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凱的反應使她心疼,這才明白自己這麼多年,究竟對這個人做了多麼殘忍的事,就像他曾經說的一樣,難道真只有她是受害者?
不,不是。
他們都一樣失去了家,親人明明都活著,卻無法給自己帶來溫暖,甚至充滿傷害。她繞了一大圈,終于徹底領悟到這點,她不該為那些不屬于他的作為執意推開他,更不允許自己愛上他,那不論對誰都不公平。
「對不起……」她道歉,為自己這些年來的抗拒和逃避,並在內心深深感謝他始終不離的陪伴。她自知根本沒資格得到他這般寵愛,可他仍是給了她。
幾乎無悔。
「其實說真的,你不用那麼小心翼翼對待我,我不會走,就算你現在甩我一巴掌、踹我一腳,我也賴定你了。」
寧昱凱任她抱著,渾身一顫。原來,他的心思終究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即便這四個多月來她對他好,也不再吝于表達自己的感情,可他心底某個角落其實還是害怕,害怕……有天她會回想起當初的痛,然後無法和他繼續下去。所以這一段時間,他極盡所能地寵她愛她呵護她,願她上癮,記得他的好,然後,再舍不得放手離開……
他愛得辛苦,小心翼翼,卻心甘情願。沒人逼他愛,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或者一旦想愛,其實根本不容他來選擇。
「我舍不得。」寧昱凱眼眶燙了,任她抱著。
「我知道。」冉擷羽一笑,把他拉下來,親吻他的唇。「所以你不用怕,我走不了。」也是……不想走。
她其實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愛情及婚姻困住,可她不以為忤,這世上唯有他能改變她至此,她害怕被束縛,卻發現曾以為的網早已被織成了一塊柔軟而舒適的布,將她原本寒冷的心密密裹住,帶來溫暖。
她再不掙扎,在愛里,甘之如飴。
★★★
寧昱凱走出房間,掩上房門,沉沉吁了口氣。
他想起中午母親的來訪,然後是晚上這樁「意外」,好似冥冥之中安排好,讓他明白自己的想法過于天真。
罷才在房里,他試探性地問她︰「如果……我只是假設,我媽回來找我,你會怎麼辦?」
她面色一凜,眼色深沉認真。「都拋家棄子那麼多年了,還回來找你,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而且這一輩子,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隨即頓了頓,咬牙。「還有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她法律上應該要稱為「父親」的人。她面容僵凝,提到他的時候有一點猶豫,但立即抹去。盡避曾經有過美好回憶,但後來造成的傷害太大,她無法輕易地一笑置之。
原諒一個人、說服自己對方也有苦衷,這太累,冉擷羽沒有那麼多的余力。
寧昱凱了解她,她就是愛恨分明的性子,她的人生沒有灰色地帶,所以才會把自己逼得辛苦,他想,自己母親回來的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她吧。
好不容易一切正趨于穩定,他不想再多添風波。
棒天,寧昱凱便打電話給自己的母親,委婉表達這件事,寧母並不以為忤。「沒關系,她不想見我也是正常的。」
寧昱凱听得出母親的話里有失望,但很遺憾,他更重視另一個人的感受。
他與母親維持著一個星期一到兩通的電話,沒再見面,寧母在菜市場找到一份工作,有點辛苦,他收入不算低,開銷又不大,足以給母親過安逸的生活,但寧母不願意。「反正待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老骨頭都要銹掉了……對了,我這兩天鹵了豬腳,我記得擷羽小時候很愛吃的,你……要不要拿一點給她?」
听母親問得小心翼翼,寧昱凱有些心疼,最終還是吐不出拒絕。「好,我過去拿。」其實擷羽的胃不好,當初拒食嘔吐落下病謗,她又要喝酒,那些小時候愛吃的東西對胃負擔太大,現在全不能吃多。但偶爾吃一點還行,所以寧昱凱沒把這事告訴母親。
寧母像是找著了自己能做的事,三不五時給他們弄湯煮肉。于是慢慢地,母子間的交際多了起來,寧母也時常噓寒問暖,知曉他在家工作,便時常叮囑他多運動、多吃蔬菜、每看電腦三十分就要休息十分鐘……
盡避都是老生常談,可母親的關照畢竟還是世界上難以取代的一種溫暖,尤其他失去了這麼多年,就算沒特別不舍,還是覺得受用。
一思及此,對于擷羽,那種歉疚感就更深了。
寧家的餐桌因此豐富起來,他並沒告訴擷羽這是他母親做的,但她舌頭也不鈍。「嘿,這豬腳不是你做的吧?」
他一愣,有些詫異。「怎麼說?」
冉擷羽一笑。「我知道我胃不好,所以你的調味習慣都弄得比較淡,這鍋豬腳味道就重了點,還滿南部人的口味,甜甜咸咸的,不像是你會做的味道。」說著,趁他走神之際又偷偷挾了一塊。「不過……這吃起來還真有點熟悉,哪里來的?」
「菜市場,那里有個阿姨在賣熟食,你最近太瘦了,需要多補一點。」他四兩撥千斤,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說謊。
之後的東西比照辦理,他一概說是菜市場買回來的,然後自己加水弄得清淡點。冉擷羽畢竟負責吃,也沒多表示意見,只想也許昱凱最近累了,每天做飯還要翻新菜色也是很辛苦的,唉,誰要她十指不沾陽春水,踫不得瓦斯。
冉擷羽最近也有自己的煩惱。她一直都是《Flawless》主編的頭號大將,這幾個月終于見她恢復精神,拿出該有的水準,主編校完樣本以後松了口氣。「可惜了,文書組缺人缺得慌呢。」
「不調我過去你不甘心就是了?」冉擷羽哼哼兩聲。
主編一笑。「是啊,想說好不容易清靜點。我可沒忘記你當初剛進來時拿著S牌的紗裙說媽的這丑死了,說這玩意兒好看莫非當讀者全是瞎子?」
想起自己剛入社時的莽撞行為,冉擷羽難掩發窘。「你還記得喔?」
「廢話,我還想這是哪來的白目。」
那時的她,剛從文藝類的出版社轉職過來,好不容易能在夢寐以求的地方工作,盡避充滿抱負,思慮卻不周詳,也虧這大人有大量的主編不計較,給她機會。「我也忘不了你那時逼我去查S牌的歷史資料,然後寫一大篇報告給你,還不能少于兩萬字,害我熬了三天三夜,青春痘都冒了好幾顆。」
冉擷羽曾經埋怨,可事後才明了原來真正無知的人是自己。旁人可以簡單地單憑喜好說某牌的設計很丑,但她們身為流行文化第一線的傳播者,不該只看表面。
他們必須得深入了解一個品牌的歷史與定位,熟悉過往每一季的風潮,更要能掌握下一季甚至下下一季趨勢,盡避有時仍不得不為某些大牌作嫁,昧著良心掰出優點蒙騙世人,但多數時候,他們所做的其實是一種傳達。
必于時尚、關于流行、關于追求的傳達。
于是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冉擷羽慣性狗腿,福了福身。「謝謝主編大人多年來的不殺之恩。」
「哼,少來了,若你不是有點用處,我才懶得留你。」主編白她一眼,扯了扯唇,隨即恢復正色。「說正經的,美國的《Flawless》編輯部對我們台灣版的人才很感興趣,想讓我們這里的服編過去一年半,我打算推薦你。」
冉擷羽愣了。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可以好好想想。」主編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卻見冉擷羽杵著遲遲不動,不禁失笑。「怎麼?傻啦?太高興?」
「我……」冉擷羽錯愕得講不出話,到美國《Flawless》編輯部!那等于是站在流行的第一線,接受第一手的新知,加上美國紐約品牌眾多,設計師輩出,任何做時尚的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冉擷羽也是。
然而獲知消息的第一刻,她瞬間涌上的並非躍躍欲試的興奮,而是……足足一年半的時間,她若去美國,昱凱怎麼辦?他們甚至在一起還不到半年……
「還愣著干麼?你再跟前些日子一樣渾渾噩噩試試看,看我不把這機會賞給別人。」
冉擷羽應聲,怔怔走出主編辦公室,這天上砸下來的消息讓她一時有些昏花,換做過往的她肯定毫不猶豫,可現在不同了,她心底有人,沒辦法說好就好,甚至產生不舍……
懊去?不去?
太過掙扎,冉擷羽獨自煩了幾天,今天假日,昱凱被公司臨時征召出門了,她一人在家,索性把這事拿出來跟好友商量。只听于覓在電話彼端不屑地從鼻腔哼出一聲。「不錯嘛,以前那個听到愛情就說‘啥小’的女人跑哪去了?現在居然跟我說寧可為愛放棄工作,你確定你是冉擷羽?不是被人附身換了內容物了吧?」
面對好友的冷嘲熱諷,冉擷羽不依。「沒辦法啊!那個人……他又不一樣。而且一年半耶!又不是一個半月,咻一下就過去了。」
「再不一樣你們也是要吃飯討生活的,難不成每天談愛就可以吃飽穿暖睡得好?我是希望你跟他開開心心好好過日子,但不是被愛沖昏腦袋左右不分是非不清,何況你以為你這樣很偉大?就為了一年半,你甘願放棄天上掉下來的機會?你以為這種決定真的會讓他開心?擷羽,愛不是這麼不健康的犧牲,你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你家小凱要真愛你,就不會樂見你以愛為名扼殺自己的可能性,如果你真的完全不想去就算了,但只要有一點點想,去跟他商量都好過來找我靠夭。」
好友一針見血刺得她哇哇叫,冉擷羽千瘡百孔地掛了電話,不愧是多年知交,于覓一下子講到要點,這種自以為是的放棄,昱凱肯定不樂見。
只是她呢?她究竟可以為他做什麼?
冉擷羽陷入對自己的厭惡之中。她愛他,所以不甘屈于被動,也想盡可能地付出自己,偏偏現實讓人沮喪,她幾乎沒什麼可給他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送他一朵她所種植的花。
「唉……」冉擷羽倒在床上嘆了口氣,愛情真的是很麻煩,過去以為對方樂得付出而她開心接受就好,但實際上真的愛了,她卻越來越多不甘心,不甘心只有他總是在爭著付出,不甘心她只能一味承受,情債越累積越多。
昱凱很愛她,她知道,但……她不知道,她的愛,昱凱能不能夠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