從嘴里蹦跳出來,徐澐開身上的T恤吸飽了水,緊貼他起伏有致的肌理,如一座山脈,堅硬曲線一覽無遺……
老天,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一股燥熱自她原本冰冷的腳底板涌上,直沖腦際。在這手足無措兵荒馬亂的情況下她只好讓自己僵得像石像,不敢輕舉妄動。
徐澐開一旦打算要做什麼,是絕對不會听人阻止,這些日子來她充分「體會」到這一點,反正,牙一咬就過了,何況她腳確實很痛,行走不便……
傍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好像就能在這炙熱懷抱里待得安心一點。浴室里蒸氣氤氳,那波濕暖的熱氣一貼上皮膚,就讓她舒服地輕嘆。這表情帶著難得一見的孩子氣,徐澐開見了,忽然覺得自己懷里抱著的其實是朵柔軟的花兒,花瓣濕潤漾著水氣,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他拈壞了。
他為自己月兌序的想像失笑。她要真是花兒,就是長滿扎人荊棘的野玫瑰,色澤紅艷,開得傲慢,但他已經不是那個渴望采花的男孩,不會為了玫瑰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