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龍 第7章(2)

結果沒人敢告訴她關于蕭元展的事,他的死像是宮里一個絕不能說的秘密,就連瑤娥也三緘其口。

李重熙不在身邊,她唯一能問的只有東巽王蕭立,當蕭立得知她去過子勤殿,表情一變,只告訴她,劉後因為元展太子的死而失心發瘋,以為是李重熙害了兒子,其實元展太子是死于一場單純的溺水意外,是天意注定——

是這樣嗎?倘若這麼單純,劉後又為何要懷疑李重熙?

她隱約覺得事情並非如此,可又找不到辦法查明真相。

半個月之後,李重熙回到東巽國。

未央在東宮見到他,欣喜地不顧旁人,沖上去抱住他。「重熙哥哥!」

「未央,你好嗎?沒生病吧?」李重熙緊緊抱住她,用行為表達他這些日子的思念。

她激動得眼眶都濕了。「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他微微笑了,接著拉開她一些。「只是見不到我的太子妃,夜不成眠而已。」

看吧!她就擔心。「你該不是每夜都作惡夢,嚇得無眠吧?」

他捧起了她的小臉。「不是,是每夜都在想你,想得都睡不著了……」

她聞言,玉頰立即泛起紅暈。「討厭,重熙哥哥,你戲弄我……」

「我哪有戲弄你?我說的都是實話。」他低顏接近她,不禁笑了。「對不起,未央,我不該丟下你的,日後我去哪你就去哪,我們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

「嗯。」她回應地圈住他,用力點點頭。「對了,你去廣都見攝政王的事順利嗎?他同意讓出王位嗎?」

「他不願意,所以我跟你哥哥決定動用武力逼他讓位。」

她驚聲道︰「武力?意思是……要打仗嗎?」

「北宮澈他無德無仁,竟連建言他和平退位的崔丞相都被抓起來候斬,已讓天下人恐懼,我不能容他再傷害廣朝臣民。」

如果連溫厚的哥哥也同意,那麼便是沒有辦法了吧……未央蹙眉想。「我知道了,重熙哥哥,你就照你想的去做吧。」

他注視她明亮又信任的雙眸,目光隱隱閃過一抹心虛。

明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明明北宮澈並非如此不堪,他卻對天下造了這樣一個謊,好讓他繳義起兵,名正言順登上帝位。

他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為何一遇到未央,在她的純淨目光前,他一再感覺自己騙了她,他的心就像對不起她的信任,熬不到自己堅持的大業。

是他錯了嗎?

不!李厚殺死他父親,奪走他的帝位,連帶逼死他的生母,讓他流落東巽國,他的報復怎會有錯?

就算賠上北宮澈的命,那也是為了母親,為了東巽王,是他該討回來的一點小小利息而已。

目光一沉,他抓緊心底那股不停歇的恨意,再不讓可笑的良心影響自己。

「重熙哥哥,我有一事想問……」忽然間,未央開口。

「什麼事?」

未央盯著他,目光直直地看進了他濃罩黑霧的眼底。「我見到子勤殿里的劉後了——」

他記得小時候,他最喜歡打水漂兒。

因為那是哥哥第一次教他玩的游戲,雖然長大後,哥哥再也不跟自己玩了,可他還是喜歡,總想著哥哥或許哪天看到了,會想要一起玩……

所以,小時候他常會站在水池邊獨自玩著。那一日,天氣忽然轉冷了,宮人見風大,便稟報。「二王子,風大了,小的去幫您拿件衣服吧?」

「去吧。」他隨口應了,繼續玩他的水漂兒,越玩越來勁,直到背後傳來腳步聲,他還以為是宮人回來。「衣服放著吧,我等等再穿。」

無人回話,他奇怪地回頭,才發現身後是一臉冷笑的蕭元展。「哥哥?」

他因哥哥的出現一怔,正想行禮,卻被蕭元展一把推下水池。

他身子不穩,不自覺地伸手拉住蕭元展,兩人因此雙雙落水。

「救命……」水花四濺,不會泅水的兩人在池里載浮載沉,求生掙扎,起初他還能見到蕭元展的身影,可最後他吃了好多水,水一沉,什麼也看不見了。

直到回來的宮人發現主子落水,連忙跳下水將他拉上岸。

等到失去知覺的他醒過來,才發現蕭元展已經溺斃。

他嚇壞了,眼睜睜看著哥哥的尸身被帶上岸,竟連事發經過也想不起來。

「元展!你快醒醒啊……」聞訊趕來的劉後呼天搶地,抱著蕭元展的尸體慟哭,當她目光尋到他的時候,她猛地站起身,走向他,掐住了他的頸項——

「母……母後?」他不能吸氣了,剛剛的痛苦又浮上來,他只能向母後求饒,然而母後的臉上全是憎恨,是要致他于死的欲/望……

「不要——」當他終于張口喘氣,瞬間驚醒過來,冷汗涔涔。

「重熙哥哥,怎麼了?又作夢了嗎?」未央被他驚醒,連忙起身察看。「沒事,只是夢,你瞧,未央在這里。」

她伸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則找來手巾替他擦去那些冷汗。

李重熙望著她,神志終于鎮定下來。「我剛剛……說夢話了嗎?」

「沒有,你只是嚇著了。」未央溫暖一笑。「重熙哥哥,別再想那麼恐怖的夢了,我們再睡一會兒吧?」

他卻說︰「未央,我剛剛夢見了那日落水的事。」平時,他的惡夢都是蕭元展或劉後厭惡自己的臉,不過今日,他清楚地夢到了當時的恐懼。

未央的臉色微微繃緊,關心地看著他。「是不是我今天問了你元展太子的事,才害你作這個夢?」真糟!她為什麼要問他?就相信父王的話不行嗎,瞧她惹的禍。

「對不起,是我不該……」

「沒有的事。」他沒事般地笑了下。「你沒錯,蕭元展真是我害死的——」

「重熙哥哥!」未央開口制止他。「是元展太子推你在先,他因為搶龍玉而被東巽王責打,起心報復想害你掉下池子,卻把自己給害了,這跟你無關啊。」

「可是我拉了他。」李重熙的黑眸一緊,好似又看見當時的場景,失神地瞧著某處。「如果我沒拉他,宮人應該來得及救起我,他也不會溺水了。」

「你不是故意的,不能算你的錯。」她急了,伸手抱住他。「重熙哥哥,你不要想了,只怪我自己,不該多心問你這件事。」

李重熙抬眼看向她,發現她急紅了眼,心也一暖。「對不起,我不想了,你也別自責了,像你說的,如果我沒錯,那你更沒錯。」

只有她會在惡夢後安慰他,無條件站在自己身邊。未央,如果沒有她,他是否連夢醒了,都要獨自苦苦糾結悔恨?

想著,李重熙反手抱緊她。「未央,日後我若去哪里,你便跟我去哪里,好不好?」

戰局一觸即發,他不可能一直待在東巽國,勢必得到前線指揮,他也不想把未央留在東巽國,再有機會見到劉後。

「嗯,未央也不想再離開你了。日後不論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到哪里,我們說定了,重熙哥哥……」

李重熙聯合竇天瑯的南襄國軍力,聚集千帆水軍至廣朝郢城,準備對北宮澈開戰時,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郢城將軍江興竟響應討王,主動開城投降,迎接聯軍進入廣都。

此舉大敗廣朝軍心,沒多久,周圍的涇城與舒城也被聯軍拿下,南方第一大城——舒城陷落的消息傳回廣都,大臣都愁煞了,民間也開始人心浮動,甚至有大富人家攜家帶眷投降于李重熙。

兩國聯軍氣勢如虹,李重熙與竇天瑯也進入舒城,在舒城的白露宮暫時住下。

白露宮原是皇家離宮,自開平帝繼位以來,便訂下三年一次南巡的規矩,體察民情,于是白露宮所在的舒城便成了南巡終點,也是南方最大的政商中心。

然而,到了懿惠帝時,國力漸弱的廣朝不堪負荷南巡經費,再者沉溺聲色的懿惠帝也沒心思南巡,于是白露宮逐漸年久失修,幾處園林廢棄,不再像以前那般富麗堂皇。

李重熙一行人進入白露宮,也只是挑了幾個尚可使用的居所利用。

未央與他同住一殿。就像他說過的,他與她再也不分開。

「會不會覺得哪邊不舒適?畢竟是間幾十年沒有修繕的屋子……」

「不會。」未央馬上笑道。「我挺喜歡這里的,雖然沒明水宮那麼大,不過幽靜漂亮,冬景也別有一番意思。瞧,我的居所里還有梅花林呢!」

「真的喜歡?」他怕她是故意這麼說。

「當然喜歡,重熙哥哥,未央不會對你說假話的。」

當她笑開燦爛嬌顏時,李重熙也跟著她笑了。「那好,我已經派人通知南襄王你已抵達白露宮,未央,等等你就可以見著哥哥了——」

他的話才落下,殿外便傳來竇天瑯匆忙的步伐。「未央!」

「哥哥?」她回頭,果真見到竇天瑯朝自己走來,也轉身快步奔向他,伸手給了他一個擁抱。「哥哥,真的是你嗎?」

他抱住妹妹,也笑開了。「傻瓜!才嫁人多久時間,竟連哥哥都認不得了?」

「我才沒有認不得!」未央退開一步,噘起唇來跟他斗嘴。「只是太久沒見到哥哥,太想念哥哥了,覺得不可思議而已……」

竇天瑯見狀,便伸手掐她的粉頰。「喏,那這下確定不是作夢了吧?」

「疼啊!」她扯開哥哥的手,抱怨地揉自己的臉頰。「哥哥,你壞透了!重熙哥哥都不會這樣欺負我——」

「喔?」竇天瑯聞言,目光在她與李重熙之間流轉。「意思是,你的重熙哥哥比我待你更好嘍?」

「那當然。」她直接道,然後嬌羞地垂眼。「重熙哥哥對我溫柔得不得了,哪像你動不動就捏我!」

竇天瑯佯怒。「好,橫豎女子嫁了人就是異姓人,我懂了,那我走吧。」

「哥哥——」

「好了,天瑯弟,未央性子單純,何必這般鬧她呢?」李重熙終于微笑出聲了。「你們兄妹難得相見,不如好好說話吧,我請人擺膳,晚膳就一起用吧。」

竇天瑯終于與妹妹相視一笑。「重熙兄吩咐,弟弟自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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