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予海終于明白什麼叫做——痛並快樂著。
雖然躺臥在病床上,頸間酸疼,後背和臀部縫合過的傷口也微微地刺痛著,耳邊還得忍受著鄰床大衛阿怕的聒噪,但只要能見到心中的天使——尤佳儷,所有的苦與痛就值得了。
活了二十八年來,譚予海第一次對一個女生有這麼強烈的感覺,每當尤佳儷推著換藥車來到他的病床前,他的胸口就麻麻燙燙的,心律不整,嚴重到他懷疑自己不是腦震蕩而是心肺功能出了問題。
自從尤佳儷穿著護士服走進譚予海視線里的那一刻起,他就舍不得移開目光,忍不住反覆地想起她。
他不知道天堂里的天使應該是什麼模樣,但對譚予海來說,尤佳儷就是他心中的天使。他喜歡她微笑的表情,露出一整排潔白小巧的牙齒;喜歡她替他換藥時溫柔的舉措;喜歡她耐著性子聆听病患的抱怨;喜歡她安撫家屬時沉著溫柔的語氣……
原來愛上一個人的時間,只需要短短的三分鐘。
不同于先前兩天的狼狽姿態,他已經不用整天癱趴在床上,可以側躺也能下床走動了。他特地吩咐大哥譚予澈送來慣用的沐浴乳和刮胡霜,還有手機和小筆電供他上網打發時間。
就算是穿著寬松病袍、腳上的藍色條紋褲也明顯短了一截,卻依然無損譚予海的型男本色。他先刮去下顎冒出來的胡髭,雙手沾了點發膠抓出前額劉海的線條,最後再拍了點收斂水收縮臉上的毛孔。
本來住院對譚予海來說是件苦差事,如今醫院卻成為最甜蜜的囚房,他心甘情願被禁錮在病床上,耐心地等待心中的天使推著換藥車出現。
譚予海側躺在床上,凝視著玻璃窗外的景色,陰灰的天空下,幾只小麻雀飛棲在樹梢上,發出啾啾的叫聲,彷佛愛情的小鳥來報到,輕輕地騷動他的心。
八點多,佳儷如同往常一般,推著醫療車走進來。
「早安——」佳儷的臉上漾著甜甜的笑容,將換藥車停放在譚予海的病床前,瞟了他抓得又潮又有型的頭發一眼,覺得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病患,倒像是要去把妹的型男。
「早安。」他望著她,笑得靦腆,像個十七歲的大男孩。
「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她翻了翻病歷,然後從換藥推車上取出紗布和藥膏。
從事醫護工作四年多,佳儷在醫院里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還沒有一個像譚予海這麼奇怪的病患,倒不是他受傷的部位太令人印象深刻,而是他望著她的眼神猶如小狽看到了大骨頭般,一副「餓」了很久的表情。
老天,她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株「尤加利」樹,哪里像大骨頭了,有必要露出那種「饑腸轆轆」的眼神嗎?
「還好。」他恍神,目光膠著在她甜美的臉上舍不得移開。
「那我先幫你換藥。」她例行性地開始一天的護理工作。
「麻煩你了。」譚予海趴臥在病床上,主動撩起上衣和褲頭,露出貼覆著紗布的臀部。即使這不是她第一次換藥,但他的耳朵還是紅了。
他按捺住內心的悸動,努力爭取獨處的時間做「置入性行銷」介紹起自己,企圖為兩人搭起友誼的橋梁,也借此重振自己「殘花敗柳」的形象,讓她感覺到自己是有理想、有志氣、有抱負的有為青年。
「你有在使用智慧型手機嗎?」譚予海趴臥在病床上,伸手拿起放在矮櫃上的一支銀黑色手機,指月復撫過觸控式鍵盤,小巧的螢幕上跳出幾個小視窗。
「我是『尹威科技』的研發部經理,我們公司的業務主要是針對手機作業系統開發出跨平台的軟體、方位辨識、各種數位支援……」
譚予海開始介紹起自己在業界的豐功偉業。
幾年前,譚予海和譚予澈在美國攻讀碩士時,找了幾個死黨籌措資金成立了「尹威科技」,他們看準了智慧型手機的商機,從事跨平台的軟體開發與系統整合,幾年下來成績斐然,賺進了大把鈔票。
他們兄弟倆各司其職,譚予澈交際手腕一流,擁有管理方面的長才,所以由他出任執行長一職,負責整個公司的營運;而譚予海則在高中時期接觸了電腦之後,一直對程式語言和軟體設計特別有天分,因此負起研發工作。
「听起來很厲害啊!」佳儷隨口贊美道。
她思忖譚予海可能因為受傷的部位太過尷尬,又找不到話題聊,才會連自己的求學經過、創業經歷都敘述得非常詳盡,只差沒打成一份八百字的書面報告。
「我正在寫一套新的手機游戲軟體,非常的有趣……」譚予海愈說愈起勁,急著跟她分享成果。「如果寫成功了,我第一個拿來給你試玩好不好?」
「謝謝你的好意,可惜我不太會玩游戲,而且我也沒有在使用智慧型手機。」她委婉地拒絕,在傷口貼上紗布,然後月兌掉橡膠手套,改替他量體溫和血壓。
「智慧型手機有很多功能,不僅可以打電話、拍照、上網、玩游戲,還有內建軟體可以作為導航……」譚予海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智慧型手機的功能,儼然是個商品代言人。
「量血壓的時候不要說話。」她替他綁好壓脈帶,柔聲地制止他的喋喋不休。
「是。」他像個听話的小學生,乖乖地閉上嘴巴。
靜謐中,譚予海定定地望著她縴麗的身影,今早她還是像往常一樣,一頭烏黑的秀發束成馬尾,露出優美的頸部線條,那白皙柔潤的肌膚讓人忍不住想輕咬一口。
譚予海懷疑自己被「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愛德華附身了,才會產生這麼邪惡的念頭,但看著她紅潤的唇瓣和小巧的耳朵,還是令他的心跳急促了起來。
「奇怪,你的體溫和血壓都正常,但脈搏和心跳怎麼這麼快?」佳儷看著血壓計上顯示出的數據,納悶地說。
「我可能生病了吧。」譚予海表情無辜地說。
如果戀愛算是一種病的話,那麼現在愛情病毒正在他的體內蔓延開來,他為她恍神,為她失眠,為她心跳加速。
「生病?」佳儷輕愣了一下,看他臉色紅潤、精神飽滿,縫合過的傷口也沒有感染的現象,怎麼看都不像是生病的樣子啊!「還是測量脈搏的機器故障了?我用手量量看好了。」
佳儷執起他的手腕,用指月復輕輕地按壓在脈搏的地方,默默地細數著他心跳的頻律次數。
他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感覺到被壓覆住的脈搏愈跳愈快,彷佛有一股電流從她的指月復流竄到他的體內,胸臆間漲滿著奇異的感受。
「一般正常成人一分鐘的脈搏次數為六十至一百左右,你的心跳偏快,有點不正常,我會跟醫師反應看要不要幫你做一下心電圖檢查。」對上他深邃又異常專注的眼眸,她被他盯得有點……不自在。
「其實那個……我是……」譚予海突地翻身下床,黝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她,表情顯得有些緊張。
他臀部受傷的部位經過縫合後復原良好,頭暈、頭痛的癥狀也逐漸減緩,主治醫師來巡診也拿著X光片向他解說過了,如果沒有出現其他異狀的話,應該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那代表——他很難再見到她了。
「有事嗎?」佳儷旋過身,對上他高大的體魄,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被圍困在換藥車和他精瘦結實的胸膛之間。
她首次感受到兩人身形上的差距,尤其譚予海比起一般人還要高大,更帶給她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我……」他欲言又止,思忖著該不該趁著鄰床的大衛阿伯下樓去吃早餐的空檔,趕緊把握時間告白,但又害怕太過急躁的熱情駭住她。
「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緊張,連帶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謝謝你這兩天的照顧。」他邃亮的目光望著她柔潤的小臉,感覺自己快融化在她美麗的眼楮里。
「不客氣。」面對他的欺近,佳儷拿起手中的病歷橫阻在自己的胸前,感受到他清冽好聞的男性氣味一絲絲地沁入她的鼻端,與其他病患不同的是,在他身上嗅聞不到藥味或病氣。
他的氣味是陽剛、帶點侵略性的,看她的目光也不像一般病患對護理人員般充滿感激,而是一種男人看待女人的熾熱眼神,使得空氣中多了幾分局促的曖昧。
「我喜歡你……」譚予海一鼓作氣地說。
「啊?」她呆愣愣地怔在原地,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在跟她告白嗎?
「我喜歡你。」他望著她,鼓起勇氣說道︰「我想當你的無尾熊,我想保護你。」
「無尾熊?」她困惑地眨眨眼。
「對。」他用力地點點頭,臉上露出純情的表情。「如果你是『尤加利』,我就是無尾熊。」
譚予海認為這樣的告白富有創意又浪漫,如果再有一束玫瑰花就更完美了,但時間太過倉促,他來不及準備。
「可惜你不姓『吳』,名字也不叫『偉雄』。」她柔柔一笑,幽默回嘴。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病患告白,但卻是最有趣的一次,只是她很難把眼前這個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想像成緊緊攀住尤加利樹的可愛無尾熊啊!
雖然身為一個專業的護理人員是不會對自己的病患產生多余的遐想,但面對一個俊帥有型的男人的告白,說心里沒有一絲漣漪是騙人的。
只是她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小女生,早過了為愛沖動的年紀,看待愛情的方式不會單純以男方的外貌和條件來決定。
不過這個叫譚予海的男人,還不怎麼討人厭就是了。
她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但在他炙熱的目光下,她感覺到臉頰熱熱的,小巧的耳朵還是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每個女人都像一朵姿態優雅的花兒,默默地綻放自己的風采,能被欣賞、被迷戀、被喜歡,多少會有一點優越感。
她也一樣,期待著有人欣賞她的美麗。
「雖然我不叫吳偉雄,但我可以為你扮成『無尾熊』。」譚予海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只要能討她歡心,就算要他穿上無尾熊的人偶裝,他也甘之如飴。
「但是無尾熊不會保護尤加利樹,只會用嘴巴把它們全都吃進肚子里!」大衛阿伯趿著藍色拖鞋,臂下拽著一份報紙,悠哉地從門口走了進來,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涼涼地下達結論。
譚予海沒好氣地狠瞪了鄰床的病友一眼。沒想到這個大衛阿伯的心眼就跟他膀胱里的結石一樣,又小又礙眼。
他只不過昨晚不想把小筆電借給大衛阿伯玩線上麻將,沒想到這老頭子就一直記恨到現在,存心壞他好事。
他尷尬地退開來,原本曖昧的氛圍因為大衛阿伯的攪局,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佳,我昨天看報紙有一篇副刊寫著男人對制服的迷戀,文章里頭說制服不只是身分象徵,還包含著誘惑的符號,所以像你這種純真善良的小護士要特別小心那種人面獸心的男病患啊!」大衛阿伯冷睨了譚予海一眼,一副看穿他下流思想的模樣。
譚予海皺著俊臉,隱忍著想碎碎念的沖動,沒想到這臭老頭居然直呼他心中的天使為小佳。
好可愛的綽號,真的人如其名啊!
「我才不像李春水阿伯說的那樣——」譚予海試著想解釋清楚,就怕她誤會了,但還不忘踩一下大衛阿伯的痛處。
「叫我大衛!」大衛阿伯氣得跳腳,平生最氣人家直呼他的本名「李春水」,听起來一點都不「潮」。
「我是發自內心的覺得你是個好女孩——」譚予海眼角的余光瞟到大衛阿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滿腔的純情愛慕怎麼也說不出口。
「小佳,我吃過的鹽巴都比你吃過的白飯還多,我相信你是個好女孩,但在你面前的是不是好男孩我就不敢肯定了。」大衛阿伯目光犀利地睨了譚予海一眼,涼涼地說道。
「我看你膀胱里的結石累積起來也比我吃過的鹽巴還多!」譚予海眼看浪漫的告白氣氛被破壞殆盡,索性發揮毒舌功力反擊回去。
「你!」大衛阿伯為之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