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泥 第7章(2)

「唉,石敢當上杵了只呆頭鵝!」大好機會都不懂得把握,只要他肯開金口,展現出一咪咪對泥娃的重視也好,泥娃的態度肯定軟化,再久也會等他。

南門劉公子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不是沒有人喜歡泥娃,不是沒有人上門求親,若不是為了等這尊石敢當,有哪個女人願意拿自己一去不回頭的春青做賭注?賭的是什麼?就是賭他這只呆頭鵝肯不肯叫一聲啊!

簡直氣死他了!鳳岐一拍前額,兩手一攤,這種事還是作壁上觀好。

「就算我是泥娃的雇主,也沒有權力決定她的人生大事,你自個兒問她吧。」

「彭縣令,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泥娃幽幽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快被胸口那股失落及難受吸進去了。「我說,就算你當上皇帝,我都不會嫁你。以前不會嫁你,現在更不會嫁你。」

泥娃看了燕行一眼,兩人不過一步距離,卻像天涯咫尺,不得靠近。

「你!」彭止指著她,不停手顫,是氣亦是羞。「你難道不怕我刁難春松居?」

「縣令是你這樣當法的嗎?」燕行耐著性子問上一句,卻是字字帶刺。這種人,泥娃要是肯下嫁,他必定搶親!

「別氣別氣,這事好辦。」這里能當公親的除了鳳岐還有誰?自然是他跳出來說話了。「泥娃不嫁,誰也不能勉強她,就算是縣太爺,也沒有強搶民女的權力吧?如果是太爺想藉此刁難春松居,反正我錢賺夠了,再這樣拖磨下去,三十而生白發,簡直人間慘劇,不如把春松居收了,舉家搬出銅安,嘿,一勞永逸啊!」

「師叔,莫要兒戲,泥娃會當真的。」燕行聞言,立刻回頭瞧了一眼泥娃。從她略微悲壯的神情不難猜出,她一定覺得此刻穩定的生活又要變天,她又要再次遷移,再次重新開始,更甚至,進一步證實了她的想法,她,是株無根浮萍。

「沒錯,這玩笑開不得呀!我們縣令只是說笑,千萬別當真!」師爺緊張極了,立馬請彭止移步說話。「少了春松居每年的稅收,我看你這縣令明年就好走了!你以為你斗得過鳳歧嗎?夏培館里住的達官顯貴,隨便一人都能摘掉你的烏紗帽!我讓你們認識是為了互助雙贏,不是狗咬狗滿嘴腥。你在這里討不了便宜的。」

「我——」彭止不斷看向泥娃。好不容易在新身分下重逢,要他放棄談何容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師爺安撫著彭止,暗暗將他推向門外。「鳳管事,我們彭縣令初上任,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縣衙里還有許多事務需要交接,我們先走一步了。你們忙。」

「誒,菜還沒上呢,再多留一會兒吧?」吃不下,氣氣彭縣令他也開心。

「多謝鳳管事好意,改日再聚、改日再聚!」師爺連忙拱手哈腰。這回真的嚇死他了,認識鳳岐這麼久,事情再多再雜再亂都沒說過一句要把春松居收起來的話,如果他是認真的,整整八成的地方稅收就插翅飛啦!

「既然師爺堅持,我就不留二位了。這邊請。」鳳歧親自送客,梅廂房里就剩燕行與泥娃二人。

「你沒事吧?有受到驚嚇嗎?」一會兒遇上縣令求親,一會兒忽聞師叔要把春松居收起來,這里是泥娃重新振作的地方,她絕對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不,沒什麼。我早習慣鳳大哥會突如其來口出狂語,若他真想結束春松居,也會把我們的去留事先安排好。」不像某人說走就走,音訊全無。泥娃難得火氣上涌,不想與他同處一室,繞過圓桌另一頭,在步出梅廂房之前,她頓了頓,遲疑一會兒才回頭問道︰「如果今天我真的下嫁他人,你真的……不為所動?」

「我——」燕行語塞。怎麼可能不為所動,那他來銅安豈不是失了初衷?但要如何措辭才不會讓泥娃曲解了他的意思?

這段時間的停頓,卻造成兩人之間極大的誤會。

「說不出來嗎?」泥娃心碎了,現在想想,是她太過厚顏,太過自以為是,才認為燕行對她還有一絲絲在乎。

他離開青玉門,知道鳳大哥長居銅安,前來投靠自家師叔乃人之常情,她不過……什麼也不是……

不能哭,說什麼都不能哭,這點她早就明白了不是嗎?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全全然然明白。你不用擔心,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輩子,我就算一個人過,也自在輕松。」

「等等,我想你誤會——」燕行追出門口想喚回混娃。他總覺得不對勁,她該不會真的傻傻地認為她下嫁他人,他當真會無動于衷,不會有任何表示吧?

偏偏半途殺出個程咬金,率先留下了他的腳步。

「燕大哥,三樓有客人醉酒鬧事,都說要把對方扔下湖去,我們拉不住了。」

燕行望著漸去漸遠的泥娃,卻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怠職。「好,我馬上去。」

難怪師叔說什麼石敢當上杵了只呆頭鵝,分明是師叔挖了個坑讓他自己跳下去,明明知道他為泥娃而來,為何還要多作探問?想也知道他不會讓出泥娃。

如果泥娃下嫁他人他真不為所動,為何會留在銅安伴守佳人?師叔天資聰穎,不可能在這點愚鈍。

包可恨的是他未能及時察覺泥娃為此難受,還得等她親自刨挖傷口詢問才知情,卻為時已晚,來不及澄清挽回,只能眼睜睜看她帶著誤解離開,感情生隙。

他怎會如此胡涂?

餅了幾天,再如何沉得住氣的燕行,終于忍受不住泥娃客氣下愈來愈明顯的疏遠態度,而攔下了正要簽訂今年桂花采收合同的鳳岐。

「師叔,有件事我不得不說。」他無意對師叔不敬,只是擔心他隨意幾句話,就能打消他數天、甚至數月的努力。「我不會讓泥娃下嫁他人,請師叔往後莫要再問。」

「蛤?」鳳歧掏了掏耳朵,是他耳背了嗎?怎麼听都是指責的語氣。「你說那天在梅廂房的事嗎?我是幫你制造機會耶,錯失了再來怪我扯後腿?怎麼不反省反省你這尊石敢當、這只呆頭鵝?泥娃嘴上不說,我跟蝶兒都看得出來她一顆心就掉在你身上,日日盼,夜夜等,跟座望夫石沒兩樣,不然銅安城里誰對泥娃有興趣,誰的條件比誰好,難道我不知道嗎?隨便安排一門親事都能讓泥娃下半輩子不愁吃穿,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兩個人面對面為什麼不能成雙?問題就出在你身上!你有講嗎?你有說嗎?你有讓她知道嗎?要我以後莫要再問泥娃是否嫁他人,那你就不要給我機會問啊!」

鳳岐 哩啪啦連珠炮一大串,燕行毫無反駁余力,也讓旁人更加確信——

燕武師與掌台泥娃之間,果真有情愫暗流。

「是,師叔教誨極是。」他該氣的是自己,不是別人,但是此刻,他有股窮途末路的無力感,泥娃對他客氣疏離,每見她笑一次,他的心就像被利刀割了一次。

「有些事,不是悶在心里埋頭做,對方就會知道你的心意,偶爾還是要用說的。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一句我喜歡你,這輩子就要你,我保證水到渠成。」別說女孩子喜歡說好听話的人,誰不喜歡說好听話的人呢?只要說得真心誠意,不是說一套做一套,事情哪會復雜?

「……我做不到。」這真的超出他能力範圍所及。

「那你就等死吧!」不只朽木不可雌,頑石也不可雕啊!鳳歧頭痛死了,看見手上幾張待核對簽署的合同,他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全數塞進燕行懷里,直接視而不見。「拿去,這幾份小合同就讓你負責,我得先去躺一下,不然我筋要爆了。」

動輒三、四千兩的合同算小?一旁與鳳歧應對來回的商家臉都綠了。

「師叔,不要。我只是名武師,不得逾矩分外之事。」況且這事已經談了一半,價格數量全載明在合同上了,他中途接手實在不適當。

「都出了師門,腦筋還是一樣死。你的能力足以勝任武師,但一輩子只安穩于自己能力內的事,能有什麼成就?假使今天你圖的只是一口飯,那我無話可說,倘若你有更遠大的目標,怎可劃地自限?」

鳳歧作勢要取回合同,燕行見狀,隨即接下這項任務。

「多謝師叔提拔。」師叔教訓得是,今日不比師門,他應該將以前的信念去蕪存菁,好好整理過一回才是。燕行看了這幾份一連串的合同,從采收到成釀,每個流程步驟就是一張細則,里頭全是功課。「還是師叔寬待一夜時間,讓燕行能從頭了解合同及行規,明日再做確認?」

「七月初前都可以,你還有一個半月時間,接下來就是談明年春茶的生意。中間會陸陸續續確定夏荷宴的食材。」

「師叔,醉月湖能養蟹嗎?」

燕行突如莫來一問,亮了鳳歧雙眼。

「沒試過。不過這里的魚蝦挺肥美的,養蟹倒可以試試。你問這干麼?」

「春松居有春、夏、秋、冬四大樓閣,卻只有夏荷宴,放著後方桂花林不用,實在可惜,但單就桂花入菜為主題,似乎張力不足,我才想到秋蟹可為一大賣點,倘若醉月湖能養蟹,我們就更有優勢了。「

「喔?」听起來挺有趣的。當初種桂花單純就是為了釀酒用,也沒時間多花心思籌劃其他的用途。「你回去全盤推演寫成計策,我們再好好討論,如果可行,明年……或許今年,我就放手讓你運行,看能得到什麼成果。」

「……師叔不怕我壞了春松居的聲譽?」燕行躍躍欲試,但不能將肩上的擔子視而不見。他毀了自己名譽最多從頭來過,並無多大損失,若是壞了春松居的聲譽,底下數百口人就得跟著遭殃。

「做生意就像賭博,只差賭大賭小,沒人敢保證一定賺錢。我也有失敗的經驗,有沒有學到東西最重要。」如果讓他賠了幾千兩卻換來一個能分擔他重責大任的幫手,這錢不僅花得值得,再多一、兩倍他都不心疼。

「好,我絕不教師叔失望。」他也絕對不教泥娃失望。從他到銅安的第一天,她便分析了許多層面讓他了解,難得有讓他伸展拳腳,演練他在腦海中盤轉的計劃是否可行的機會,只能贏,不能輸。

「鳳管事、燕大哥!泥娃在冬藏院昏倒了,你們快過去看看吧!」一名跑堂匆忙來報。

兩人驚覺有異,二話不說立刻奔向冬藏院。

燕行難得驚慌,來不及繞過曲折回廊,直接拔走回廊盆栽上的綠葉,凌波微步,點葉渡湖。

「泥娃——泥娃!」燕行一進冬藏院,見到所有人都圍在入門左方,推開一條路後,入眼的竟是眼袋泛著紫色、唇瓣死白的泥娃,交握在月復上的素手,指甲更浮出淡淡黃綠,明顯就是中了綠雪蟆的毒液。

綠雪蟆毒性不強但卻難纏,很容易傷筋蝕本,全身麻痛,毒性盡清之後還必須連月調養,若不慎中毒而體質不佳者,可能得將養上年余才能恢復往日體力。

泥娃的身體,受得住嗎?

「泥娃姑娘試到第八樣菜時突然叫了一聲就倒地不起了,燕大哥,她不會有事吧?」春松居每天都會準備十道涼拌跟鹵菜,讓掌台們能招待客人。泥娃每日皆親自試吃味道,換盤換菜都要通知她。這工作是試味道,不是試毒呀!「不如,報官吧?」

「先壓下。」燕行點了泥娃周身穴道,抑制毒性擴散。現在不是報官的時候,泥娃出事,彭止絕對不會錯失機會善罷干休,新仇舊恨,只會讓他們蠟燭兩頭燒。「現在只許進不許出,把冬藏院封了。你,把今早進出過這里的人全召回來。」他指著方才過來通風報信的跑堂。

「把冬藏院封了,今天怎麼開業?怎麼出菜?你不過是名武師,別越了分寸!」大廚揮著鍋鏟,怒眉倒豎。

「讓別人知道有人吃了我們的飯菜中毒,別說今天,以後都別想開業了!」燕行不禁怒斥,雙目充血直瞪著對他不滿的廚師。

他現在比誰都著急生氣,跟春松居的名聲相較,他更想揪出下毒的凶手,嚴加懲治!倘若泥娃有什麼三長兩短,他絕對會折磨對方到他合眼的那一天為止,現在卻要耐著性子以大局為重,哪里還有心情听旁人你一言、我一語!「師叔呢?他人在哪兒?」

跋去通風報信的跑堂在門口回頭喊道︰「彭大人跟師爺突然來訪,鳳管事被留住了,無法過來。我忘了跟你說,鳳管事有講,這件事交給你全權處理。」

燕行看了泥娃,又看了冬藏院內等候他下指令的眾廚師伙計。他先命人清出長桌讓泥娃能夠安歇,將布巾卷成枕頭大小調整高度時,不忘開口詢問——

「銅安城里,有可供窯燒的土塊嗎?」

「幾天前有人買走了十來株成桂,洞還沒填平,應該有。」樹根拉起的土壤已曝曬多日,沒人松土整地,應該有他要的土塊。

春松居培育出來的桂花苗都是上品,有人買苗,有人賣樹,不過這塊生意寥若晨星,沒有額外安排人手專司負責,才會移了樹還沒把洞填平。

「很好。」燕行指了十個他喊得出名字的廚房伙計。「今天就以窯燒供食,但冬藏院內的食材一律不許踫。你們去把銅安城內所有的雞、雞蛋、樹薯全買回來,還要十斤四物、蒜頭,如果有竹蔗更好,切記買回的食材一定要生的。還有,你們最好清楚一點,若是再有人出事,你們都得送官嚴辦。等渡過這次難關,春松居一定會補償你們,大家辛苦一點。至于其他的人,若不想被視作凶手黨羽,最好待在原處,半步不出。」

他不可能分身注意每一個人,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彼此監視。

究竟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燕行牙關一緊,怒意化作濃烈的呼息吐納著。看著泥娃幾乎無血色的臉龐,像萬蟻鑽心般令他難受,恨不得代她受苦。

「泥娃,撐著點,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燕行謹小慎微地抱起泥娃往秋收台走去。他要先安置好泥娃才能踏出尋凶的下一步,否則他根本無法從她身邊離開。

不管下手的人是誰,他絕對會教對方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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