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煙水寒 第5章(1)

幾日過去,當昏迷的夜靈清醒過來時,並不如耿千寒所想象的虛弱,她看起來仍舊是一派閑然無事的安逸模樣。

「瞧你的表情連閻王看了都會害怕,是想讓我食欲不振嗎?」她坐在榻上,喝著他剛煮好的粥,埋怨似的出聲。

「你真的沒什麼不適?」他不斷重復問這句話好幾遍了。

「如果我說很冷,你該怎麼辦?」她打趣地說。

雹千寒靜默了一會兒,旋即消失在屋內。

莫約過了一刻鐘,他抱著許多干柴和石塊歸來,就地在屋內造了好幾個石爐堆,一一生起火苗,打算為她取暖。

夜靈望著他默默移動的背影,不由得滿足淺笑。「寒氣是在體內的,你別忙了。以我的武功修為,抑制住這點寒氣還不算太難。」

他繼續手邊的動作,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身中冰冽掌的你,還有許多不可得知的變量,或許不是現在發生,但難保以後……我出谷打听過了,江湖第一神醫莫離雖然行蹤飄忽不定,但他收了一名弟子,年紀輕輕便醫術不凡,正是齊天莊的二公子齊紫英,要是我拿玉訣劍威脅他來替你治病,你覺得如何?」

「哈……只怕齊天莊會菁英盡出殺了我,抑或者全江湖都會知道聖月教的右護使身中奇傷,正是下手的好時機。」夜靈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我說你這徒弟,難不成巴不得我早點——」

他瞬間移步至她面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凝視著她。「不準你說那個字。」

她睜著水眸眨呀眨,明白地點頭,他才放開手。

夜靈立即笑了出來。「你這舉止和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雹千寒怔了一下,別開臉。「那又如何?」

「可是我很喜歡。」她直截了當地表明。

雹千寒不自在地撇唇。明知道她在捉弄人,心口仍是怦然跳了一下。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仰望著他的俊顏。「我們的團圓飯我沒辦法去張羅了。」

「我去。」耿千寒直接應了她的話。

夜靈側首淺笑。「那再好不過了,記得要買酒。」

雹千寒眯起眼,打算當作沒听見,反正他張羅就得听他的,他絕對不會讓夜靈沾上一口酒水。

「我會再去打听冽冰掌的醫治方法,在那之前,你要多多注意自己身子的變化。」他忍不住叮嚀她。

「放心,別忘了我的道行比你高一截。」她擺擺手,無所謂地搖頭。

「那就好。」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總是盤旋著揮之不去的不安感,但願只是他操心了……

接下來的日子,夜靈的內傷並未惡化,但也同樣無法治愈。

她必須耗費一定的功力護住心脈,避免寒氣侵入五髒六腑。所以她的武功已經無法像過往那般隨心所欲、淋灕盡致的發揮了。

雖說寒氣得以用內力控制,卻對她的身體造成一定的傷害,她的皮膚變得很冰冷,容易受風著涼,比起以前的身子骨要薄弱了許多。

可她本人似乎不那麼在意,甚至在天氣凜冽的除夕之夜堅持要耿千寒陪同她外出,使得耿千寒臉色難看,百般不願卻又拗不過她。

「不是說要吃團圓飯,現在你想去哪?」他的臉部線條僵硬,擺明很不悅。

夜靈要他備好團圓菜,但指名的菜肴淨是些干糧,他當下發覺有異,卻也沒想到她是為了攜帶方便。

「去一個每次過年都會去的地方。」她將食物卷進油包里,捉起長披風圍住身子,指尖勾起酒壺,舉步往外走。「只有在那里相聚,才叫團圓飯。」

「到底是什麼重要的地方?」他皺眉。

「連霞峰。」她回眸,燦爛一笑。

雹千寒眯起雙眼,緊緊抿唇,更加不高興了。「真是自找麻煩。」

話雖如此,他卻轉過身多拿了一件御寒外衣,快步跟上她,不甘不願將御寒衣物罩住她全身,替她戴上連衣的帽子,利落地幫她綁好領結與腰帶,只讓她露出臉蛋來。

夜靈嘴邊竊著笑意,安分地任他打理著,享受他不需言語的關心。

雹千寒自動忽略她得意的笑容,直到確認她被包得密不透風後,才同她一路往連霞峰前進。

連霞峰位于深谷的西南方,正是聖月教盤踞山頭的最高峰,整座連霞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亦是守護聖月教的自然屏障。

若非熟門熟路且武功造極之士,想避開聖月教耳目輕易攀上連霞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夜靈恰恰擁有每一項攀峰的條件,即便她現在功力受損,但有耿千寒在一旁相伴,依舊不費吹灰之力就登上了山峰。

連霞峰因地形關系,晝時百里山河一望無際,夜時繁星當空相映山下燈火點點,在一片空寂清冷之境,光影明滅閃爍,景致迷人,教人沉醉其中。

每至冬季,山峰之處便會吹起冷瑟的北風,雖不至于下雪,但冰冷之氣穿心凍骨,甚少有人上來自討苦吃。

而夜靈,偏偏是個反其道而行之人,每年除夕夜她不畏風寒都是在此度過,今年也不例外。

她跳望著遠處農村的燈火,泰然自若地微笑著,仿佛在那逼盡頭,有著她畢生追求的渴望。

雹千寒不明白她的堅持所為何來,可是當他看見她安心而滿足的神情時,他知道不需要追問了……能讓她打從心底依賴的地方,是不需要追問理由的。

夜靈凝望夜景的瞳眸變得迷離而柔情,她捉起酒壺豪氣地暢飲了一口,不禁蹙起了柳眉。「怎麼是茶水?你在酒壺里裝茶水做什麼?」

「是茶水嗎?」他略微訝異,環著雙臂裝傻道︰「那肯定是酒鋪小廝打錯了酒!」

她突然上前抱住了他,像狗兒似的東聞聞西探探,惹著耿千寒渾身不自在,正想要出聲阻止她,她卻率先扯開嗓子了。「沒酒味,你偷喝酒我還可以原諒你,但你肯定是把酒給倒了!」

「既然如此,那就當作是我喝光了吧。」他難得露出頑賴的表情。儼然是吃了秤陀鐵了心,打死不讓她沾酒。

她頓了頓,忽然壞壞地呵笑,頗有地痞流氓的架勢。「這酒是拿來暖身子用的,這下可好了,我覺得很冷,你要怎麼賠我?」

「你會冷?」撇開她痞痞的嘴臉不看,他絕大部分的注意力依然在關心她的身體狀況。「那我們離開這。」

「不行,是你把酒調了包,你得負起責任,哪有要我離開的道理。」

她一坐下,是不會輕易離去的。

雹千寒思考了一會兒後,動手解開自己身上的大衣。

夜靈見狀,一臉不解詢問︰「你月兌衣服做什麼?」

「當然是給你保暖,難不成這種天候我還會嫌熱?」他賞她一記白眼,答得理所當然。

「哈。」她低笑,朝他勾勾手。「我才不要你的衣服,你過來坐在我身後。」

雹千寒雖然不知道她又在動什麼腦筋,但還是依言坐在她身後。「這樣擋不住風的。」

「把你的雙手借給我,就很容易擋住了。」她拉過他的長臂,摟住自己的身子,硬是在他懷中挪了一個舒服的位子,發出一聲贊嘆。

他先是愣了愣,但就在觸模到她凍白指骨的瞬間,他什麼都無法思量了。他自她身後緊緊環住她的身軀,將下巴擱在她的肩側,伸出大掌搓著她的雙手,包覆住她的指骨。

「暖和點了?」他在她耳邊低喃,語氣中含著他都沒發覺的心疼。

「嗯。」她點點頭,縮在他懷中,目光調向那一成不變的方向。

「啦,你瞧那一盞盞的燈火,象征戶戶的人家,今夜他們的親人都聚在一塊兒,一家人在飯桌上閑話家常,享受著天倫之樂呢。」

「你很向往?」他隨著她的目光,落在遠遠的那一方。

「你看那個燈火最明亮的聚落。」她指著左前方的山腰處。「那里叫夜家村,住在里頭的人全姓夜,什麼叔叔嬸嬸大哥大姐幾乎都有血緣關系,而我,來自夜家村。」

他感到些微詫異。「既然你有家,而且也想家,為什麼還要留在聖月教?」

「只要我繼續為右護法效命,就可以保護這片燈火年年明亮。」她輕輕一笑。「所以我每年都上連霞峰看看。」

他怔愣了一下,旋即扳過她的雙肩,直視著她。「聖月教用全村的性命威脅你?」

「嚴格來說,這是右護法的手段。」她的神情極為淡然。「打從我有記憶開始,我便跟著右護法了,當時右護法捉了許多孩童苦練邪功,只有我撐了下來。在那之後,右護法帶我去見我的親生父母及家人,他們表面上對我親近客氣、百般討好,私底下卻非常懼怕我,那模樣教人看了真難受……因為我既是全村的救命符也是詛咒,村子的安危存亡操控在我的手上,只要我不顧一切為右護法賣命,那麼夜家村便可安然無憂地生活下去。」

「倘若你自我了斷或戰死了呢?」他的口吻稍顯激動。

「夜家村還是難逃滅村的命運,所以我不能輕易死去,即使喘著最後一口氣仍要回到聖月教。這是右護法給我下的不死符咒啊,否則怎能輕易成就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昵?」她自嘲地彎著唇角。「人一旦有了執著,力量就會變得強大。而我的執著不過就是每年望著這片燈火,喝喝小酒,慶祝自己又保住了夜家村一年。」

「靈……」這是他第一次喚著她的單名。她眼底壓抑著深沉的悲慟,刺痛了他的心。

「就叫你買酒了吧,現在連我的小小慶祝都剝奪了。」她彈了他額頭一記。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說過,我們存活的理由不能輕易被掌握,就怕——」

「因為你救了我,也救了整個夜家村,我對你不該有所隱瞞,我的命是你給的,是你的。」她堅定地凝視著他。

兩人對望了許久,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四周安靜得了無聲響。

他緩緩納她入懷,彼此擁抱在一起像是取暖,又像是慰借;就這麼依靠著,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在呼應著對方。

雹千寒仰望一夜星空,朗聲道︰「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月兌離這一切,到時候就一起遠走高飛吧。」

夜靈偎在他的懷中,緩緩閉上雙眼,咬著唇,隱忍著泛酸的情緒。她以唇語呢喃了好幾句話,他听不見,她也不能讓他听見。

「對不起……對不起……其實真正的壞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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