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周末夜,市區知名西餐廳包廂里,正在舉行××大學企管系的同學會。
當年在學校榮登班花寶座的任筱綠個性低調淡然,向來不愛社交活動的她原本是不想來參加的,但禁不起主辦人小胖的一再邀請,還是出席了這場畢業八年後首次舉辦的同學會。
她將一頭微鬈的飄逸長發放下,穿著一身黑色V領削肩及膝小洋裝,小洋裝腰身的部位綴著黑色亮片細腰繩,修長勻稱的美腿底下踩著黑色高跟楔型涼鞋,將她縴細婀娜的好身段盡顯無遺。
任筱綠擁有讓女人欣羨的白皙肌膚,完美的鵝蛋臉,加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小巧挺直的鼻、粉女敕微翹的唇,完全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
還好她自身偏愛安靜、性子冷然,否則這樣美的長相要是再加上外放的個性,只怕桃花朵朵開不完。
美麗中又帶點冷艷氣質的她,已經三十一歲了,渾身散發一股成熟嫵媚風采。
現在,熱鬧的同學會持續進行著,而寡言冷情的任筱綠坐在靠窗的座位,嘴角噙著一抹淡笑,看著其它人又笑又鬧地分享彼此畢業後的生活。
窗外美麗炫目的城市夜景如同一幅畫,而她則像融入畫中一樣,慧黠明亮的大眼像是不滅的螢火、黑色低調的身影則像是夜色般神秘。
偶爾,幾個當年跟她比較有話聊的同學過來找她聊上一、兩句,除此之外,她手掌撐著下巴,很自在地獨處著。
她本就不是個熱情高調的人,也許生來性子就沉靜,也許是身為孤兒所以比較早熟,總之,除了同樣在育幼院長大的干妹任芯寧外,能跟她貼心親密交往的好友沒幾個,再加上兩年前發生那件事後,原本冷然的她變得更沉靜了。
大學時期曾和她同班、同社團、又坐在一起,算是少數與她頗有話聊的同學簡潔端了一杯飲料跑到她身邊落坐,語氣興奮地和她敘舊。
「筱綠,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還真怕你給我耍孤僻,不肯來參加難能可貴的同學會,從畢業後到現在已經八年了,我都沒看過你,天啊!好想念你。畢業這麼久咱們班上我最有印象的人就是你,你可是我們班的班花,偏偏又是最難追的班花,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男生吃了不少閉門羹,當時老是有嫉妒你的女生說你耍大牌,我真的覺得她們很八卦無知耶!你明明就很有氣質好嗎?」
簡潔,人如其名,講話簡潔有力,不拐彎抹角,家世良好,父親是上市公司董事長,但她大小姐可沒一點嬌氣,個性直來直往,脾氣像小男生,也剪了一頭帥氣的短發,搭上白淨的瓜子臉,這樣的造型使她更顯青澀靦腆,頗有幾分韓劇里頭花美男的形象。
也就因為她率真的個性,所以任筱綠在大學四年里跟她的交集算是不少,但畢了業之後大家各忙各的,簡潔出國念書去,兩人漸漸疏于聯絡,藉由今天的同學會才能再相聚。
任筱綠微偏頭,先是抿了下唇,然後勾唇露出淡然淺笑,客氣地回道︰「小潔,謝謝你的稱贊,我沒那麼好。」
她才欣賞簡潔,她個性很直、很真,路見不平則鳴,像她這樣的人相處起來沒壓力,是很棒的朋友,今晚能再見到簡潔,她也很開心。
任筱綠的那抹笑像是深山里的百合綻放,既優雅又迷人,簡潔看著,忽然訝叫。「天啊!好像喔~~」
「嗯?」任筱綠不解地挑眉。「像什麼?」
「像我的一個遠房表哥,他跟你一樣,每次一稱贊他,就會微偏頭,然後是抿唇,再來是淡然淺笑,唉啊!我終于懂了,難怪大學四年里我對你感覺特別親切!而且你不只這個舉止像他,我還覺得你超像他種的花。」
「花?」任筱綠愈听愈不懂,一下子說她像某個人,一下子說她像花?
「對!我表哥在田尾有一大片地,專門培育頂級品種的香水百合,他所種的百合花質量好、花瓣大、花色絕美、香味濃郁宜人,深受外國人喜愛,一年外銷的量大到嚇死人,身價上看好幾億,難得的是,他雖然事業有成、口袋滿滿,但是為人卻很低調樸實、善良體貼,是超級大好人一個。」
一說起她表哥,簡潔贊不絕口,只差沒伸出大拇指喊一聲「贊」。
「說真的,我現在才發現,你微笑的樣子,還有你身上那股清冷聖潔的氣質,跟百合花挺像的呢。」
她像百合花?
簡潔居然把她說得那麼好,任筱綠受寵若驚地笑嘆。「百合花高雅端麗、美麗不可方物,我哪能跟這麼高貴的花朵比擬。」
「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出色,好想介紹你們認識,我表哥瞧見你一定會很吃驚,他絕對想不到有個女人跟他所種植的百合花氣質如此相像,我相信你一定能跟他成為好朋友,他就像鄰家大哥哥般溫爾恭煦,是非常好相處的一個人,而且你們兩個……嗯……連笑嘆的神情都有點像耶!」簡潔兀自興奮地說著。
這邊,兩個女人聊著天;那邊,包廂另一角,同學會里最高潮的節目正展開。
迸典悠揚的音樂聲忽然停止,大家一陣疑惑,停止了聊天,不解地互看著,緊接著,居然響起陶跟蔡依林所演唱的〈今天你要嫁給我〉。
就在大伙兒表情驚喜地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名當年同班的男同學忽然拿著捧花現身,而另一名與他是班對的女同學忽然掩面尖嚷。
這兩個人從大學時代就是你儂我儂的班對,大家都看好他們會走向紅毯的另一端,但畢業八年了,遲遲沒听見他們傳出好消息。
今晚,女同學獨自前來參加同學會,說男同學要加班趕不過來,誰知道男同學其實是借故不來,忽然來個臨時現身,又情商主辦的同學幫忙,請餐廳配合播出求婚音樂,讓當年的大學同學當見證人,上演一場求婚記。
同學叫好的聲音此起彼落,女同學雙手掩著嘴,眼眶已經因為感動而泛紅。
男同學拿著捧花走到女同學面前單膝跪下,態度真誠地獻出捧花後,又從懷里拿出求婚戒指,語氣很緊張地說︰「……謝謝以前的日子里有你相陪,希望未來的日子也能牽著你的手繼續走下去,因為是你,我願意給出我的全部,只求你點頭答應,請你嫁給我。」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同學們鼓噪著,可以見證他們倆的愛情修成正果,大家都替他們感到高興。
女同學的淚水已經落下,她邊哭邊點頭,伸出了手指。
男同學顫抖著手幫她戴上求婚戒,現場相機的閃光燈四起,把一對幸福的戀人照耀得閃閃發光。
男同學擁著摯愛,為她擦去眼淚,兩人在眾人的叫鬧聲中被要求現場「喇舌」。
這對愛到最高點的戀人當然不負眾望地深情擁吻,濃情密意盡在不言中。
簡潔雙手捧著臉,看著那對同學感嘆道︰「嘖嘖嘖!好幸福啊~~想不到林同學居然想得到利用同學會來求婚這一招,高招!筱綠你說,是不是既浪漫又很有意義?」
「……欸。」任筱綠支吾應聲,撇開眼楮,不敢注視那一對即將牽手共度一生的幸福戀人,怕會勾起過往回憶。
記憶中,兩年前的一個夜晚,在滿天星斗和螢火蟲飛舞的絕美夜色中,也有個人對她這樣說過,他說--
靶謝上天將你帶到我身邊,因為有你,我的生活才能美滿完整,也感謝你願意讓我愛你,我懇求你答應讓我一輩子牽著你的手不放,讓我能繼續享有疼愛你、珍惜你、擁抱你、與你共度一生的權利,嫁給我好嗎?
然而,說過這些話的人已經不在了,但是曾經愛過的記憶卻是如影隨形,無法抹滅。
回憶如潮水涌現,狠狠地沖擊了她,讓她鼻腔發酸、喉嚨緊縮,很想放聲痛哭。
她低下頭,掩飾過分張狂的悲傷情緒,怕自己在下一瞬間沖動地落下淚來。
她不由自主地模著戴在手上的求婚戒,身子發抖,心里祈求這枚婚戒能帶給她力量,讓她別落淚,別在這公眾場所丟臉。
「怎麼了?」听出她聲音怪怪的,簡潔將視線轉向她,看見任筱綠低著頭,肩膀抖動,仿佛正在隱忍什麼痛苦的事一樣,也看見任筱綠手上閃爍著光芒的戒指,她一怔。
戒指是戴在左手無名指,那意思是「婚戒」?任筱綠結婚了?天啊!太霹靂了,怎麼都沒跟同學通知一下,班上同學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已婚耶!
「筱綠,你手上那是……婚戒嗎?你什麼時候結的婚啊?你的老公是……」
「我沒結婚。」任筱綠幽幽的聲音吐出,頭持續低著,不肯抬起。
「嗄?」簡潔先是傻了一秒鐘,毫無心機的她沒想太多,很白目地接著問︰「沒結婚,那就是已經訂婚嘍!你男友的眼光很好耶!挑的婚戒超美的,那你們的婚期訂在什麼時候……」
任筱綠忽然從椅子上起身,突兀的動作打斷了簡潔的問話。
「對不起……」任筱綠很用力地深呼吸,仿佛努力在壓抑著什麼似的。
「嗄?對不起什麼?」簡潔有听沒有懂。
「對不起,我還有事,我要先走了。」
語畢,也不管同學正在幫剛求婚成功的班對大肆慶祝干杯,她拎著皮包,眼神憂郁沉重、神色倉皇地穿越過熱鬧歡笑的同學,直往餐廳門口奔去。
她凝重的表情與現場的歡愉氣氛嚴重不搭,惹來同學們議論紛紛。
「搞什麼啊?人家在求婚耶!這麼開心的喜事她干麼擺著一副冷臉離開?」
「她身體不舒服嗎?」
「跑得這麼急,會不會是家里發生什麼事?」
也有人湊過去問簡潔。「你剛剛跟她聊什麼?她干麼反應這麼大?」
簡潔自己也一臉莫名,搔了搔一頭很有個性的短發。
「我沒跟她聊什麼,只不過是問問她手上的戒指而已……」說到這里,她愣了一下,莫非,她說錯話了,那不是婚戒?
「你們繼續玩,我跟出去看一下。」簡潔後知後覺地想到,該不會是她心直口快說錯了什麼話吧?
真糟糕!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講好听一點是豪邁沒心機,難听一點是不懂得察言觀色,她真怕剛剛無意中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才會惹得任筱綠難過地離開。
簡潔急著要確認,也跟著離開餐廳包廂,在餐廳門口看到正準備攔出租車的任筱綠。
「筱綠!」簡潔追上去,一把拉住任筱綠的手肘,神色緊張,語氣急切地問︰「不好意思,我剛剛是不是說錯話,讓你不高興了?」
「沒有……」任筱綠扯出一抹澀笑,安撫表情著急的簡潔。「我沒有不高興。」
「你確定沒有不高興?」簡潔擰眉,擺明了不相信。「可是你的臉色不怎麼好。」
「我沒事。」任筱綠搖著頭否認,右手始終模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仿佛這樣做才能讓她定下心魂似的。
簡潔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她猜,那枚戒指是導因,因為她們剛剛的談話也有提到那枚戒指。
雖然知道探人隱私不對,但是她真的挺擔心任筱綠的狀況,而且,她也很好奇為什麼聊到婚戒和婚期,任筱綠會是這樣的反應。
「真的沒事?」簡潔眼神試探地看著任筱綠的戒指,一連串發問。「可是……可是你看起來很緊張、很虛弱,是不是跟你的戒指有關?難道它不是婚戒,我的猜測惹得你想到難過的事?」
聞言,任筱綠頓了頓,臉色蒼白如蠟,她用充滿憂郁的眼眸看了簡潔一眼,表情無限淒涼。
這時,一輛出租車在任筱綠面前停下,她打開後座車門,要坐上車前,語氣哽咽地喃喃說著︰「它是婚戒沒錯,但可惜我並沒有結婚,因為送出這枚戒指跟我求婚的人,兩年前已經……死了。」
說完,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來不及伸手抹淚,便關上車門躲入車廂里,吩咐出租車司機駛離。
眼睜睜看著滿臉憂傷痛苦的任筱綠被載走了,簡潔上一秒還一副無法回神的怔忡表情,下一秒則是--
「完了~~」她瞪大眼,一副闖禍了的糟糕表情。
瞧瞧她的雞婆與好奇心惹來了什麼禍,居然把同學給惹哭了!
原來、原來人家的未婚夫死了,沒結成婚,難怪會受不了這種求婚場合,難怪無法坦然聊婚戒的事,而她這個大白痴卻還拚命問!
現在把她惹哭了,她好內疚喔!這下看要怎麼彌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