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無雙走在宣河縣的街道上，尋找無戚錢莊早在此的分號。

方才他拿「找工作」的借口出門，寶安兒歡喜地送他送到大門口，還一臉期待他能盡快順利地找到工作。

想到她問自己是不是奸商？說實話，戚無雙倒是不介意這個詞套在自己身上，他無所謂。

做生意要是沒有自己的獨特手段，又怎麼有辦法贏過其他的生意人？所以在必要的時候，使出一點小手段，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所以，她說他是奸商，他一點都不介意，而她也是第一個敢當著他的面這樣說他的人。雖然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敢把話說得這麼直接，還是滿有膽識的。

「呵……真是個既矛盾，又愛斤斤計較的奇怪姑娘……」

走了好一會兒，戚無雙終于找到無戚錢莊的所在，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伙計一看到有人上門，並沒有因為戚無雙的穿著普通而有厭惡神色，還是有禮地詢問︰「請問有事嗎？」

「我想找周掌櫃。」戚無雙也有禮地笑答。

「你找我們掌櫃有什麼事？」

「你只要告訴他，我叫「戚無雙」，周掌櫃肯定會見我。」

「戚無雙？」伙計困惑地微皺眉頭，總覺得好像在哪兒听過這個名字，緊接著恍然大悟，趕緊進到內房通報。「您……您請稍等，小的馬上去請周掌櫃！」

餅沒多久，就見周掌櫃匆匆跑出來，又驚又喜。「大公子，謝天謝地，您可平安無事地出現了！」

戚無雙自從半個多月前遇到船難後，就失去消息，幸存游上岸的戚無雙隨從，趕緊將此事捎回京城戚家，驚動了戚家人。

戚家馬上派人過來，並且運用關系讓附近的縣太爺調動兵馬，一起沿著河往下游到處尋找，卻沒有半點線索，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宣河縣亦在河流流經處，所以周掌櫃也接到戚家指示，幫忙注意有沒有戚無雙的消息，而無戚錢莊各分號的掌櫃，都是在京城總號經過磨練才外派出來的，全見過戚無雙，就算已有幾年沒見，周掌櫃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戚無雙毫不吝惜地稱贊道︰「周掌櫃，看來你把這一處的錢莊分號管理得不錯，我很滿意。」光看伙計剛才對他的態度，不卑不亢，就可以知道，周掌櫃管教得當。

「感謝大公子的稱贊，請大公子進內房坐下，讓小的好生招待。」周掌櫃欣喜地招呼著，不只是因為戚無雙安然無恙，也因為自己被贊賞。

兩人進到內房里，周掌櫃請戚無雙坐在主位，吩咐伙計趕緊泡杯茶過來，之後才詢問︰「大公子，這段日子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一切說來話長……」他的眼眸閃過一抹興味，簡單交代被救起的經過，倒是沒將他「欠債」的事情說出口。

她肯定恨不得他早早還完債離開，但她越是這麼想，他就越想拖得久一點，存心和她唱反調。

周掌櫃在大略了解情況之後，便問︰「大公子，小的會以最快速度安排您回京，在等待的這段時間，您要不要先改住到小的家里？」

雖然大公子現在住在恩人家，但寶家衰敗已久，衣食方面肯定不怎麼好，完全配不上大公子的身份。

「不必麻煩，我暫時還不想回京，也不會改住到你那里。」他很干脆地拒絕。

「嗄？為什麼？」周掌櫃訝異地瞪大雙眼。

「反正你只要回報我平安無事就好，這段時間我會和你們保持聯系，而且別讓其他人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他對寶安兒很有興趣，還不想太早離開，如果他的真實身份太早曝光，那就不好玩了，因此他打算暫時維持著目前的身份，賴在他身邊不走。

因為看過太多為了他顯赫的家世而向攀附的女人，讓他對唯利是圖的女人極為厭惡，不信這樣的女人會有真心。

照理說，寶安兒也該會是讓他厭惡的女人才是，但她又和那些女人不太一樣，雖然她斤斤計較，但她卻救了落難、身無分文，看來「無利可圖」的他。

如果她真的唯利是圖，何必要救他，還一路照顧到他痊愈？

他可不信她說得「一時失手」的可笑理由，況且她雖然嘴上總是抱怨，但該照顧的地方也是一樣不少，這正是他對她感興趣，並且想要好好了解的原因。

「小的知道了。」周掌櫃雖然不懂戚無雙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柱子都這麼決定了，他這個做下屬當然照做就是。

「對了周掌櫃，對于寶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他們鮮少說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只知道個大概，當然也不方便直接問他們，只好問旁人了。

「寶家在宣河縣還算有名氣，他們家發生的事情，也是大家茶余飯後喜歡討論的，小的可以把所知道的事情全告訴大公子。」

「那就快說，越詳細越好。」戚無雙點點頭，很期待能從周掌櫃口中听到些什麼。

「寶家在宣河縣本事經營古董買賣的富貴之家，寶老爺有一兒一女，兒子叫寶康，女兒就是寶安兒，寶夫人在生下女兒沒幾年就因病餅世，寶老爺則在三年前被活活氣死了。」

「怎麼回事？」戚無雙訝異地挑眉。

「因為寶康是個游手好閑的紈褲子弟，成天只知道去賭坊鬼混，短短幾年之內就敗掉寶家一半的家產，寶老爺和兒子起爭執，但寶康始終冥頑不靈，三年前的一天寶老爺真的被活活氣死了，在寶老爺死後，寶家僕人便陸續離開，現在只剩下一個貴叔不肯走。」

「貴叔為什麼不肯走？」

「听說寶老爺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為了報恩才願意留下來。」

「那寶康現在人呢？」他微微皺眉，自己住在寶家的這半個月來，可從不曾見過這號人物，寶安兒他們也沒提起過。

「大概半年前，听說寶康終于決定好好的振作起來，希望能夠重振寶家，便將寶家剩余的家產變賣，只留下寶家大宅，出外經商去了，但他卻一去不復返，全無消息，寶安兒只好想辦法養活自己，開始在外頭拋頭露面賣包子。」

戚無雙的眸光一黯，心口莫名感到刺痛，頗為心疼她的處境，也擔心寶康恐怕還是不知悔改，遲早會把最後的家產給敗掉的。

而她呢？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可能早已被哥哥棄之不理，還是依舊天真地一位哥哥總有一天會衣錦榮歸，讓寶家再現過往繁榮？

「你對寶安兒這個人了解多少？」

「哦，她可有趣了，在寶家還沒衰敗之前，她是個心腸極好的姑娘，經常救濟窮困，但當寶家衰敗之後，她就變成了一個斤斤計較的女人，但這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如果不這麼做，在已無親人的庇蔭之下，她一個弱女子想獨自生活下去，也是滿困難的。」

所以她變得斤斤計較是不得已的，內心卻還是很善良，就算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幫助人，但還是忍不住心軟救了他……

這下子，他更想知道真正的寶安兒到底是什麼模樣，對她的興趣也越來越濃厚……

戚無雙從周掌櫃口中知道所有寶家的事後，便離開無戚錢莊，朝宣河縣最熱鬧的市集街上走去。

他想知道，曾經是個千金大小姐的寶安兒，現在卻淪落到在街上賣包子，她真的忍受得了這樣的委屈及難堪嗎？

來到市集上，戚無雙順利找到寶安兒賣肉包的小攤子，他故意躲在角落，偷偷地觀察她。

她站在攤子後頭，認真地對來往行人叫賣，不過生意顯然並不好，倒是一旁好幾個小乞兒一直瞧著她的攤子，拼命吞口水，一副餓壞的模樣。

寶安兒沒有注意到戚無雙，反倒被一旁直盯著她吞口水的小乞兒們給瞧得非常不自在，柳眉皺了又松、松了又皺，像是陷在掙扎中，一臉為難。

就這樣猶豫掙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輕嘆了口氣，終于下定決心，打開蒸籠，用油紙包了好幾顆熱騰騰的肉包。

「過來呀。」她向一旁的小乞兒招招手。

小乞兒眼楮一亮，瞬間跑到她面前，趕緊伸出髒兮兮的小手，就怕搶不到肉包子吃。

「別急別搶，每個人都有。」她將肉包一個個放在小乞兒手中後，便板著臉催促他們離開。「快點走吧，別再來找我，下次我可不會再給你們包子吃了！」

小乞兒們拿到肉包子後，便咬著離開攤子了。

在他們跑遠之後，寶安兒故意板起的臉才松下，隨即揚起一抹純真、溫柔的微笑，靜靜地目送他們離開。

這一刻，戚無雙的心猛然震了一下，被她那不曾在他面前顯露過的溫柔微笑給深深吸引住，完全移不開視線。

她看起來很滿足、很欣慰、很快樂，和剛才的凶巴巴簡直是判若兩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會相信，原來她的凶都是裝出來的。她的笑容很美，並不只是外在樣貌的美，還有發自內心的善良之美，這種美溫柔、內斂，卻能夠縈繞在人們的心房，觸動內心深處的感動，並且久久無法忘懷。

這才是真正的她？他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悸動，為了她這一抹柔美的笑容而失神，對她的觀感也在這一刻徹底改變。

他很確定，她是個善良心軟的好姑娘，就算她被殘酷的現實逼得非得斤斤計較不可，但她的內心深處還是保有溫柔善良，懷著惻隱之心，讓她在掙扎之後還是選擇伸出手，幫助他、幫助那群小乞兒……

寶安兒在等到小乞兒的身影都消失在大街上之後，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及笑容，不經意瞄到對面似乎有個眼熟的男子，她訝異地張大眼，還以為是不是看錯了。

「吳雙？」他不是該要忙著找份工作好掙錢？

既然被發現了，戚無雙干脆正大光明地來到她面前，壓抑下此刻激蕩的悸動情懷，一臉笑容。

「寶小姐，我應該沒打擾到你吧？」他真的很慶幸，自己一時興起過來一趟，要不然或許他永遠不會發現她深藏住的溫柔笑靨，也不會知道她的心其實很軟，根本就是個好心的姑娘。

或許他一剛開始只是對她矛盾的言行態度感到好奇，所以才會對她有興趣，但此時此刻，他非常確定，自己被她隱藏在表面下的那顆善良真心所吸引，對她……有了更多不一樣的感覺。

「你……怎麼了？笑得這麼詭異？」寶安兒狐疑地瞧著他。

自從被他給殺下二兩又五十文錢的欠債，驚覺他不是個簡單好欺負的人之後，她就告誡自己不可以再被他的笑容給迷惑，認定他的笑不懷好意，但現下卻又覺得他此刻的表情跟之前不太一樣，但哪兒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好像是……多了那麼一點點柔情，但有可能嗎？會不會是她看錯了……

他不在意她的掃興話語，徑自轉移話題。「貴叔呢？怎麼不見他？」他記得他們倆是一起顧攤的。

「他去幫我買做包子要用的材料，所以暫時由我一個人顧攤子。」她拋開內心荒謬的想法，覺得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對了，我還沒吃過你的包子，不知道你的手藝好不好？」

「你想都別想。」她趕緊捍衛自己辛苦做出的包子。「這可是得賣錢的。」

「看來你對小乞兒比較好。」他故意皺了皺眉，裝得有些受傷。「原來在你的眼中，我比那些小乞兒還不如。」

「你……」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無賴，我早該明白，你的臉皮就是這麼厚。」

嘴巴念是這麼念，寶安兒還是從蒸籠里拿出一顆肉包子，用油紙包著遞到他面前，拿他沒轍。

戚無雙哪是真的想吃什麼包子，只是故意要逗弄她，想看她氣呼呼又拿他沒奈何的表情，真實很有趣。

但當他咬下第一口之後，眸光頓時一亮，意外地驚喜。

包子里的肉沒有腥味，反倒有一股說不出的鮮味彌漫在嘴里，就像是用上等肉質制作出來的包子，賣相普通，但滋味卻是一等一的好。

他這些年來也嘗過不少山珍海味，已經很少有東西能讓他覺得美味無比，但手中的這顆肉包子卻讓他忍不住贊嘆，沒想到包子也可以如此美味。

「怎樣，好吃嗎？」寶安兒一雙眼楮期待地閃呀閃。

「很好吃。」他毫不吝嗇地給予肯定。

「那就好。」她得意地揚起嘴角。「我就知道我的手藝沒問題的，保管你吃一次就會上癮。」

「你怎麼會做這種肉包子？」他真是小看她了。

「我們家之前有個手藝很好的廚子，我很喜歡廚子做的包子，一時興起就請他教我，沒想到這會兒倒是被我拿來謀生了。」

她指指包子餡中綠色的菜末。「其實我用的只是中等的豬肉，但這一味香料卻有提鮮的效果，這就是廚子教我肉包子要好吃的訣竅。」

她也是因為要摘這一味鮮少人知道的獨特香料，才會跑到林子里去，因此發現落難的他，一時心軟將他救回。

戚無雙瞧著手中吃了一半的肉包子，眸中一抹精光閃過，商人本性正蠢蠢欲動，打算要在宣河縣大顯身手一番。

他剛才觀察過，她的生意並沒有很好，她空有好手藝，卻不懂經商之道，要他眼睜睜看著她的肉包子攤繼續埋沒在市集里，他可忍受不了。

「寶小姐，你的肉包子一個賣多少？」

「十文錢。」怎麼，難道他良心發現，要付她錢了嗎？他現在有錢嗎？

「那這街上其他同樣賣包子的攤販呢？」

「大概五文錢一個。」

「既然大家都賣五文錢，為什麼你獨獨要賣十問錢？」他蹙起眉頭，難怪生意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