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綱目》有記載︰腦殘、白目沒藥醫。」計算機桌前,坐了一個身穿白衣黑褲制服,留著時下流行日式發型的男孩。
他嘴角噙著笑,右手不離鼠標,目光盯著十七吋大的計算機屏幕,還不時用稜角分明的薄唇將他所見的做出實況轉播。
「知道就趕快自我了斷,省得浪費醫療資源。」一道清冽的女聲由背後傳來,將他撐住下顎的左手震得打滑。
男孩勾唇轉過身,尋找那聲源。
「噯噯——小姐,我只不過念念人家傳給我的笑話,用不著攻擊我吧?」
口出惡毒話語的凶手,就坐在離他三公尺外的磁磚地上,背靠床沿,右手拿針線,左手是一塊花花綠綠的布料,在縫線中間還擠出不少棉花,讓人猜測不出是在搞什麼名堂。
「我以為你剛不小心撞到頭忽然開竅,悟出了自己的不治之癥。」她只好好心的為他指引一條明路。
坐在地上的女孩身穿和男孩相同的制服,過肩秀發整齊的塞至耳後,露出些微圓潤的白淨臉蛋。她的表情有些困惑的直瞪著手上的奇妙物體。
看了一眼那塊慘不忍睹的布料,男孩忍不住開口。
「寶小姐,別再縫了,那塊布要哭了。」真的是……那樣粗劣的縫制手法,讓他想講客套話都沒辦法。
聞言,寶鈴鈴原本有些困惑的表情瞬間轉成橫眉豎目的夜叉臉。
「周律也!你給我滾出去!」她不顧手上的半成品,抓著針線的右手激動的指著踩到她痛處的男孩破口大喊。
「冷靜、冷靜!妳先把針收起來!」周律也趕緊抓起計算機桌上的書本擋駕,就怕對方一個失手,自己身上真的被刺出個洞來。
她丟下手上的凶器,起身沖到計算機桌前。
「給我滾回你家!」少了可以恐嚇的武器,寶鈴鈴改搶過他手上的書本,作勢要往他身上打。
「好啦!妳很小氣耶!計算機借一下會死哦。」他舉起雙手乖乖投降,順便保護自己的俊臉免于書本攻擊。
「回你家打!你家不是有計算機?」她抓著書本指向門口,倒也沒真的打下去。
周、寶兩家相鄰,中間只隔了條小小防火巷,鄉下地方民風本來就較熱情,就算隔幾條街的居民也都互相認識,更何況就在隔壁,近二十年的鄰居情誼讓兩家人都熟得不得了。
「我哥要用呀。」他無辜的道。
「那就去念書!」裝可憐這招對她沒用,被踩到尾巴還不咬人的就不叫母老虎了!
「我成績不錯。」不知道女主角正在氣頭上,周律也故作無辜的燦爛笑容所招來的下場,就是書本往他頭上敲下。「喂!」
「你腦子好嘛!看我多敲幾下會不會變笨。」她敲得欲罷不能,還作勢要再多敲幾下回本。
「噯!真的被敲笨了還得了!」他趕緊跳下椅子閃到一旁去。
「功課作完沒?」敲都敲到了,怒火也少了大半,寶鈴鈴將書本放回原位。
「早作完了。」他翻了個白眼,「可以借我玩了吧?」
「你再敢取笑我的家政作業,我就把你丟出去。」鄭重的警告後,她又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清楚的說明要是他再敢多嘴就別想踫她的計算機。
「是——」無所謂的聳聳肩。情勢比人強,大丈夫要懂得能屈能伸。
得到了她想要的保證,寶鈴鈴走回原來位置,但五官在看到躺在地板上的「殘骸」時,馬上又扭曲成一團。
「唉……」老實說,她自己也很清楚這鬼東西實在無法讓人吐出贊美的謊言。
明明她家事樣樣都不差,更是師承老媽燒得一手好菜,就是這針線活……只能說人人都有幾樣無法突破的技能。
苦著一張圓潤小臉,她認命的坐回原位繼續和針線奮戰。
青山蒼蒼,河水湯湯,創校五十八周年的國立功菱高級中學就坐落于南台灣的一處小鄉鎮。
五育並重的教育方針使該校除了擁有卓越的升學率外,各式才藝及運動校隊也都能屢屢抱回獎杯獎牌,優異的表現使功菱中學已成為鄰近鄉鎮間幾所高中的第一志願,甚至有不少跨縣市遠道而來的學生。
寶鈴鈴目前就讀功菱高中二年級,成績中上,外貌白淨,弟弟寶揚小她一屆,是今年的高一新生。
當當——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起。
學生魚貫步出教室,運動社團的成員陸續往操場上集合,參與課後輔導的學生也準備換教室,其余的有人趕著補習、有人趕著回家,走廊上瞬間陷入一陣壅塞。
寶鈴鈴手上掛著黑色書包,優哉游哉的跟在人群後慢步移動。
她不趕時間,今天弟弟跟著田徑隊去做為期兩天的特訓去了,要後天才回來,爸媽到台南去看二姑剛出生的小娃兒,家里只剩她一個,因此她和好友約好了一同去逛書局買些東西再回家。
慢步走下一樓,遠遠的就看到好友伸直了手朝她猛揮。
「鈴鈴——這邊、這邊!」吳以芳一手牽著單車,一手勤奮不斷揮舞。
「來了啦!不要叫那麼大聲。」寶鈴鈴趕緊小跑步地沖過來。這位置剛好在人潮來來往往的操場旁,一堆人都因以芳的大嗓門朝她們多看了幾眼。
「Sorry、Sorry,一個不小心就控制不住。」她吐吐舌頭。
兩人分別走在腳踏車兩旁,一左一右地步出校門。
「上來吧。」走離校門十來公尺,確定沒有老師在附近後,寶鈴鈴跳上了車。
「出發!」吳以芳左看右看,也跳上了後座。
兩人騎在粉色淑女車上,一路說說笑笑的朝目的地前進,不一會兒,車子來到了離校門口最近的一個路口。
「寶鈴鈴。」
誰在叫她?眉頭微蹙,她懷疑自個兒听錯的左右查看一番。
「喂——寶小姐!」
她看到了。
聲音由她右後方傳來,那聲源以規律的速度朝她們的方向越來越接近,可她踩著踏板的腳可沒停下。
「你干麼?」大熱天的還穿長袖跑步,不怕中暑呀?
周律也在追上她們時放慢了腳步。
「暖身呀。」他配合著腳踏車的速度與方向前進,「妳要去哪?」
搶先回答他的是後座的女聲。
「咦?你是一年級的那個、周律英的弟弟!」哇哇!白馬王子的弟弟長得也挺帥的!
周律英,功菱高中三年級,現任的學生會長,也是許多女同學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因此,周律也入學時,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一股不小的騷動,不少女同學都搶著去瞧瞧看功菱白馬王子的弟弟長得是否也像哥哥一般帥氣。
「妳好,我叫周律也。」望向腳踏車後方,他大方的給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好你好!我是吳以芳!」被笑臉電到眉開眼笑,她急忙補充,「叫我以芳就可以了!」
花痴火力全開。「大小姐——」了解好友已經臣服在那笑臉的魅力之下,前方的寶鈴鈴沒好氣的給了她一個白眼,雖然後座的人看不到。
「妳們要去哪?」沒得到答案,他繼續追問。
「書局!」這次終于有人回答,而回答的人正坐在後座,以燦爛得有些異常的笑容,並帶了幾分呆滯的表情,緊盯著跟在車旁的俊臉。
「你月兌隊了吧?足球隊不是有很多練習?」有人代答也省了她的口水,寶鈴鈴瞧了直跟在腳踏車旁的人一眼,改問。
「沒差,待會兒跟上就好。」他無所謂的聳聳肩,「今天妳家不是沒人,晚餐要不要過來我們家吃?」
「你媽有煮?」她懷疑的挑挑眉。
腳踏車稍作停頓,等待前方的車潮先過。
「她說她今天要煮,如果妳能來的話就太好了。」順道拯救一下他家廚房和他們的胃。
說好听一點,就是老爸太疼老婆,舍不得她被那些油湯熱水傷了玉手,白話一點的解釋,就是他媽媽壓根沒、廚、藝!
曾經,周家女主人火燒廚房的事跡,一度成為鄰居間茶余飯後的超級話題。
「哦——」聞言,她不禁拉長了尾音。
她當然曉得之前那慘烈事件,畢竟她家就在隔壁。當天消防車停在家門口時,她正在頂樓晾衣服,還以為是自己家里起火了,嚇得沖下樓查看災情,腦中還不忘盤算該如何沖出火場。
「怎樣?來不來?」腳踏車又起步往前進,周律也邁開步伐跟上。
事關重大,不問個清楚不安心。
「好啦,我晚點就過去。」想了一下後,她終于答應。
兩家就在隔壁,就算不念交情,也得防範一下,以免遭殃。
「感謝啦!那我先回學校了,晚點見!」听到回答,他臉上才露出安心的笑,揮手道再見後,轉身往回跑。
稍晚,寶鈴鈴依言來到周家,站在前院修剪花草的男主人一見到她來,笑得眼都瞇了,還來不及等她打完招呼,就將她往廚房推。
廚房里,周家女主人雖手忙腳亂,但情況還不算嚴重,看得出這段日子來的努力有些成果,但她一看到寶鈴鈴的出現,卻高興得忘了手上還抓著一尾魚和菜刀,想沖上來抱住這指導老師,嚇得一老一小急忙往後退了幾步。
之後,寶鈴鈴熟稔的拿起掛在一旁的圍裙,在旁幫忙切肉洗菜,順便指揮廚娘鹽巴多加半匙,別把醋錯當成醬油,火候小點,免得魚焦了。
一陣兵荒馬亂後,在最後一道湯往桌上擱下時,周家的三個孩子也陸續進門。
「哇——好香的味道!」率先進門的是老二周律英,他左臂夾著黑色書包,手上還拿著一迭資料夾,看得出學生會長的事務繁忙。
「嘿,吃飯啦!」第二個進來的是老麼周律也,不同于二哥的整齊制服,他穿著T恤和足球短褲,長袖的藍白外套系在腰間,短褲底下露出了一小截肌膚,其余皆被包覆在半筒長的足球襪內。
「律仁呢?」周家大家長周義朝門口望了望,沒見到大兒子的身影。
「大哥在停車。」今天是星期五,在外縣市念大學的周律仁開車回來,順便繞去學校接兩個弟弟,才一同回家。
「吃飯了、吃飯了,快點,等會兒涼了就不好吃啦!」孟瑤美從後廳探出頭來,催促幾個男人趕緊落坐用餐。
她可是難得有這樣的超水準表現,哎唷——真該找台相機先把證據拍起來的!
寶鈴鈴像在自己家里一般,主動站在電飯鍋旁為大伙添飯,這一家人彷佛對她的出現習以為常,只在見著的第一時間打了聲招呼,手就主動將自個兒的瓷碗交至她手上,再伸手取回來時,碗內已添滿了香噴噴的白米飯。
邊享受晚餐,眾人不約而同的趁女主人不注意,朝她投以感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