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深悅有些緊張。

上周跟甘丹不歡而散，他打了很多通電話給甘丹都無人回應，簡訊也石沉大海，MSN不知道被封鎖了還是對方隱藏，從來沒有遇到她上線，打了幾百字的留言全是他一人自言自語。

還以為兩人從此形同陌路，昨天晚上卻收到甘丹的簡訊問他有沒有空，想跟他見個面。怕是作夢，他還狠狠捏了兩下大腿，都捏到瘀青了。

不管對方是想罵他還是揍他，他都非常歡迎，馬上約好時間和地點，只求對方別跟他絕交，就怕錯失甘丹就再也遇不到像她一樣的人。

她不僅不覺得他陰沉難相處，想法又特別獨到有趣，明明觀念都很負面，講出來的口吻又很樂觀，反而讓人很有好感。

他欣賞會自我解嘲的人。

在咖啡廳等了十幾分鐘後，甘丹來了，扛了只鼓鼓的帆布袋出現在謝深悅的面前。

「讓——」

笆丹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看見謝深悅激動地站了起來，朝她九十度鞠躬。要不是她退得快，這下肯定被砸到頭。

「對不起，上次是我說錯話了。我回去有深深反省餅，如果你還沒消氣，看是要打我還是罵我都可以！」

謝深悅並沒有因為低下頭道歉而覺得羞愧扭捏，賠禮的聲音大到隔兩桌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轉過頭來觀望，什麼表情都有。

笆丹都想挖個洞把謝深悅埋起來了。

「我沒生氣了，你快坐下！」甘丹趕緊用雙手遮臉，可惜臉太大手太小，遮不了多少。

「真的不氣了？」謝深悅雀躍地問，仿佛隨時都能樂得跳上天花板。

「你坐下我就不氣。」拜托，她跟謝深悅又沒有關系，這野蠻女友的錯覺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謝深悅乖乖坐下，把菜單轉了個方向，推到甘丹面前，像只雙掌都搭到桌上的大狗狗，張著無辜又期待的大眼看著她。

毛鬈成這樣，再染一下就跟黃金獵犬同科目了吧。

笆丹隨便點了杯紅茶，就見謝深悅把菜單拿回去，瘋狂地勾著上面的零食，不是蛋糕就是炸物，原來他就是這樣把自己吃得這麼大只。

「你不用動，我來付就好。」謝深悅見她拿出錢包，立刻制止。

笆丹拿著錢包的手舉在半空中，看他護菜單跟護飼料的狗一樣，只能無言地把手收了回來，看他這個有著金剛身芭比心的壯丁興沖沖地奔到櫃台結帳。

到底有多開心呀？

好吧，她其實有點暗爽。這輩子除了她爸媽還沒有人這麼關心她的喜怒哀樂。

她默默地掏出手機。謝深悅傳來的道歉簡訊還躺在她的收件匣里，連一封都沒有刪，也是這些鍥而不舍的詢問讓她從盛怒轉為愧疚，不再逃避。

其實多個朋友也不壞呀，雖然他呆呆的又有點少女心，還長得壯了點。

謝深悅回來後，甘丹從她帶來的帆布袋里隨意挑了兩件折好並套上透明塑膠袋的衣服，一件是襯衫，一件是素色的休閑上衣。

「這些衣服給你穿，等一下再帶你去剪頭發，說不定能讓你喜歡的女生對你改觀。」甘丹把整袋衣服推到他腳邊。「我以前在這家成衣工廠幫忙過，老板也滿照顧我的，有些小瑕疵的衣服都會便宜賣給我。這些是他們外銷國外，版型比較大的衣服，款式都滿年輕的，應該適合你穿，只是有些縫線不漂亮，你不會介意吧？」

「為什麼突然……」謝深悅都傻了，這袋衣服少說也有二十件吧。

他手長腳長的，的確不好買衣服，就連最大號的體育服套在他身上還是會露出一截手腳，看來就矬矬的。

當然要買也是有，只是要買到合身的，價格普遍不低，他只有耐磨耐髒的牛仔褲舍得砸錢，其他的都難以下手，所以他的衣櫃空曠得能塞兩只行李箱，今天卻一口氣進帳了半個櫃子。

「就當作我們和好的禮物吧。」甘丹搓了搓耳朵，覺得有點熱。「上次我反應過度，應該有嚇到你吧，抱歉。」

「不不不——」謝深悅連忙伸手阻止，緊張得好像隨時都會站起來九十度鞠躬似的。「該說抱歉的是我。我說的太過分了，其實我是……我就是嫉妒，你也知道我喜歡的女生好像也偏愛那種類型的，所以我就……」

「我猜到了，所以才會約你見面，想把事情說清楚。」冷靜過後，她有理智地去分析這件事，他每句話都好酸，簡直是從鼻孔彈出來的。「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不想計較了，只是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謝深悅很緊張，雙腿並攏，身子向前傾問道︰「什麼事？」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批評我喜歡的人，就算對方對你來說臭得跟坨屎一樣。」

謝深悅眨了眨眼，過了會兒才回過神來，放聲大笑。

「你真的——」他捂唇，笑得眼楮都彎成下弦月了。「我都忘了，你可是小椪柑呢。」

Ex？這結論是從哪里得來的？

笆丹只能冷著臉看他笑完。

「我知道了。」謝深悅笑到都在喘了。幸好他沒有錯失這麼有趣的朋友，能在速食店的巷子里踫上甘丹，真是他這輩子最棒的巧遇。「以後我會注意，絕對不會批評你喜歡的人，就算他臭得像坨屎一樣。」

他舉手發誓，眼神相當誠懇。

「嗯。」甘丹懶得吐槽他。「這些衣服你拿回去穿，不合身再拿來跟我換。」

謝深悅訝異極了。「還可以換？」

「為什麼不行？衣服本來就有分尺碼，我再找適合你的，下回就不會拿錯啦。」既然有門路就多多利用，讓他穿得得體些，不管做什麼都會順利很多。

謝深悅盯著甘丹拿出來的兩件衣服沉思，越想心里的異樣就越清楚。「我這樣……真的不好嗎？」

「我想你也覺得不好吧？只是這樣你比較有安全感罷了。」如果可以，她也想吃吃長得漂亮的虧，可惜命運總愛跟她開玩笑。「你不想變帥，起碼變得好看點呀，干淨整潔總要有吧？不是說你看起來髒啦，就是不修邊幅了點，你就稍微整理一下就行啦。這世界很殘酷的，沒听過人帥真好，人丑性騷擾嗎？」

謝深悅無比慶幸這時候他點的飲料還沒送上來，不然鐵定噴出來。

「就算你沒听過這個好了，你知道紅顏為什麼薄命嗎？」

「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在乎丑的人活多久。」

「……」謝深悅真的沉默了十幾秒，狠狠地抹了把臉說道︰「算你厲害，我竟然無法反駁。」

「因為我說的是真理，你以為隨隨便便就能扳倒真理嗎？」好歹她親身體驗過的，豈會有假？「有空再把你那副眼鏡換了，畢竟你現在穿的是牛仔褲，不是喇叭西裝褲。」

「喔。」謝深悅乖巧地點了點頭，既然她說的是真理，那他就朝真理前進吧。

只是他不能獨善其身，說什麼都要把甘丹也變得好看點。「我決定了，我也要改造你！」

「嗄？」甘丹一時間沒听清楚。「你再說一次？」

「我們不是戰友嗎？你讓我變得好看，我當然也要讓你變得好看，這是我的責任。你不是想減肥嗎？減五公斤就告白，對吧？我可以幫你制定減肥菜單還有運動課表，看我的身材，絕對有效！」這方面他是專業呀。

「什麼叫讓我變得好看？你是要給我好看吧！」他以為是去菜市場切豬肉嗎？說五公斤就五公斤呀？

笆丹氣呼呼的，看到服務生把餐點端過來才收斂了下表情。

「相信我，三個月後絕對讓你煥然一新。」謝深悅很有自信，不到幾分鐘就已經在腦海里擬好課表了。「本來是打算請你吃東西賠罪的，剛好可以當作你減肥前最後一次放肆大吃，在你告白之前，我要嚴格控管你的三餐。」

「為什麼呀？！」她沒有找他來當健身教練的意思啊。

到底劇情是怎麼走到這里來的？

晚上的操場只有司令台上的燈亮著，看得見人影，卻看不清楚長相。

笆丹抬起頭來，在燈光的照射下，臉色更顯蒼白。她不住地喘著氣，雙腿不受控制地發抖，幾乎沒辦法再邁步了，卻還是沒辦法休息。

因為還有兩圈。

「小椪柑，加油！用滾的也要把最後兩圈滾完。」謝深悅走在前面，換了眼鏡、剪了頭發，穿上合身衣服的他看起來干淨爽朗，本來笑起來就好看的他在經過這些小變化之後，笑容都可以殺菌了。

真是有夠刺眼的！有本事自己滾呀。

今天是甘丹開始減肥的第三天，體重沒有任何變化，情緒倒是累積到了一個臨界點。

謝深悅說到做到，隔天就傳了份減肥計劃書給她，詳列了作息時間、運動課表跟三餐菜單，就連喝水的時間和分量都寫得一清二楚，要不是她亂經，連生理周期都要列上去了。

但是她就是做不到按表操課呀！

她三餐外食，為了挑便宜的吃，果月復的絕大部分都是淘汰下來的面包、特價便當，或是速食店的員工餐。加上她上的又是打烊班，根本不可能早睡。

誰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顆大月亮死纏爛打地拿到她的課表和班表，配合她的時間調整減肥計劃還有水分的攝取時間。

他更在實地勘查她租借的公寓設備後，另外加開了防水腫的菜單，還教她料理方法，連食材都幫她買得好好的，規定一周抽查一次，如果食材沒有減少或是她的身材沒有變化，就表示她偷懶，偷懶就要懲罰。

謝深悅笑得很奸詐，說她絕對不會想體驗他開出的懲罰，如果她好奇，盡避嘗試。

她到底從哪里招來這個惡魔呀？

「我真的跑不動了啦……」甘丹彎腰，雙手撐在膝蓋上，自額頭滴下的汗都能在跑道上砸出一條銀河。

她太天真了，居然掉入了謝深悅的言語陷阱里，他說他慢慢走，只要她跟得上他的腳步，不管用走的或用跑的都沒關系。如果她不願意，他就會到司令台上大喊「我愛應外系三年級的甘丹——」

她到底是揍了他們家的狗還是拔了他們家的菜？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原本想說跑走很簡單，她就傻傻答應了，卻忘了他們兩人的腿長是七爺跟八爺的翻版。謝深悅走一步，她得走三步，更別說他快走，她得用跑的才追得上，狗都沒她這麼累。

老娘不跑了！

笆丹憤憤地抬起頭，還沒對謝深悅噴火，就看到原本離她好幾步遠的他早折了回來，朝她伸出手。

「剛跑完別立刻停下來，容易休克，起來慢慢走兩圈，緩和一下。」他見甘丹遲遲沒有反應，怕她會越來越不舒服，連忙把人架起來，撐著她走。「還站得起來嗎？」

謝深悅的表情在燈光下，因為混沌不明，看起來更顯緊張。甘丹呆楞地跟他對望，腦中浮現的想法竟然是——

「你居然拉得動我？」

「你慢慢走，調整呼吸。」謝深悅沒有回答她，反而專心地看著路，免得撞上了其他來運動的人。

笆丹想掙月兌他的攙扶，因為身高差的關系，他一直彎腰走路一定很不舒服，只是她真的沒力氣支撐，只好暫時仰賴謝深悅。

走了近兩圈，甘丹一口氣才順了過來，胸口沒有悶痛的感覺了，月復部兩側也沒有那麼疼了，只剩兩條腿像綁了鉛塊一樣，很重。

「好多了嗎？」謝深悅低頭問她，早在走完一圈後，他就放手讓甘丹自行調勻氣息了。

「好多了。」甘丹大大地喘了口氣，連呼吸都順暢多了。

「很好，接下來就是把你欠的兩圈跑走完成。」謝深悅看了下時間，滿意地點了點頭。「操場還有十分鐘才熄燈，應該夠你跑了。」

這對甘丹來說無疑是青天霹靂。「不是走完了嗎？」

「緩和的圈數不列入計算。」謝深悅推了下眼鏡，笑得賊兮兮的。「還是我去司令台上告白？」

「告你媽——」甘丹深呼吸再深呼吸。剛才一度以為他是好人真是斯德哥爾摩癥候群發作。「好啦，我跑總行了吧？」

她為什麼會招惹到這個神經病？早知道就跟他說人丑就該多讀書，叫他努力讀書讀書讀書就行了，干麼叫他變身呀？

吼，她真的很累耶！等一下還要去打工，體力都用完了啦。

笆丹含淚追著謝深悅跑，怒瞪著他高大的背影暗暗咬牙，等她體能練起來，一定要刷他卡、超他車，路過的時候再順道踹他一腳！

她一定要讓他看見女性的復仇！

減重計劃執行一周後，該是測量體重和體脂肪的時候了。

照理說，應該要每天早晚記錄體重變化，但是甘丹不想花錢買體重機，謝深悅就拿了一台中古的給她，誰知她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表格空得都能玩跳棋了，最後兩人決議一周到藥妝店檢測一次，還能測量體脂肪。

他們約的是晚上，誰知道午休過後，謝深悅就打電話來了。

「小椪柑，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我請客。」

「……嗄？」甘丹以為他打錯電話了，但是除了她，誰叫小椪柑呀？「怎麼突然約我看電影？」

「就我打電話約她，她說不要，叫我帶你去。」謝深悅的語氣很委屈。

笆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這種氣話也只有他會當真。「她叫你帶我去，你就真的帶我去喔？」

現在是要攜手跳進黃河里嗎？

「對呀，不然呢？我的異性朋友只有你呀。」

「同性朋友呢？不會連一個都沒有吧？」那就不只是慘了，是慘上加慘。

「我有約他們啊，不是說要打魔獸，就是陪女友去逛街，沒有人要陪我出來。」謝深悅還不到慘上加慘的程度，不過好像也差不多。

「可是我要上課耶。」來找她是嫌被打槍得不夠多，還是想湊整數呀？

「蹺課啊，不是通識課嗎？沒去上也沒關系吧？」他手上有甘丹的課表，就這天下午的通識課不涉及專業，偶爾蹺個一、兩堂應該影響不大吧？

「你以為頂著我這名字能蹺得了課嗎？」甘丹冷笑兩聲。從小到大除了病到沒辦法下床之外，她可是全勤好寶寶呀！老師只要點過一次名就可以把她的名字記住了，舉凡點名、發講義、搬設備、回答問題，第一個就會想到她。

因為她的名字就是這麼「甘丹」！

「好吧，那就下次再約了。」反正教授送他的電影票還有半年的期限，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